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讨厭

輔導員昨天給江晃爸爸去過電話，請他多關心關心兒子，江爸爸講話的同時夾雜着稀裏嘩啦的背景音，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麻将牌在桌上被推過來推過去的聲音。

“不是我不想管他，” 江爸爸的嗓音忽高忽低，“哎這張牌我看看，打錯了吧。”

一頓吵吵鬧鬧之後，他又把嘴湊回手機旁邊：“他都離家出走了，我怎麽管呢，嘿，九筒，你說是吧老師。”

烏煙瘴氣似乎能順着揚聲器飄出來，輔導員話裏有話地問：“江爸爸，打麻将很有意思嗎？”

沒想到江爸爸一聽就來精神了：“有啊，等這把搓完我好好給你講講。”

輔導員一口氣梗在嗓子眼裏差點沒提上來，她客客氣氣地挂掉電話，心道難怪江晃長成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

她不是沒有責任心的人，剛才聽到江爸爸說江晃離家出走，現下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問問江晃住在哪，有沒有錢吃飯。

然而很快她就想到，依江晃那個脾氣，一定不願意說實話，她還是得曲線救國。

輔導員發了一條屏蔽了江晃的朋友圈，問有沒有什麽薪水高一些的兼職機會，她有個學生遇到點困難。

到晚上她家老爺子給她發了消息，說沈星一的表弟家裏想找個大學生陪着孩子讀繪本，要不讓那個江晃來試試。

沈星一她知道，老爺子天天挂在嘴上的得意門生，家裏條件也好，有家上市公司，是可以安安心心走學術道路而沒有後顧之憂的人，老爺子有讓他畢業之後留在數學所裏的意思。

讓江晃去她認識的人家裏兼職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情，她今天馬上找了江晃過來，看他答應得爽快，也放了心。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先給他把生活的問題解決了，學習之後再徐徐圖之。

交代完兼職的情況之後她就讓江晃走了，江晃正兒八經地說了聲謝謝老師。

從輔導員辦公室出來，江晃久違地産生了點兒稱得上是高興的情緒。

他想跟什麽人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說起來也奇怪，此刻他想起的第一個人竟然是連續映射。

大概是因為連續映射是最清楚他近況的人。

過去四年他在大學裏認識過不少人，因為某一門課，因為某次活動，但都是短暫的交會，少有長久的朋友，後來各人按照不同的軌跡遠去，升學的升學，工作的工作，唯獨他還因為高數挂科這麽一個上不了臺面的理由停留在原地。

他有自尊心，不再去聯系以前的同學，而中學的那些朋友現在都天南海北地漂着，他也不好意思用自己這些破事兒去打擾人家。周懷他們就更不用說了，還是小孩兒，哪能理解他。

在給連續映射發消息之前江晃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算不算騷擾。

偶爾一次，連續映射應該會理解吧。

發完之後連續映射并沒有立即回他，可能是因為忙沒看見，也可能是怪他唐突。江晃希望是前者。

其實是因為沈星一不到哄睡時間一般不會去切這個專為江晃而建的小號，所以他晚上才收到江晃發來的消息。

當時他在舅舅家吃晚飯，媽媽讓他過去送點東西。

舅舅一家很喜歡他，每次都會留他到很晚，再把自家兒子叫過來，讓他跟博士表哥好好學學。

舅媽看着兒子不太情願地坐在沈星一旁邊，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星一，今天你導師女兒介紹的那個大學生跟我們聯系了，說是明天晚上過來。”

“嗯。” 沈星一随口答應着，覺得今天自己可能趕不上跟江晃約好的哄睡時間，便登錄了微信小號，想着跟他說一聲。

一上線他的手機就連着震了幾聲，是江晃白天給他發消息了。

沈星一點開同他的聊天框，一條條讀下去，讀完之後輕輕地一擡眉。

原來是他。

正巧這時舅媽又說：“星一，你明天晚上沒事兒吧，能過來陪着琛琛嗎？”

琛琛就是坐在沈星一旁邊的小表弟。

沈星一遲疑了一下：“不了。”

雖然他确實有空，但他不想跟江晃多出一些不必要的接觸，江晃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那可怎麽辦，我跟你舅舅明天晚上有應酬，挺重要的一個客戶，推不開，” 舅媽很苦惱地望向他，“也不是別的，就是想讓你幫忙帶帶眼，看看那孩子适不适合。”

平日裏舅舅舅媽待他不錯，沈星一到底松了口：“好，我過來。”

舅媽向他道謝，又遞給他一個橙黃飽滿的橘子。

沈星一接過來，用修長的手指剝開遞給了琛琛。

“琛琛，哥哥給你剝橘子你要說什麽？” 舅媽笑眯眯地問。

琛琛很嫌棄地瞥了手裏的橘子一眼：“哥哥再幫我把這些白毛兒剔一剔。”

“哎喲，這孩子。那是橘絡，吃了對身體有好處的，” 舅媽揉揉太陽穴，“星一，又讓你見笑了。”

沈星一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卻突然想到不知道琛琛長大以後會不會也跟江晃一樣能鬧騰。

他低下頭給江晃回消息，沒有回應兼職的事情，只是說：“我晚上晚一點回去，要是困了就先睡。”

琛琛突然嚷嚷起來：“哥哥在跟女朋友聊天！”

舅舅舅媽的四只眼睛立刻齊刷刷地釘在沈星一身上，他咳嗽一聲，說不是。

舅媽見沈星一不願說，便佯裝生氣道：“琛琛怎麽老胡說八道，你才多大，說什麽女朋友女朋友的？”

“就是女朋友嘛，” 琛琛指着沈星一的手機屏幕念了出來，“我晚上晚一點回去，要是困了就先睡！”

舅媽吃了一驚，連忙看向沈星一：“星一真的交女朋友了？”

沈星一用手掌蓋住手機屏幕，向來平靜的一張臉也現出幾分不自在來：“沒有。”

舅媽深受大姑子影響，極其關心沈星一的感情狀況，當然不會就此放過他：“那怎麽說話這麽親？人家是不是住在你家裏？”

沈星一見舅媽的猜測越發離譜，只得實話實說：“是我失眠，找了個線上的……”

他覺得舅媽可能不能理解什麽叫哄睡 up 主，便用 “心理醫生” 代替了。

舅媽失望地 “哦” 了一聲，緊接着又目光灼灼地說：“心理醫生也不錯嘛，多大年齡，男的女的？”

“男的。” 沈星一說。

舅媽這下是真的失望了：“唉，還以為你有什麽情況呢，不過星一，你真的要把找對象的事兒提上日程了，你看你媽急的。”

沈星一只是禮貌地 “嗯” 了一聲。

他察覺到手機又震了一下，但沒有再看，怕琛琛又念出來，引發什麽不必要的誤會。

沈星一從舅舅家下樓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他看了一眼手機，江晃說的是：“我等你。”

不過三個簡簡單單的字，沈星一的目光卻在上面停留了好幾秒鐘。

他将手機收進口袋，開車回到家，給江晃回複道：“睡了麽？”

江晃是秒回的：“沒。”

很快語音通話就撥了過來，沈星一接了，聽到一聲迷迷糊糊的 “哥”。

“困了？” 他打字問道。

“還行，” 江晃剛逞完強就打了個哈欠，他不好意思地承認，“有一點兒。”

沈星一說：“去睡吧。”

“不用，哥。” 江晃低低地說，嗓音因為困而變得沙沙的，能讓人想象出他眯着眼睛頭發淩亂的樣子。

那種毫無防備的神态是會叫人心軟的。

沈星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了電話那邊傳來了一聲悶響。

“什麽聲音？” 他問。

江晃過了好半天才出聲：“唔…… 被子掉地上了。”

“被子掉地上會那麽大聲音？” 沈星一提出質疑。

“…… 因為我在被子裏面。” 江晃揉揉自己的腦袋，裹着被子從地上站起來，重新倒在了床上。

真是個孩子。沈星一想。

“對了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跟你說我的事兒？” 江晃翻了個身，嘟嘟囔囔地問。

沈星一淡淡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白天我給你發消息，你沒回。” 江晃說話的時候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晚上才看見。” 沈星一解釋。

他覺得白天的江晃同夜裏的 Shake 真的不像一個人，一個張牙舞爪淨愛使壞，另一個卻心思敏感性格單純，所以對江晃他可以疾言厲色，但卻很難這樣對 Shake。

“那就是不讨厭？” 江晃試探着問。

沈星一說：“不讨厭。”

江晃得寸進尺：“那我以後也可以跟你說嗎？”

沈星一頓了一下，沒有拒絕他：“如果你想。”

“謝謝你，” 江晃的嘴角翹了起來，“哥。”

他覺得今天是一個很好的日子，除去沈星一給他找茬，其餘的一切都是令人愉快的。

希望明天也可以這麽好。

江晃的希望是在第二天晚上去做第一次兼職的時候破滅的。

那家的孩子叫琛琛，家長說晚上有事，會讓孩子的表哥陪着，這沒什麽問題，江晃欣然接受，甚至在琛琛來給他開門的時候還擠出了一個他不怎麽擅長的假笑。

琛琛長了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睛，像個小團子一樣短胳膊短腿，在他換鞋的時候指了指客廳：“去那邊，我哥哥也在。”

江晃說行，擡起頭之後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沈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