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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航站樓一面巨幅落地窗被雨水淅淅瀝瀝地打着,也讓白天黑夜沒了個界限。

姜濃就坐在安靜角落的座椅上,這兒逐漸沒幾個旅客經過,繼而從包裏拿出太妃糖,是出差前傅青淮到北城區老鋪子給她買的,白皙的指尖剝開,奶香很濃彌漫到了鼻端。

她還沒吃,微微垂下的眼睫就先看到隔壁的導盲犬動了一下。

原本是生無可戀趴着的,看她手裏有糖,就搖晃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想過來。

姜濃沒養寵物的經驗,不知狗會不會吃,指尖拿着朝前傾,唇間輕問:“你可以吃嗎?”

導盲犬的尾巴搖晃的更歡快了。

而她清柔的聲音落地,那個獨身,戴墨鏡的盲人紳士循着聲源望過來,大廳的燈是冷色調,映在他英俊硬朗的側臉比光更加灼人。

就在姜濃猶豫該不該給時,他說話了,語調聽起來帶着溫和的慢條斯理:“它不能吃,會蛀牙。”

導盲犬似聽懂了主人的話,大尾巴一下子就焉了下去。

姜濃眼裏有笑,只好把太妃糖收起來,免得導盲犬一直熱情惦記着。

許是有了這個開端,那位盲人紳士跟她不鹹不淡的聊了幾句。

姜濃好奇他是不是把拐杖弄丢了。

盲人紳士沉默了會,索性也承認:“嗯,下飛機時被人順走了。”

“那你——”姜濃下意識看喧鬧的四周,想問他該怎麽離開飛機場。

“有人會來接我。”盲人紳士說話腔調很溫和,是不符合他俊朗樣貌的那種溫和:“你要去的酒店在哪裏,我讓司機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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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安排的車還堵在路上,這樣等着也于事無補。

姜濃是有些猶豫不決的,只是表情他看不見。

不過盲人紳士又說:“我經常聽你的節目,你是傾聽的主持人?”

姜濃愣然幾秒:“對。”

“我以前是登山救援隊——”盲人紳士跟她說起往事,自從一次登山救援出意外失明後,他就開始自學盲語,也養成聽新聞的習慣,話頓幾秒說:“我算你的熱心觀衆吧。”

姜濃沒想到出門還能碰上粉絲,而他把話說明,又救過那麽多人,倒是消了她的戒備心。

巨幅落地窗外的雨勢漸小,盲人紳士口袋的電話響了幾聲,他沒接,拍了拍趴在地上裝死的導盲犬,繼而,即便是失明,也能精準的轉對姜濃所在的方向:“走吧,小姑娘。”

外面街道一片濕漉漉的雨水,似成了河,水波裏倒映着街燈的影子。

盲人紳士牽着導盲犬站在路邊,車子停駛過來,有人下了車,站在他旁邊喊了句:“九叔。”

他微微颔首,繼而讓姜濃坐在副駕。

喊九叔的那人看到姜濃怔了下,但是什麽都沒說,卻很恭恭敬敬:“您請。”

姜濃說不出哪裏怪異,就連放行李,也被搶着來。

她只好提着裙擺,安安靜靜的上車。

一路上,車內幾人話都極少,喊九叔的那人叫程斯成,多數都是他在話痨。

得知拐杖被人順走,程斯成異常無奈:“您往拐杖鑲寶石,能不被偷麽?”

這顯然,被偷事件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了。

盲人紳士笑:“我家大業大,有錢。”

程斯成只好打電話找人,重新訂制一枚拐杖。

這次盲人紳士說,他要藍色寶石的,最好是狼頭形狀。

等程斯成挂了電話,他倒是朝一旁安靜坐着的姜濃露出笑。

姜濃被他這一笑,心底略茫然幾分。

想着,這難道又是她的“熱心觀衆”

好在酒店到了,車子緩緩停駛在大門口,外面沒了雨,她先下車,一身墨綠色的長裙站在外面跟車內的人輕聲道謝。

随後,等人走遠,程斯成才升上車窗,看向坐在後座的沈洐:“九叔,那位姜小姐長得真好看,和聲音倒是蠻配的,比電視上還要好看。”

沈洐始終戴着墨鏡,以前打拼生意時習慣裝紳士,實則即便人到中年,骨子裏也是桀骜不馴的,他嫌車廂不開冷氣悶,将領帶解了,質地柔滑的料子繞着指骨。

半響,他說:“少犯花癡。”

姜濃是成功入住了酒店房間,想去洗個熱水澡才發現,行李箱落在了車上,忘拿了。

她有點懵,這會兒下樓怕是已經尋不到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略有一絲無奈,這時手機響起,白皙的手拿起看,是傅青淮來電。

姜濃接通,聲音悶悶的:“三哥。”

傅青淮那邊環境很安靜,察覺到她情緒,低聲問:“怎麽了?”

“我在機場碰到一個好心的盲人大叔,他送我回酒店的,但是我把行李箱落他車上了。”姜濃沒有對方的聯系方式,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城就更別提找人了。

她箱子裏還有采訪要用的重要文件,怕得在這耽誤不少時間。

姜濃不想在這待,才剛下飛機,每一分鐘都在想念着回到傅青淮身邊。

電話裏。

傅青淮問她,是否記下了車牌號?

姜濃下意識輕輕搖頭,又察覺是在通話,他也看不到,就抿着唇說:“沒記住。”

那幾乎是尋不到人了。

傅青淮繼而問她要了酒店房門號,聽意思,是要遠程派人給她備點換洗衣物。

而采訪要用的文件,姜濃想了想,只能重新聯系新聞臺,讓冬至打開她電腦拷貝一份發到郵件。

等聊了大半小時,挂完電話。

她揉了揉臉蛋,重新振作起來,換了個姿勢趴在蓬松雪白被子裏,指尖剛點開微信,房間的門鈴聲倒是及時響了起來。

怎麽快就送換洗衣物過來了?

姜濃暗暗訝異,雪白精致的小腳沿着床邊落地,一路踩着地毯走去開門。

誰知門外不是傅青淮的人。

倒是酒店工作人員恭恭敬敬的給她送還了行李箱,瑩白色的,還有一份豪華的海鮮晚餐:“姜小姐,這是有位先生為您準備的,祝您用餐愉快。”

姜濃白皙的手扶着門,幾秒後才回過神:“好,謝謝。”

行李順利歸還,她懸着的心也落了地。

原以為跟那個盲人紳士只是茫茫人海中一次意外相逢,往後,他或許還會聽她的節目,但是絕無再見的可能了。

隔天的上午。

姜濃循着地址找到了古色古香的萬卷茶樓,是在巷子深處,茶館匾額積了灰,走進去,觸目所及的裝修有些年頭了,來喝茶的客人很少,後院隐約能聽見皮影戲的聲音。

姜濃是來采訪皮影戲的非遺老藝人,她往深處走,恰好看到一只導盲犬歡快的跑了出來。

許是沒忘記姜濃身上有糖,看到她,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搖的更猛了,圍着她輕垂在腳踝處的裙擺直打繞圈。

姜濃去摸它腦袋的白毛:“真巧啊。”

導盲犬領着她進了院子,遠遠地,便看到那位盲人紳士就坐在藤木椅上,樹影斑駁照着他肩膀,将白色襯衣也照得有點蒼青色似的,看上去異常的幹淨。

莫名的,他看上去明明五官是那種極具攻擊性一挂,氣質卻透着恰到好處的溫和。

院子搭了個小型的紅梁戲臺,有個皮影老藝人在演《白蛇傳》,曲調清幽婉轉,聽上去還有幾分江南那邊的水鄉韻味。

他看不了,卻不妨礙用耳朵去聽。

那長指自然不過地搭在茶幾沿,輕輕打着節拍,随即沒聽夠,又點了曲牛郎織女。

老藝人站在白色幕布後面說他:“如今也就你這瞎子是識貨的。”

随着皮影戲唱了起來,姜濃就安靜在原地,不自覺看的入了神,直到嗓子癢,輕咳了聲,也瞬間引起了盲人紳士的注意。

他聽覺堪稱一絕,簡單的咳嗽聲,就把人認了出來:“小姑娘?”

姜濃這才走上前,導盲犬也跟着,趴會了主人的腳邊,撒嬌似的去蹭蹭他的褲腳。

盲人紳士沒有去管愛犬,倒是指了指旁邊:“請坐。”

姜濃沒想到還有機會遇到他,對于昨天的事,先是跟他道了謝。

盲人紳士倒是半玩笑說:“我這人,跟你一樣,喜歡助人為樂。”

姜濃的傾聽節目也幫助過不少社會上的殘疾人,從某種性質上看,倒是跟他差不多,這樣說,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兩人算是初見如故,她說是來采訪老藝術家的。

盲人紳士笑:“看來我們老柴要出名了。”

皮影老藝人姓柴,叫柴承弼。

他是江城這邊僅存不多的民間藝術家,年過七旬,卻後繼乏人。

姜濃的來訪,打斷了他繼續唱下去。

盲人紳士倒也沒走,就坐在旁邊聽着這一問一答的,等時間慢慢流淌過去,豔陽也高挂上空,姜濃将錄音和資料收起,輕笑道:“剩下的,我明天再來。”

這次,她依舊是跟這位盲人紳士簡單交流不過幾句,就先離開。

第二天還是這個點。

姜濃來的時候,他也在,導盲犬只是換了個位置趴而已,用臉懶懶地墊在交疊的毛爪上。

從飛機場的初次見面,到如今茶樓再遇上。

兩人逐漸相熟了起來,姜濃這次采訪完老藝術家,就沒急着走了,而是坐下品一盞茶,她聽盲人紳士說起以前救援發生的故事,仿佛是換了一個采訪英雄,繼而,有些好奇問:“您身份看起來不低……”

畢竟家大業大的,她只是好奇:“為什麽會去參加救援隊?”

盲人紳士鋒勁俊漠的臉孔沉思了許久,茶到嘴邊沒有喝:“我這輩子的挫折都敗在姻緣上了,在事業上做什麽成功什麽,也就怪沒意思的,後來有一年往寺廟住了數月,聽那的大師說,多做好事能求來下輩子福報。”

求的是,能續上和他心上的姑娘一世美滿姻緣。

姜濃看着水池裏的錦鯉略失神了會,直到聽他說:“你的聲音,和她很像,在機場我聽到時,卻知道不是她——”

他守着電視機,沒有錯過傾聽的每一期節目,自然是能分辨出姜濃聲音。

姜濃怔了少許,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

而盲人紳士慢慢喝完杯中的清茶,倒是怕她誤會,未了,又溫聲補充了句:“我和她要是有個女兒,怕是能跟你一樣大了。”

姜濃也喝茶,清透的秋水眼無辜地眨了眨。

随即,盲人紳士又問她:“你是瀝城本地人?”

“我算半個吧,出生在塘西鎮,養父是瀝城的。”

姜濃身上帶着江南水鄉的柔美,說這話時,沒注意到他聽到塘西鎮這個地名時,神色微微變了下,就連握着茶的姿勢都不對了。

靜幾秒,他說:“你怎麽會被領養?”

這問題很有揭人傷疤的嫌疑,好在姜濃已經看淡,提起身世就跟說一段普通故事般,清柔動聽的音色裏平平靜靜的:“我母親去世的早,家裏幫我尋了一戶人家送人了。”

“那你父親呢?”

“我沒有父親。”

“抱歉。”盲人紳士跟她致歉,低聲說:“我不該這樣問。”

姜濃倒是笑了笑,白皙的唇邊彎着弧度:“沒關系的。”

“你母親叫什麽名字?”盲人紳士提起他也有舊識在塘西鎮,院子的檐角挂着風鈴,陣陣清音伴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傳來:“或許我可以幫你找——”

姜濃知道這位熱心觀衆,是個樂于助人的好人。

她沒有想過去尋親,輕聲婉拒後,想了想,又說:“我母親叫解宜夏,夏天的夏。”

“解宜夏?”

“嗯,解宜夏。”

“解宜夏——”他薄唇間重複默念,雙目被墨色的眼鏡擋着,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念了數遍,總歸是容易露出一些異常狀況來。

姜濃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冷白手背淡青色血管突顯了起來,似在克制着什麽。

“叔,叔叔?”她略有遲疑,不知該怎麽喚人:“您還好吧?”

他摁着茶杯蓋子,短短數秒功夫,嗓子竟然跟報廢似的,醇厚聲音變得低啞:“你叫姜濃,是吳侬軟語的侬?”

“三點水的濃。”

他聽後,沉寂了許久,骨節修長而分明的手似想去觸碰她臉,剛舉起,又驚覺這個動作太不合适:“我想過。”

姜濃卷翹眼睫下是茫然的,聽着他蒼白面色,低語着說:“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有個女兒的話,小名就叫侬侬。”

姜濃隐約是猜到,這位,說有舊識在塘西鎮。

這個舊識,極有可能就是解宜夏了。

只是沒想到緣分竟然巧成這樣,在她還未問他名字時,他又問:“你明天,還會來茶樓嗎?”

姜濃抿了下淡紅色的唇,輕聲說:“我出差行程結束,該回瀝城去了。”

他似想說點什麽,卻話到嘴邊,也只是化為淡笑:

“別誤了工作,回去吧。”

十分鐘後。

姜濃離了茶樓,懷裏還抱着一袋老藝術家送的糖果,她沒興趣在江城各地游玩,打了個車,就回到所居住的酒店。

邊走邊拆了個糖果吃,還未放唇間,就陡然睹見酒店的大廳坐着個人。

是傅青淮。

他顯然是等她公事辦完,不遠千裏來接人的,一襲淺灰色的西裝坐在沙發,氣質格外沉靜,似等的無聊,随手拿了本雜志在翻。

姜濃看到他就笑了,是從眼裏一直彌漫到心上。

想走過去偷拍他肩膀的,那白皙的手還沒觸碰到,就讓傅青淮給逮住,連人都被拽到了懷裏去。

姜濃聞見他身上熟悉的冷欲梵香,不知怎麽眼尾就紅了。

“看到我,怎麽還委屈上了?”傅青淮指腹溫柔去揉她,順着眼尾一路滑落臉頰,膚色是白嫩的,稍重點力就能留下痕跡似的。

姜濃輕搖頭,只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久了,看到熟悉的人,情緒便一時上來,她将懷裏用紙包裹的糖遞給他拿,拉着人回房間,一路上不忘記跟他說着這兩天遇到的事。

自然也說到了那位盲人紳士——

“三哥,我感覺他好像很喜歡我。”

姜濃所知的喜歡,是長輩對晚輩純粹的欣賞。

進了房,傅青淮一邊解了襯衫的紐扣,在私下,他不避諱地脫了衣,幹淨漂亮的腹肌看上去清晰完美,人魚線往下都收緊在了西裝褲裏。

江城的天氣很熱,顯然他是嫌出了些薄汗,去浴室沖冷水澡之前,先把姜濃拽進懷裏親了一頓。

姜濃被親的舌尖發麻,白嫩的手心覆在他肩膀,小聲說:“快去洗吧。”

她這話,聽上去倒是有幾分催促的意思。

傅青淮去咬她耳朵低笑,半響,才松開了人。

姜濃往床沿一趟,莫名的覺得這地方也不陌生了,她抿着唇,扯過抱枕不知不覺,聽着浴室那邊傳來的淅淅瀝瀝水聲。

逐漸的,那纖長的眼睫幾乎彎成一道扇形,悄然的阖上了。

等傅青淮沖完澡出來,姜濃已經睡着,走到床邊看着她安靜清麗的側顏,幾乎把自己埋在枕頭裏,他淡笑,扯過薄薄的被子将人蓋住。

這時,門被輕輕敲響幾聲。

是閻寧送了一套幹淨嶄新的衣物過來,同時低聲說:“我去查過了,太太認識的茶樓那位,是姓沈。”

傅青淮有猜想到,俊美的面容倒是無變化。

他淡淡嗯了聲,随即接過衣物,才将房門重新關上。

姜濃這一覺睡到落地窗外的夕陽落了山才醒,迷迷糊糊間,看到傅青淮已經換了新的襯衫,是真絲淡藍色的,就像是青松葉子染過般的好看,也襯得他俊美的側顏輪廓都柔和幾分。

見她醒了。

傅青淮兩手撐在她身旁,俯首下來:“三哥跟你說件事。”

他極少會用一本正經的口吻這樣說,姜濃清醒三分,白皙的手自動環抱住傅青淮的脖子:“嗯。”

“給你定制的婚紗已經送到山頂別墅了,今晚坐私人飛機就回去?”

今晚?

姜濃下意識往他修長的脖間蹭,輕輕打着哈欠:“這麽趕嗎?”

傅青淮低聲說:“嗯,三哥迫不及待想看你試穿的樣子。”

多數時候姜濃都是依他的,說要趕回去試穿婚紗,沒多想,起床跑到浴室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裙子,就真出了門。

只是剛到樓下辦理退房手續,她沒想到奢華明亮的大廳沙發處又坐了個熟人。

趴在地上的導盲犬看到她,嗷嗚了聲。

姜濃微側過臉,看到是白天茶樓見過的盲人紳士,表情微微怔了下,随即,她跟傅青淮說:“我去打聲招呼。”

畢竟受過人恩惠,她步聲極輕走了過去,還未開口,見他循聲先擡起頭。

靜了半響,他天生顯得有些冷漠的嘴唇想笑,盡量笑的好看點:“我想了想,江城和瀝城時隔千裏遠,往後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是該送你一程的。”

只是酒店到機場的距離實在短,短到一眨眼就過去了。

又太長,長到二十來年了才知道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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