61

姜濃聽到外面的話就慌了神, 起身太急,堪堪不穩地重新跌倒回了地毯,纖細的手腕被膠帶捆着, 掙脫不開,淚意順着眼睫尾端滑落,微微紅腫的臉頰生疼。

室內太靜, 姜濃仰起頭,哀求地望着坐在暗黃光下的傅秋生:“大哥,我知道你也不願意兄弟繼續殘殺了,求你施以援手,放我出去。”

傅秋生看她掉了淚, 是那種很兇的掉法。

是聽到傅青淮瘋了, 整個人就失去了故作的鎮定,纖薄的肩膀微微發抖,許是身體的藥效沒徹底散去,竭盡力氣站起來了一會兒, 裙下的步是晃的。

她險些再次跌倒, 還是傅秋生伸手扶住,緊接着喉嚨又迎來一陣劇烈地咳嗽,他摸出擱在桌旁的白色帕子捂住嘴唇,咳聲哽在了喉頭。

姜濃看着, 尾音裏帶着顫意:“傅錦明不值得。”

過了半響, 傅秋生被她這句話引得掀起疲倦的眼, 有冷風拂過窗, 帕子還捏着,隐隐間竟在指縫間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六點過半之前,傅青淮就已經來到了傅家, 他徑直朝傅錦明的庭院走去,沿路的人見了都避着,心生出了這傅家要變天了的膽寒感。

進了院,一群議事的精英律師和秘書都捧着文件立在旁邊,仿佛是早就被招來的,而傅錦明就坐在客廳的主位椅子,沒穿西裝外套,襯衫領帶微松解,看到是傅青淮不請自入,薄唇微挑:“三弟平時不是鮮少露面,怎麽有空來我這?”

傅青淮語調很淡:“姜濃在哪。”

傅錦明嘴角又一次微挑起來,手臂懶懶搭在桌沿垂下,擺出了裝聾作啞的架勢說:“可能在山頂別墅,又可能在新聞臺?你的心尖兒去哪了問我怎麽知道。”

話聲落不到半秒,他端詳着傅青淮俊美如寒霜的面容,室內點的燈透過玻璃罩子,映在他半邊線條清冽的側顏輪廓上,神情變化不多,眼神裏更是仍透着點冷淡。

傅錦明且看他能裝到何時,未了,又意味深長的笑:“三弟來都來了,坐下喝一盞茶再走也不遲。”

傅青淮颔首:“是不遲。”

在傅錦明旁候着的淺灰西裝秘書見這位主和顏悅色,懸着的心還稍松了些,畢竟得了南礦那邊生意起,傅青淮表面上在老宅罰了人,私下卻連番出手阻斷了傅錦明的財路,還連坐九族,搞垮了與他公司內部的精英高層。

兩兄弟就差一張體面的皮沒徹底撕破,秘書聽了吩咐下去泡一盞熱茶,心知老板是要談傅家放權的事,沒走兩步,瞳孔驟然地睜大,先看到傅青淮前半秒還很平靜,長指先解了那手腕間的精致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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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也就一瞬的功夫。

傅青淮的拳頭已經猛烈地擊向傅錦明面部,是不留一絲餘地的暴力,沒等任何人有反應,旁邊臨近的木椅桌子都被撞翻,而傅錦明更無招架他突然發怒的能力,被重力擊得腦海中出現一時暈眩,以及裂骨般的劇痛感。

他就跟個死物似的,喉嚨鮮血湧了出來,看得在場的人寒意從心底裏竄起。

無人敢攔,誰也沒料到已經位高權重的傅青淮會親自動手,竟在傅家的老宅就敢要了傅錦明這條命,粘稠的血液自他修長冷白的手關節蜿蜒流淌下,分不清是誰的。

離最近的秘書想去扶起傅錦明,還沒動,就看到傅青淮側眸掃來,眸色帶着近乎無情的殘忍。

頃刻間。

方才那股暴怒又危險的氣勢仿佛在傅青淮身上蕩然無存,他并沒有誰廢話,将陷入昏厥的傅錦明直接往外拖,院裏一排議事的人都不敢出聲,靜得吓人。

只見傅青淮冷淡低眉,左手扣着傅錦明的脖頸,直接将他滿血的臉摁進了陶瓷魚缸裏。

冰涼刺骨的水刺激到了傅錦明,很快就醒來,卻動彈不了,被迅猛地灌入五官,錐心的痛感伴着窒息,就在以為下一秒就斷氣的時候。

傅青淮将他拽了起來,卻沒松手,腕骨處的線條帶着緊繃冷感,被漸沉的日光反射一層薄薄的白色微光,他卻染了血,上面的神秘佛紋像是點上了朱砂般的鮮紅。

而這只手始終狠狠地将傅錦明摁在魚缸的水面上,淡而清晰的聲線冷冷響起:

“姜濃在哪裏。”

他重新再問了一遍,從音調裏,讓人聽的清楚;

耐心已經全無,倘若不答,下場可想而知。

傅錦明充血的眼是腫的,只能從水面模糊的倒影看着傅青淮讓人不敢仰視的冷漠身影,神智恍惚間,仿佛與年少時的傅青淮重重疊疊在了一起。

那個女人走的那年,也是開春,驚蟄天。

而傅青淮得知生母要被送出老宅,急着去追,卻被一群人阻礙了去路。而他提前就花錢買通了人,私下吩咐:“這小子離了藥就無法無天,趁機會廢了他。”

原是打着機會下黑手,誰知傅青淮全身薄戾之氣很重,誰攔就見血,最後驚動全院的人,費了好大功夫才将人制服在了臺階上。

很薄一層襯衫布料讓他肩臂的肌肉都透了出來,線條繃緊到極致,而少年的臉異常标致白皙,被幾縷沾了血的發絲垂在額間壓着,當倏地擡起望向外面遠去的車尾,無端端給添了幾分棱角的冰冷質感。

……

如今這抹冰冷質感致命地壓着他脖子,傅錦明臉貼着水面,傷口的血絲彌漫開,嗬嗬的笑聲都悶在劇痛的胸膛裏,帶着異常嘶啞聲調:“姜濃被我藏了起來,三弟,我要死了也會來一個墊背,你敢賭嗎?”

傅青淮神色生冷,手下的傅錦明逐漸地恢複喘息,陰陰的笑。

随即,又落了一句:

“這魚缸裏的水能溺我,也能溺她啊。”

院子靜到無聲,風吹了進來。

在場的人都吊着心,眼看着傅青淮将傅錦明扔在了地上,短暫的靜默片刻,低淡的眉骨鋒芒盡斂,開了口問:“你想要什麽。”

傅錦明擡手阻止了要過來的貼身秘書,額角裂了傷,血還淌着,都往豎起的衣領滴。

但是他絲毫不在意,扶着中央的水缸慢慢站起身,吐着一絲冷氣說:“傅家的權要按照我的要求重新分割。”

劍拔弩張的局面急轉,站在牆角那群議事的人早就備好協議合同,就看傅青淮要江山還是美人了。

傅錦明知道他會應的,就在遞筆來前,卻命人遞上一把精致的古董匕首。

“三弟,自幼父親就教育我們,私人恩怨要兩兩相抵。”

他說每個字,起伏的胸膛都劇痛襲來,懷疑是讓傅青淮給打斷了肋骨,但是無所謂了,如今他也找到了對方軟肋,将血沫咽下喉嚨,話是斷續的:“方才你左手臂傷的我啊……我要你,親手廢了它。”

兄弟兩人的恩怨,他不要旁人來摻和一腳。

傅青淮沾了魚缸水的衣袖濕着,隐露出一節冷白且描繪着神秘佛紋的手背,傷過人的緣故,往下的指節略顯淩銳,還泛着紅。

他那雙眼,盯着傅錦明狠辣的笑容。

“聽聞姜濃寫了一手的好書法,就不知道她是苦練了多少年,若是傷了手。”

有些話點到為止,傅家的男人最懂得誅心。

傅錦明有姜濃這張保命符,早就恨透了傅青淮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傲模樣,眼下不急于分權,極度渴望讓他也嘗嘗受人處處桎梏的滋味。

“我數三下——”

傅錦明這個三字都沒落地帶響,風是靜止的。

傅青淮動作幹脆利落,撿起古董匕首直接鋒利地插進了左手臂,鮮血浸透了一大片襯衫料子,深紮進骨髓, 但他俊美的面容毫無波動般,連眉骨都沒皺一下。

左臂傷口無法壓抑的疼痛,讓傅青淮腦海中想到的只有姜濃,那個在他尋找親生母親的路上,遇到暴風雪只能被迫停下來,救下的女孩兒。

她就像是白雪淤泥裏的一株髒兮兮白山茶,施以了援手,就顫巍巍的纏繞上了他手臂,在經年中陪伴着他度過無數失眠黑夜,神聖而不可侵犯……

時間也不過淌了半秒,古董匕首被傅青淮緊崩着冷漠的下颚線拔出那一刻,肅靜的院門口處,驀地響起了一聲:

“三哥不要!”

看到傅青淮自廢手臂的這一幕,姜濃心髒劇烈收縮,趕來晚了半步,體內的藥效徹底未褪,直直停滞在原地,下一秒,整個人被激得眼前模糊,除了鮮血外,什麽都看不清了。

她像是又夢回了那場暴風雪夜裏,光線昏暗的車內,年少的傅青淮就坐在眼前,白色的襯衫都是濃稠血痕,任由她細白的手指牢牢地抓緊衣角,好聽的聲音耐心地問:“你想去哪裏?”

這一次姜濃沒有哭着說想找外婆……她擡起被不清白泥水濕透的小臉,唇微張,帶顫的虛弱音色,很努力地想把話說清楚:

“找、找三哥傅青淮。”

臉頰有抹濃濃的藥香,熏着她被淚水黏住的卷翹睫毛。

姜濃聞着,似被這抹香勾回散了的魂魄,睜開眼時,人已經躺在了主卧那張床上,環境是熟悉的,老宅布置偏奢華的古色調,沒有明亮的水晶燈,光線暗紅,蓋在肩頭的被子蓬松溫暖,手能自由動了。

姜濃陡然清醒過來,剛要起身,卻被摁住。

“三哥在這。”

傅青淮就坐在床邊,修長冷白的兩指拿着精致小香爐,這是宅裏的老人兒教他的祖傳偏方,說用特殊藥草點燃熏着,能把人驚散的魂給召回來。

他不知道效果如何,見姜濃睡不醒,時而悶聲哭着,只能試試。

如今人是醒了,小香爐也被扔在了床頭櫃,還未說兩句話,姜濃哭紅腫的眼睛透着掩飾不住的焦急,盯住他,淚水彌漫了上來。

無法阻止語言,看什麽都是紅的,指尖就這麽緊攥着被子。

傅青淮對她笑,早已換了一身純黑的綢緞襯衫,半點傷都不讓她看到,薄唇溢出的音色偏低柔:“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是三哥沒有好好護住你。”

他的話,反而讓姜濃憋了許久的淚珠順着眼尾淌了下來,随即滴進幹淨衣領,顫抖着的手去摸那傷到無法動彈的左手臂,不敢用一絲力:“沒有三哥,我早就死在了十年前那場暴風雨裏,是、是三哥拿這條手臂換了我的命……”

姜濃哽咽得說不完話,有些事藏在心底很久,一直想尋個機會正式跟他說。

傅青淮于她,之間的羁絆很深,是同床共枕,用身體親密感受過彼此的愛人。

——亦是把她留下來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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