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珍妮瑪士多

沈星一心知肚明地擡了擡眉，知道江晃越搭理越來勁，索性沒多說什麽，俯身從地上把記號筆撿起來，放在車前蓋上推給江晃：“拿好了。”

他拉開車門，把剛才落在車上的資料取出來，一邊鎖車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還不去上課？”

江晃一直在等沈星一罵他，這會兒見對方沒什麽反應，反倒有些不适應了，讪讪地說了聲 “哦”，把記號筆收進書包，但沒有挪窩的意思。

沈星一看他：“怎麽，沒塗夠？”

江晃沒傻到想頂風作案，他只是不願意跟沈星一一起走，覺得別扭。

而且他認為沈星一剛才那句話有污蔑自己清白的嫌疑，于是辯駁道：“什麽叫沒塗夠啊，我根本沒塗上好嗎。”

沈星一 “嗯” 了一聲：“你該慶幸自己沒塗上。”

說完他就走了，沒有要與江晃同行的意思。

望着他的背影，江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的別扭完全沒有意義。

江晃進教室的時候沈星一已經翻開點名冊站在講臺上了，清亮的日光越過窗戶的棱格落在他身上，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也可以穿得肩是肩、腰是腰，即便江晃對沈星一實在沒什麽好感，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十二分英俊。

周懷在靠窗的第二排沖江晃招手，用口型說：“江哥，這兒！”

江晃走過去，把書包從肩上抖下來，松松垮垮地坐下：“坐這麽往前？”

“我想問助教師兄題，坐這兒離他近。” 周懷指了指前面那排的空座位，江晃看到桌上有一臺平板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字母和數學公式。

晦氣。江晃搖了搖頭，但也不能說什麽，畢竟座位是周懷幫他占的，他不能挑三揀四。

沈星一點完名就從講臺上下來了，江晃本來是擡着頭在聽課的，但從沈星一走進他的視線之後，他就開始東張西望，避免跟對方對視，那會讓他覺得尴尬。

而沈星一卻沒能領會他的意思，徑直在他身側停了下來，指關節扣了扣桌面，低聲說：“好好聽。”

離他們比較近的幾個人都聽見了，紛紛扭過頭來打量江晃，江晃覺得耳朵裏落進了幾個詞，有 “挂科”，也有 “延畢”。

他咬了咬牙，下意識地要回沈星一一句 “你管不着”，旁邊的周懷趕緊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他想到周懷還想問沈星一題目，便看在對方的面子上硬生生地忍了，身體坐直了一些，假裝集中地盯着黑板，唯獨略微僵硬的背部線條洩露了一點情緒。

沈星一不知道江晃會有這麽多心理活動，只是看他不認真聽講，随口提醒一句，之後就坐回座位上繼續讀自己的文獻了。

但江晃不打算就這麽過去，他覺得沈星一是故意的，早上假裝大度放過他，實際上是想另找機會報複。

那他當然要報複回去。

礙于現在還上着課，他不能特別直接地去挑釁沈星一，只能想曲裏拐彎的辦法。

江晃拿出手機，低着頭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周懷湊過來想看，被他推了回去。

很快沈星一的手機就震了一下，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随即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莫名其妙起來。

有人給他隔空投送了一張表情包，一只看不出是什麽種類的小動物頭上頂了三個問號，下面還有一句話——

“請問你是亞裏士多德的妹妹珍妮瑪士多嗎？”

沈星一覺得應該是哪個學生發錯了，幹脆利落地點了拒絕。

然而對方又接二連三地發過來，力證自己就是沖着他來的。

“全世界第一暴躁。”

“對方不想理你并朝你放了一個屁。”

“感謝你為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幾分怒火。”

沈星一基本上可以确定這是誰了，他沉下臉咳了一聲，從微信上給江晃發了一條消息：“你又鬧什麽？”

江晃裝無辜：“我鬧什麽了？”

沈星一說：“你自己知道。”

江晃：“我不知道。”

江晃：“你可別誣賴好人。”

沈星一見他不承認，便提醒道：“那些圖不是你傳過來的麽。”

江晃繼續裝傻：“什麽圖啊？有人給你傳不三不四的東西了？”

沈星一不想理他了，而江晃還在不屈不撓地回複：“哎，你看清那人的名字了嗎，應該不是我吧？這樣呗，我跟你用藍牙配對一下，你看看是不是我。”

“不用。” 沈星一剛才沒注意給他發表情包的 ID 是什麽，但想想也知道江晃準是有新的小花招要耍，斷然拒絕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機屏幕上就赫然顯示了一條通知：“一頭霸王豬請求與你配對。”

沈星一直接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轉過頭冷厲地掃了江晃一眼。

江晃還沒作出反應，周懷先吓了一跳，等沈星一轉回去之後，他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江晃道：“江哥，你又怎麽得罪助教師兄了？”

“你該問問他又怎麽得罪我了。” 江晃沒好氣地說。

雖然兩個人是用氣音交流的，但沈星一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他本以為江晃是沒事找事無理取鬧，沒想到還是自己惹他了。

沈星一皺了皺眉，不認為自己讓對方好好聽課有什麽錯的，現在這些小孩兒都這麽不知好歹麽？

他覺得有必要跟江晃談談，下課鈴一響就站起來，抓着江晃的手腕把他拽了出去。

“你幹什麽？” 江晃想掙脫，無奈沈星一力氣比他大，小幅度的掙紮根本不起作用，而他又不想成為別人注目的焦點，只好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教室。

沈星一來到走廊的僻靜處，手上用力地一甩，松開了江晃。

江晃被慣性帶得向旁邊踉跄了幾步，他揉了揉被握出紅痕的手腕，擡起頭說：“你有病啊？”

沈星一不跟他計較，開門見山地說：“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我怎麽幼稚了？” 江晃回嘴。

沈星一面無表情地朝他逼近一步，陰影随之籠罩過去：“把這些心思用在學習上不好麽，你到底想不想畢業？”

“畢業” 兩個詞戳到了江晃的痛處，他重新回想起了早晨被人盯着竊竊私語的場景，頓時惡向膽邊生：“畢業畢業畢業，為什麽總拿我延畢說事兒，你們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沈星一注意到江晃用的是 “你們”。

二十出頭小朋友的心思不難猜，他很快記起點完名下來之後好像是有人議論了江晃幾句。

原來是氣這個。

“現在知道難受了？難受為什麽不好好上課？” 沈星一想起江晃作為 Shake 在哄睡電話裏問自己數學問題的樣子，語氣稍微放軟了些，“明明能認真學習不是麽？”

江晃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聲音裏不明顯的柔和，頂撞的時候底氣也沒那麽足了：“…… 要你管。”

沈星一看着他：“我也不想管，但這學期我是你的助教，老師的意思是不希望你繼續挂科，我看你也不想挂科，你就不能聽話點麽？”

頓了頓又說：“說到底畢業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好好想想還要不要這樣下去。”

他沒等江晃回應就轉身走了。

江晃是快上課的時候才回去的，沈星一還坐在那個第一排的位置，并沒有擡頭看他。

“江哥，剛才你手機震了一下，好像有人給你發消息，你看看。” 周懷見江晃回來了，伸手指了指他擱在桌上的手機。

江晃胡亂點了個頭，解鎖屏幕之後看見給他發消息的是輔導員：“江晃，你有時間嗎，下課之後來辦公室找一下我。”

江晃本來想回 “沒時間”，但他知道輔導員因為自己延畢的事情操了不少心，人家也是二十七八一年輕姑娘，聽說還是學校裏哪個教授的女兒，跟個老媽子一樣天天逮着自己關心肯定也是迫不得已，誰也不容易，他還是去一趟算了。

他回複道：“行，我上完課就過去。”

下課以後他從包裏拿出周六補習的作業，經過沈星一的時候一言不發地放在了桌子上。

沈星一接過來，也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事實上他對小朋友的思想覺悟沒抱多大期盼，不指望自己幾句話就能完成思想改造工作，只是想多少敲打敲打江晃，讓對方少犯點混。

江晃去了輔導員辦公室，輔導員先是和顏悅色地問他最近怎麽樣，得到了敷衍的回答之後也沒有生氣，讓他不要有壓力，只要用心學習肯定能順利畢業。

“哦。” 江晃說。

輔導員估計是想再激勵激勵他，又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高數，但是你現在學這些東西其實是為了以後能實現自己的理想，你說是嗎，你應該有理想吧？”

江晃點頭：“有，我的理想是不學高數。”

輔導員噎了一下，半晌之後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其實今天找你來還有件事，我看你這學期課餘時間還挺多的，想着給你介紹個兼職，任務也不重，就是給一個學齡前小孩兒念念繪本什麽的，錢給得還挺多的，你看你願意嗎？”

江晃被 “錢給得還挺多的” 打動了：“行啊。”

輔導員 “嗯” 了一聲：“那我把時間地點發給你，這個小孩兒是我爸爸帶的一個博士家裏的親戚，也算知根知底，你去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