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傅晴明對外常常不假辭色,但是對于嵇雪容,便會收斂許多。嵇雪容提出要求,傅晴明完全聽從嵇雪容的安排。
念橋被帶走時,傅晴明在殿中長身屹立,他一直能夠察覺到傅晴明的視線,直到穿過竹林才消失。
他跟在嵇雪容身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嵇雪容這般喜歡刁難他,會不會真的要他脫光跪在佛像前。
回到嵇雪容住的東院,這裏有層層侍衛把守。他跟着進了嵇雪容的房間,嵇雪容身邊還跟着侍衛,他在門邊磨磨蹭蹭。
嵇雪容反倒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念橋被這麽一問,他瞬間臉上燒起來,他以為嵇雪容會罰他,自己不敢離開。
如今嵇雪容提起來,念橋一邊尴尬,一邊倒也慶幸不必挨罰。
“奴才下去了。”念橋連忙說。
嵇雪容又叫住了他,“不必罰跪,你在自己房間裏抄寫經文,不準踏出房間半步。”
明明還是以往平靜的語氣,念橋卻覺得嵇雪容最近比之前兇好多。
他現在也不敢說什麽,嵇雪容會咬人,還是不要惹嵇雪容生氣比較好。
念橋應一聲,他乖順地回到房間,又開始抄經文,加上前天晚上寫的,他已經寫了很多了。
他抄的無聊,悄悄打開門瞅一眼,發現外面守的有侍衛。
侍衛負責看着他,不讓他亂跑。
念橋在房間裏待到晚上,晚上他沒能見到嵇雪容。下人們不和主子在一間院子,他臨睡前又看一眼自己的手,手上的燙傷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脖子上的牙印還沒有消。
到了第三日,念橋一大早被叫起來,侍衛帶他前往經壇。
他特地換了一身偏素的衣裳,結果在上山途中碰到了嵇雪容。
嵇雪容今日也穿了一身素錦,他容貌生的明豔,宛如夏日菡萏,素錦衣裳襯得他氣質更加冷淡矜貴,好似一株清貴的芙蓉。
念橋遠遠地瞅了一眼,他近來個子長高了,這還是原先傅晴明給他準備的衣裳,如今穿有些短了,他的手腕和腳踝露出來一些。
他和嵇雪容一對比,越發覺得嵇雪容好似矜貴的貓,而他像短肢的小老鼠。
他自己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跟在隊伍後面待着。
遠遠地他瞅見了嵇靈玉,還有五皇子和蕭逸雲,還有長公主,這次也過來了。
長公主嵇長寧容貌毓秀端莊,明明是夏日,她卻穿着厚重的春衫,行姿端莊疏離,她面上浮出不正常的白,看上去略有些病弱之态。
念橋瞧了兩眼,他想不出來形容詞,若說像什麽,這山上種了許多楊柳,長公主的氣質好似柔軟卻又堅韌的柳枝。
先生說過,什麽病弱柳扶風,他不記得了。
他對祈福儀式非常好奇,跟在隊伍後面,時不時地四處看看。
有不懂的便問身邊的侍衛。
“為何山道上要騎馬。”念橋問旁邊的侍衛。
旁邊的侍衛是方定戎的手下,侍衛回答他道:“這是規矩,待會祭壇需要騎馬繞着經壇三圈,直到經文燒完為止。”
念橋哦一聲,山上只有一段路,儀式開始時,幾名皇子都上前,他們需要騎着祈馬圍繞經壇祈福。
經壇是一座巨大的石窟建築,有些像地藏廟,裏面常年燃着,外壁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經文,遠遠看上去像是一輪幽暗的圓月。
司天監負責記錄每位皇子的祈福經過,線香缭繞散進塵風之中,嵇雪容身為太子,需要最先進行祈福。
念橋在遠處看着,嵇雪容在佛像下經過,那一撇陰影好似落在他身上,肩頭融了塵埃與明淨,那一瞬間,仿佛與塵世隔離。
他的心出奇的跟着靜了下來。
他想起來了那句詩。
感時祭風月,殿上憫慈悲。
念橋不懂這些,但是好像在嵇雪容身上,能夠看到慈悲心性。
嵇雪容之後便按照長幼順序,九皇子年幼尚且不能參加,從長公主開始,幾位皇子公主依次進行祈福。
前面幾位皇子都安然無恙,到了嵇靈玉時,先是線香出了些問題,怎麽也點不燃,然後是馬兒。
祈馬一直不願意接近經壇,嵇靈玉祈福的時間比其他幾位皇子花的時間要長一些,念橋在底下着急,生怕嵇靈玉有什麽閃失。他遠遠地看到司天監幾位監使搖搖頭,很明顯對于嵇靈玉不怎麽滿意。
祈福事宜,事關皇子聲譽,若是出了什麽差池,司天監随便寫上兩條,嵇靈玉都會受到牽連。
“線香難燃,說明身有煞氣,難擔大任也。”
“七皇子母妃是胡人,出生時便克死生母,孤煞沖撞神佛,他不适合待在此地。”
幾名司天監輕飄飄的話音落下來,周圍異常安靜,念橋聽的非常生氣,還好臺上的嵇靈玉穩得住,絲毫沒有受影響。
順利的祈完福,上面的經文殘卷和祈馬都要收拾,念橋因此偷了一會閑,他原本想要去找嵇靈玉。
嵇靈玉不知道去了哪裏,方才看在林子附近,他沒有找到人,往林子深處走了一段,倒是聽見了奇異的動靜。
他立刻停下來,耳朵動了動,動作變得輕手輕腳起來。
他方才看見嵇靈玉在這邊,難道嵇靈玉……
念橋腦海裏一陣胡思亂想,他偷偷藏在樹後面,順着聲音源頭探頭看過去,瞅到了一角鮮豔的紅裙。
紅裙?六公主?
念橋很快看到了六公主偷情……應該是強迫的對象,他瞅一眼,然後恨不得蒙住眼睛。
那張病弱素淨的臉……是長公主嵇長寧。
他聽見一聲“長姐”,嵇瀚羽喊的嬌媚,吓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算不算是皇家秘聞……六公主居然和長公主是那種關系。
她們在親嘴巴。
念橋聽動靜聽的臉紅起來,他正要離開,向後撞到了堅硬的胸膛。
沒等他叫出來,他的嘴巴被嵇靈玉捂着,嵇靈玉半抱着他把他向後拖。
正在動作的嵇瀚羽聽到了細微的動靜,朝竹林處掃了一眼,掃到了一角素錦衣袍。
等離的有一段距離了,嵇靈玉才松開念橋。
念橋忍不住問道:“七殿下,你方才都看見了?長公主和六公主……她們是那種關系?”
嵇靈玉失笑,問道,“是什麽關系。”
念橋支支吾吾,哪有姐妹貼貼親親的,他想起來六公主的性格,說,“六公主喜歡長公主。”
“我不知曉,念橋,今日之事不要告訴別人,若是六公主知道了你發現了,會罰你。”
念橋點點頭。
嵇靈玉又問,“你是過來找我?”
念橋說:“我有些擔心七殿下,七殿下不要将司天監的話放在心上。”
“這般,”嵇靈玉搖搖頭,“我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有一件事我要告訴念橋,念橋,我興許要離開一段時間,你可願意跟我一起走?”
念橋呆了一下,這是什麽意思,他連忙問,“七殿下要去哪裏?”
嵇靈玉:“蜀郡水患已經拖了一段時間,聖上興許會在這兩日派人過去,我想去一趟。”
能夠離開宮中,念橋自然是願意的,他連忙道:“我當然願意了,我想跟着七殿下走。”
可是嵇雪容那邊,念橋直覺嵇雪容不會輕易的放走他。
嵇靈玉笑起來,手掌放在他腦袋上揉了一下,“若是能帶你走,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念橋得到了新消息,他回去路上都在歡騰,甚至看到蕭逸雲也沒有那麽讨厭了。
“你方才去了哪裏,去私會誰了?”蕭逸雲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的向後退了一步,手腕也有些疼。
“放開我。”念橋掙開了蕭逸雲,他說,“我見了什麽人,蕭世子又管不到。”
何況五皇子燙傷他的手,蕭逸雲又是五皇子的人,念橋直覺以後連着蕭逸雲一起遠離。
他們此時在下山路上,突然一道風刮過來,念橋眼角掃到了什麽,身旁的蕭逸雲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後。
漫天的紙張刮過來,念橋這回看清了紙上的圖案,是他前日在傅晴明那裏見過的,龍尾短肢小鬼。
這個圖案單單讓人看着都有些不舒服。
他也看清了紙上的龍爪,是五爪。
天子為九爪金龍,太子為五爪,五爪龍肢和小鬼聯系在一起,加上是水龍,意為儲君不明,因此天降潤災,為不祥之兆。
周圍的侍衛全部出動,天色在此時轉陰,陰風在此時刮過來,氣氛變得濃重。
一直到回宮,京中路上到處有短肢五爪小鬼圖案,嵇雪容沒有下過馬車。
到了宮中,念橋從下人嘴中明白了,不知是誰在京中以紙為謀,散播太子儲君不明的謠言。
此事惹得景和帝大怒,派遣了禁衛軍在盛京四處搜查,凡是私藏谶書者,一律按照謗議不韋之罪處置。
宮中也進行了一番搜查,念橋未曾私藏谶書,他只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打算跟着嵇靈玉一起出宮。
朝廷需派人前往蜀郡,七皇子主動請纓,景和帝同意了此事,不日嵇靈玉便要出盛京城。
聽聞蜀郡很窮,念橋在自己盒子裏挑挑練練,把幾樣貴重的首飾拿了出來。
沒等他挑完,外面傳來腳步聲,幾名侍衛将千闕宮團團圍住。
念橋不知發生了什麽,他被帶到正殿,正殿主位坐着嵇雪容,旁邊還有神色不明的嵇靈玉。
而桌子上,留着他之前偷的嵇雪容的欽印。
念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嵇雪容……他一直都知道,什麽都知道。
嵇雪容知道他把欽印給了嵇靈玉。
“還要多謝七弟幫孤找回欽印,七弟臨走之前倒是幫了孤一個大忙。”
嵇雪容嗓音沒有什麽波瀾,“只是你這奴才偷拿孤的欽印,孤容他日日去東宮問課業,他卻打着別的主意。”
“這一趟他是不能和七弟前去了。”
底下的念橋跪在地上,聽聞不讓他出宮,他如同被人傾盆潑了冷水,整個人被釘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
胸腔裏被憤怒填滿,嵇雪容……原來一直在這裏等着他。
故意引他上鈎,然後試探他,不讓他再去東宮,以他偷拿欽印之名治他的罪。
這個混蛋,僞君子,一定是想要把他困在宮裏,不想讓他有逃出去的機會。
嵇靈玉眉眼略微落下一道陰影,對嵇雪容道,“他尚不知事,原先三哥一直對他過于寵溺,三哥饒他這一次,日後我會好好教導他。”
“他原先在哪個宮?”嵇雪容溫和的問,沒有理會七皇子的提議。
身邊有太監道:“禀太子殿下,這小奴原先是冷屏宮的下人。”
“這般,”嵇雪容說,“那便送他回冷屏宮,沒有孤的允許,不許他踏出冷屏宮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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