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讨債
“如果我是你, 我會選第三瓶藥。”江倦在蕭始用紅花油給他揉手腕上淤紫的指痕時說道,“長不痛不如短痛,藥打進血管裏, 最低難受幾分鐘就解脫了, 那才是真的對我好, 總好過掙紮一輩子不得安生, 最後纏綿病榻,孤苦伶仃地死去。”
蕭始就像壓根沒聽見他的話似的,一邊揉一邊問:“疼不疼啊?操,那狗娘養的怎麽下手這麽重, 你是不是以前得罪過他, 他才公報私仇啊?”
江倦的情緒還算穩定, 蕭始上趕着伺候他, 他也乖乖任他折騰,連蕭始都有些奇怪, 他可好些年都沒這麽老實過了。
“我昨天……昨天,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
“嗯, 說了, 還說了挺多呢。”蕭始大言不慚道,“哭着喊着說你愛我, 離不開我,求我跟你複婚呢。前妻, 你說你平時總繃着幹嘛, 內心明明那麽需要前夫的愛還不敢說, 怎麽, 怕人笑話?何必呢, 咱倆都老夫老妻了, 還在乎別人的看法嘛,你看我都死皮賴臉了,你天天跟我擺譜也沒什麽意思,要不幹脆就點個頭,鬧騰這麽多年就算結了吧。”
按照江倦的性子,他一向不屑于接蕭始的廢話,不過今天卻一反常态,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愛你倒不至于,不過我也不恨你。”
蕭始的動作一頓,笑容凝固在臉上,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恨你。”江倦抽回手來,拿過凱爾留在茶幾上的煙盒,從中取了支煙點上,仰頭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緩緩吐着煙圈,“如果當初不是我任性,我哥也不會出事,他是替我死的,那麽我來做他沒來得及完成的事也是天經地義。現在我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聊聊,你覺得如果我哥沒死的話,他會接受你對他的感情嗎?”
江倦已經很久都沒有正眼看過蕭始了,所以當他對上蕭始的目光時,兩人都有些詫異。
相視間,一種不可名狀的情愫悄然而生,無聲在江倦心底埋下了一顆随時可能爆裂的種子。
他知道以蕭始一貫的做法一定會随便找個借口岔開這個話題,借以逃避這些尖銳的問題,所以他抽手逼着對方不得不正視自己,用眼神追問他答案。
蕭始知道自己避無可避,眼眸低垂,搖了搖頭,“這個假設并不存在,因為我……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
這話江倦倒是不懷疑,雖然從第一次看到蕭始看江住的眼神時,他就知道這人對他哥絕對有些不能明說的感情,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對江住懷着怎樣的心思,但江住自己卻一直是個對感情很遲鈍,而且不相信同性之間還能有除了親情和友情之外的第三種熱烈感情的棒槌,所以他對蕭始深藏在心底的感情一無所知,只要蕭始不承認,就算全世界都認定他們是愛情,他也能堅信那只是外人的錯覺。
所以蕭始的想法,或者說過去的想法是現實的。
“你就從來都沒想過跟他坦白,連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願賭嗎?”
蕭始苦笑道:“江二,我賭不起。我一無所有,連這一身殘骨都是他拼起來的,我哪裏有失去他的勇氣。”
江倦似乎明白了他長久以來的堅持,即使明知無望仍要追逐,對光的渴望是人的本能。
不知為何,理解了蕭始對江住的執着,本該釋然的他反而心頭那一點牽連着五髒六腑都疼得亂顫,凄然道:“那你希望我給你什麽呢?”
“對不起……從前的我沒期待過你能給我什麽,江住走了以後,我的世界都塌了,唯一支撐我的只有恨,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自己恨的從來就不是你,而是那個沒來得及阻止你們,更沒能救下你們的那個無能的自己。可我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我恨了你那麽多鬻席年,對你做了那麽多不容原諒的混賬事,我從沒有奢望過能得到你的原諒,只是希望能盡我所能彌補你,能讓你好受那麽一點兒,或者少讨厭我一點兒……”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江倦移開目光,眼神飄忽不定,“你不敢說,我來替你說,你只是希望我能給你江住還在人世的錯覺,幫着你一起騙自己罷了。你現在會悔改,不是因為良心發現,只是覺着我跟你不死不休地鬥下去已經無法滿足你對我的需求了,你希望我能頂着這張和故人一模一樣的臉,被你馴得溫順聽話,營造出他還在世的假象罷了。”
“不!不是的!至少……至少現在不是這樣的。”
江倦嘆了口氣,推開了貼近他的蕭始,“放在十年前,我會滿足你的,不然你真以為我被你監禁的那六十七天是因為我沒辦法逃走才被迫留在那裏嗎?當年我心裏對你有愧,不論你報複我的行為是對是錯,我自認是對不起你的,所以我陪了你六十七天,償了你當初以相當拙劣的借口與我哥同居的那六十七天——我想還清他欠你的情債。”
蕭始愕然望着江倦,他從沒想過當時江倦的不告而別還有這一層深意,這些年他一直不敢回憶自己在那段時間裏對江倦做過的一切,潛意識裏早已認定自己就是那個導致後續一切悲劇的元兇,只是心裏還偏執地不肯承認罷了。
他感到內心湧上一股強烈的恐懼,他害怕江倦還盡了這份本不應由他來承擔的歉意後就會決然離去,他拼命抓住那人的手,只是想為自己争取一個否認和挽留的機會,可是面對那人如水般沉靜的眼波,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這個只知一味索取的掠奪者,如今還有什麽資格向一無所有的受害者乞憐呢?
江倦默然盯着他死命往自己掌心鑽,強行與他十指相扣的手,許久才輕嘆着問:“蕭始,這樣的把戲我玩膩了,你什麽時候才能玩夠呢?”
“倦,你相信我,從我認識到對你的感情并不是強行把你當做替代品去攫取養分的時候,我就知道其實我對你的感情從來就不是……這個過程我用了十年,的确太長了,可我願意用餘生去補償你,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這一次如果我做的不夠好,就換你來那樣對我,好不好?”
蕭始聲音發顫,他比任何時候都恐懼江倦尚未說出口的決定。
為了彌補自己的過犯,他願意十倍百倍地償還江倦所承受的一切,此刻他需要的僅僅是一個機會。
“倦,你已經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你願不願意和我再次開始一段故事,或者說,重新開始呢?”
江倦的沉默讓蕭始感到無比心慌,既期待着他的答案,又不希望聽到任何會讓自己絕望的結果。
時間仿佛停滞在了這令人窒息的一刻,漫長的等待幾乎讓他的生命枯竭在這短暫的猶疑裏。
“可我的人生,能有幾個等你回心轉意的十年呢?”
蕭始如墜冰窟,随即在畏怯的驅使下一把摟住了他。
“別走,你別走,給我個補償你的機會,要是我做的不好,你随時可以趕我走,但求你別在還沒開始之前就否定我好嗎?倦,求你了倦……”
江倦推了他一把,竟然沒有推動,索性也便省了這力氣,放任他肆無忌憚地抱着自己,貪婪地汲取着餘溫。
“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過去十多年,我從沒有為你邁出過一步,現在我想給你個機會,也是再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重燃希望的蕭始就像在絕望盡頭看到了新生的曙光,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點頭。
這時睡飽了的哮天從客房裏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出來,看着沙發上衣衫不整糾纏着的兩個男人頗有些不解,歪着腦袋打量了他們半天。
看到他的時候,江倦咽下了此前盤算好的“兩年”,改口道:“就以哮天的壽命為限吧,我再陪你些日子,它要是不在了,你就放我走,要是我沒活過它……”江倦擡起手,哮天便湊了過來,他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就算是我失約了。”
蕭始很想再為自己争取更多,但他知道,這已經是江倦能為他做出的最大讓步,他們本就沒有未來,能得到走一步看一步的機會已經算是那人能給他的最大限度的施舍了。
要是執着于那理想中的未來,貪得無厭地索要更多,他只會連近在眼前的一切都抓不住。
“要是大限真的到了,你會願意為了我留下來嗎?”
江倦起身,避開蕭始殷切的目光,模棱兩可答了句:“或許吧。”
他和蕭始生來就是冤家,注定要相互讨債的,見一面便誤了一生。
他後悔自己或許不該心慈手軟的,可他偏偏違抗不得。
江倦忽然想起什麽,停步回眸望着蕭始:“你有看過《茶花女》嗎?”
蕭始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走出來,又聽他沒頭沒尾的一句,不明所以地點了頭。
“《茶花女》中,女主角瑪格麗特在日記中留下了給她情人的遺言:‘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終愛我的證據外,我似乎覺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會顯得越加崇高。’我們似乎比這對悲劇的戀人幸運那麽一點。”
說完他便走出門去上了平臺,吹着冷風撥出了一個號碼。
“是我,目标暫時穩住了,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電話另一頭的人給出了一個簡短的回答,江倦對這個說法不甚滿意,好半天都生着悶氣,沒有接上後面的話。
聽筒裏傳來一聲哂笑,“怎麽,舍不得了?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天地良心,這回我沒打算把你牽扯進來的,是你自己非要來和稀泥。說實話,你現在消停對我反而有利,你要不要再好好考慮一下?我是真不想受沈晉肅那老小子的鳥氣,今年才剛開了個頭,他就跑到上面去參我好幾本了,往後的日子還怎麽過啊。”
“不,我要參與。”
“該不會……你真對他動心了吧?”
“你想多了,任務而已。真要說的話,可能是因為我想看你們幾家一起撕逼。”說罷江倦便挂斷了電話。
他望着夜色籠罩下的萬家燈火又點起了煙,到了他這個年紀,真是觸哪兒的景都會生多餘的情。
他知道再多的托辭都是無用,騙得了別人,又怎麽騙得過自己?
他記得自己夢裏的呓語。
——蕭始,我害怕,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內心深處那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自己,其實一直是需要蕭始的。
……可是為什麽?
江倦吹出一口煙霧,低喃道:“難道感情這破玩意兒,真是做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屍體群演:我涼透好幾天了能不能來個人管管?搞對象的真煩!
明天真的要辦案了,不然工資扣光了!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
感謝懲哥今天炸毛了嗎打賞的1個地雷!
感謝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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