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嵇雪容穿着一身明黃色龍袍,側臉明淨精致。他正在看典籍,聞言把典籍放下,目光溫和地落在念橋身上。
“課業問題?七皇子課業并不差,他應該能教你。”
念橋才不想把七皇子牽連進來,他含糊地說,“奴才想過來問太子殿下。”
嵇雪容目光斂起來,又放在書上,“為何要特意過來問孤,又有事情找孤幫忙?”
還真被嵇雪容猜中了,念橋臉紅起來,眼珠子轉向另一邊,“殿下博學淵識,來問殿下總不會出錯。”
嵇雪容笑了一聲,對他道:“你要問什麽課業,說來聽聽。”
今日先生講了一篇文章,念橋其實壓根聽不懂,正好這篇文章是嵇雪容寫的。
念橋說:“今日殿下寫的文章,我不太懂,殿下能不能跟我講講是什麽意思?”
念橋為了裝的像一些,他拿出來了他課上抄的筆記,先生講的時候他把文章也抄了下來。
他寫的慢,只抄了一部分。
念橋把冊子攤開,他拿出來又有些不好意思,上面的字跡依舊歪歪扭扭,他這段時間在練字,字依舊不好看。
冊子是他自己做的,他自己用線把折疊好的紙張串在一起,然後再把紙張裁開,形成一頁頁單獨的小冊子。
這個小冊子拿着很方便,他閑來無事,上茅廁的時候也能讀上兩頁。
冊子不大,念橋推到嵇雪容那邊,他自己就看不見了,于是他朝嵇雪容那邊挪一挪,發覺嵇雪容沒有反應,他偷偷收回視線。
“這句我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念橋指了指其中一句,其實他都不太懂。
“水濁無掉尾之魚,土确無葳蕤之木,政煩無逸樂之民。”
念橋好幾個字都不認識,他念的磕磕巴巴,“殿下,這幾個字我不認識。”
念橋已經發現了,嵇雪容對外秉持着溫和良善的太子形象,無論是誰問,嵇雪容都會為其授業解惑。
但是主動問太子的并不多。
念橋自認已經看透嵇雪容這張虛僞的面孔,他的膽子便逐漸地大起來,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等着嵇雪容為他解答。
“這兩句先生今日講過,念橋,你還記不記得先生是怎麽講的?”嵇雪容問他。
他的名字從嵇雪容嘴巴裏念出來,莫名變得好聽,興許好看的人念他的名字也會變得好聽?
念橋心裏有種奇妙的感覺浮現出來,更多的是不高興。
他看着兩句句子,認字尚且困難,他怎麽聽的懂先生講的什麽。
“水渾濁了,魚會沒有尾巴……”念橋只有第一句勉強認全,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懷疑自己。
為什麽水渾濁了魚就會沒有尾巴?
念橋聽見一聲溫和的笑聲,他臊地臉上紅起來,唇線抿緊不說話了。
“念橋,掉尾不是沒有尾巴的意思,是搖晃尾巴,指魚來回地游,在這裏指魚往回游。”
嵇雪容低聲為他講解,念橋原本只是找借口問,結果這人耐心地給他講完,帶着他把原文每一個字都認了一遍。
“你有些字寫錯了。”嵇雪容真是個笨蛋,他只是随口問一下,嵇雪容居然幫他把錯字全部在旁邊改掉,還認真地幫他改了筆記。
念橋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個僞君子,他也樂的嵇雪容這麽喜歡裝。
他的字跡和嵇雪容的字跡捱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
嵇雪容的字寫的很好看,七皇子的字也好看,但是念橋不得不承認,嵇雪容的更好看一些。
念橋問完了一篇文章,他正事還沒有解決,在原地磨磨唧唧地不願意離開。
嵇雪容微微挑眉,“還有什麽問題?”
“還有不懂的想問殿下,”念橋說,“不是課業問題。”
念橋從袖子裏把自己臨摹的那張紙拿出來,他動作小心翼翼的,把紙張放在桌上。
“殿下能不能幫我看看,這個要怎麽解開。”
嵇雪容掃一眼,目光落在紙張略微定住。
紙張上雖然筆法稚嫩,但是描的很用心,依稀能夠看出來一個火鳳合卺圖案。
嵇雪容若有所思地問:“這個圖案你是在哪裏看到的?”
念橋想了想說,“是一個哥哥送我的禮物,我不知道怎麽打開。”
他說的半真半假,确實是傅晴明送他的。
嵇雪容總不會問他是哪個哥哥吧?
嵇雪容耐心地問,“你說的哥哥,是七皇子?”
念橋立刻搖搖頭,他擔心嵇雪容不給他解,他扯住嵇雪容的袖子,順嘴道,“不是七皇子,是別的哥哥,殿下,你幫我看一看吧。”
他看嵇雪容的态度,越發覺得這禮物貴重,他喜歡名貴的禮物,日後出宮了都能換成銀子。
他能自己買點心茶水,還能自己存起來買宅子。
嵇雪容任他扯着袖子,提筆在紙上圖案随意勾了幾筆。
念橋見嵇雪容落筆,連忙問道:“殿下,這樣就可以解開了嗎?”
嵇雪容嗯一聲,語氣冷淡了些許。
念橋開開心心地把紙張收起來了,他沒有注意到嵇雪容的情緒,發現外面上善和若水在布膳。
他想起來前幾次嵇雪容都想喂他點心,這次他也等着嵇雪容開口,東宮裏的膳食可比下人的膳食好多了。
嵇雪容是個笨蛋,在外面會裝的對他很好,他也假裝不知道就好了。
只要他在嵇雪容要害他的時候逃跑,他現在還可以占好些嵇雪容的便宜。
念橋眼巴巴地看着,嵇雪容在對面好奇道:“念橋,你還有問題?”
他肚子咕咕叫兩聲,臉上頓時羞紅,他站起身,“沒有問題了,奴才告退,謝過太子殿下。”
念橋抱着自己的東西走到門口,上善又過來攔住他。
上善笑起來,“念橋,殿下留你用膳,你可要在東宮用晚膳?七皇子那邊殿下會命人傳話過去。”
念橋于是順應着留下來,東宮的晚膳有二十多道,每一道都做的極為精細。
他又饞,又有些擔心嵇雪容在飯菜裏下東西,就算不毒死他,他也怕鬧肚子,于是他只吃嵇雪容夾過的菜。
嵇雪容夾了素耳,他跟着夾素耳,嵇雪容夾燕窩,他也夾兩筷子燕窩。好幾輪下來,嵇雪容放下了筷子。
他發現了,嵇雪容似乎喜歡吃素,一道葷腥都沒夾,念橋盯着盤裏的肉眼睛都要綠了。
嵇雪容又夾了一條雞腿,然而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來了。
念橋一直都在盯着嵇雪容夾着的雞腿,他見嵇雪容只咬了一口,覺得嵇雪容實在浪費,雞腿還有一條。
他卻不想夾了,因為雞腿都在單獨的盤子裏,不知道另一條有沒有毒。
念橋又夾了兩顆素耳,他又瞅嵇雪容一眼,正好和嵇雪容對上視線。
嵇雪容問他:“不合胃口?”
念橋搖搖腦袋,他瞅着嵇雪容放在盤子裏的雞腿,問道:“殿下,雞腿你不吃了嗎?可不可以給我?”
嵇雪容眼裏透出疑惑,“這個我咬過了。”
念橋小聲說:“我不介意。”
“好吧。”嵇雪容裝作為難地把咬過的雞腿給了他。
念橋原本想避開嵇雪容咬過的地方,但是嵇雪容盯着他,他方才說不介意,于是他硬着頭皮就着嵇雪容咬過的地方啃完了雞腿。
他吃的肚皮圓圓,嵇雪容讓上善遞了一條手帕給他,手帕他擦擦嘴巴,瞅見上面繡的有金絲,他問道:“殿下,手帕可以送給我嗎?”
嵇雪容說可以,于是他心滿意足地把手帕揣進了懷裏。
臨走的時候念橋還有些舍不得,他于是問:“殿下,下次我還可以過來嗎?”
他吃的也不多,嵇雪容應該會讓他過來吧?
嵇雪容說可以,他于是抱着東西走了。
回到千闕宮,念橋原本還在想着跟七皇子解釋,七皇子在見客人,他不用進去,于是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念橋在自己小房間按照嵇雪容給的步驟,把紫檀木盒子打開了。
紫檀木盒子非常精致,裏面是一只紫鎏金平安鎖。
銅鎖上雕刻着古老的神像,上面還有一朵芍藥花,紫色的鎏金好像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念橋幾乎移不開眼。
念橋原本還想着以後留着賣了,如今卻不願意撒手了,他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平安鎖,一眼便喜歡上了。
他在手上摸了好一會,把平安鎖和紫匣子一起放進他的寶貝箱裏,還有一條繡着金絲的手帕。
念橋因為平安鎖開心了兩天,他喜歡嵇雪容殿中的點心,隔了幾日,他按捺不住,又去了一趟東宮。
嵇雪容并不是一直都有時間陪着他,上善把他帶到書房,讓他在書房等着。
他這一段時間過的安逸,都忘記了自己最應該做什麽,逃跑的計劃也在緩慢地執行,他甚至都沒有去打聽近來侍衛執勤的空崗。
念橋等了好一會,他等的有些無聊,便去了偏殿,這裏依稀能夠聽見正殿的話音。
“殿下的命格有恙,如今殿下常年服藥,此法難以根治……三年之內,殿下會有迎來命定劫數。”
“此劫數,唯有換命格可解。”
這人聲音陌生,然而念橋卻僵在了原地。聽到“換命格三個字”,他骨子裏後知後覺傳來鈍痛,整個人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涼水。
他被釘在地上,他發出來的動靜,正殿中的嵇雪容顯然注意到了。
“念橋?”嵇雪容話音頓了頓,“過來。”
念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仿佛殿上溫潤如玉的青年又變成了殿堂上的厲鬼。
厲鬼總有一天會來索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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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水濁無掉尾之魚,土确無葳蕤之木,政煩無逸樂之民。————北齊·劉晝《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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