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等你大了再看

沈星一穿了件灰色的基本款 T 恤，半貼身的棉質布料下面透出淺淺的肌肉輪廓，兩條又長又直的腿沒有并起來，倚在沙發上的姿态散漫而英俊。

他看着江晃，稍微擠了點假裝的驚訝出來。

而江晃的驚訝是真的，不僅有驚訝，還有想立即奪門而出的沖動：“怎麽是你啊？”

沈星一将下巴朝琛琛偏了偏：“我是他表哥。”

他不準備為難江晃，公歸公私歸私，何況江晃的輔導員說小朋友遇到點困難。

沈星一知道來舅舅家兼職的學生是江晃之後去問過江晃輔導員具體的情況，了解清楚之後本來打算把哄睡服務的錢一次性全部打給江晃，但對方一定不肯接受，讓他按月打就可以，他算過，按月打過去的錢還不夠江晃租房，這個月小朋友還可以靠他先前給的定金，下個月就入不敷出了，于是他決定這次幫幫江晃。

江晃看不出沈星一有意放水，頓了頓說：“那我直接走呗？”

沈星一皺了皺眉，這時琛琛先蹦出來搶存在感了：“主要還是得看我，我同意才行。”

他挺喜歡江晃的，更準确地說，所有跟沈星一不對付的人他都喜歡。

在他爹媽眼裏，沈星一的成長軌跡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生模板，他在沈星一的陰影下待久了，不自覺地就産生了逆反心理，雖然當着自己爸媽的面不敢表現出來，但作為一個幼兒園尺寸的男子漢，他在背地裏還是很有反抗精神的。

在沈星一眼裏，琛琛和江晃差不多幼稚，所有想法全挂在臉上，叫人一看就明白了，他懂得琛琛此刻的心理活動，便很給面子地說：“嗯，看你。”

琛琛滿意了，對江晃指手畫腳：“那你陪我看電視吧。”

江晃愣了一下：“啊？我怎麽記着你爸媽是找我來給你念繪本的？”

“你記錯了。” 琛琛振振有詞地說。

江晃一時間不知道是該聽這個小祖宗胡說八道還是該堅持原本的立場。

沈星一挑了一下眉，将身邊攤着的一本童話書放在茶幾上推過去：“沒記錯。”

江晃不理他，指着書低頭問小祖宗：“是這個嗎？”

琛琛當着表哥的面到底不敢太無法無天，只得鼓着腮幫子點了點頭。

江晃畢竟答應了琛琛父母要陪小男孩一晚上，況且人家還跟輔導員多少沾了點熟人關系，他就算再不情願跟沈星一共處一室，也得先把眼下撐過去。

于是江晃拿起童話書，盤腿坐在地上，拉着個臉開始念：“從前有只王八……”

沈星一頓了頓，江晃來之前他随手翻過那本書，記得主角似乎是只小兔子來着。

不過他沒說什麽，繼續往下聽。

琛琛剛才看電視的要求沒能得到滿足，這時候就變得難伺候起來：“我不要聽這個，我想聽科幻的。”

江晃敷衍地 “哦” 了一聲，把書翻回了第一頁：“在空間站裏有只王八……”

琛琛不能讓江晃就這麽糊弄過去：“我改了，我要聽古代的故事。”

小兔崽子。江晃瞪了他一眼：“在古代有只王八……”

琛琛估計是沒見過這樣的糊弄學大師，搜腸刮肚地想要難住他：“這個我也不聽了，給我講個刺激的。”

“刺激的？”江晃拿不準小孩兒眼裏的 “刺激” 跟自己是不是一樣的，于是試探着說，“有只光着身子沒穿殼的王八？”

幼兒園尺寸男子漢琛琛沒轍了，“哇” 地一聲哭了起來。

江晃只是想應付小男孩，沒想到會把他弄哭，趕緊手忙腳亂地将書擱在一邊，結結巴巴地問：“這、這個對你來說太刺激了？”

琛琛哭得特別入戲，根本不應聲。

這下輪到江晃沒轍了，他覺得把小男孩弄哭是自己的責任，誰讓他講了不健康的王八故事。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江晃最終仰起臉看向沈星一，幹巴巴地請教道：“你弟哭了，怎麽辦？”

沈星一知道琛琛什麽德行，絲毫不擔心，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随你。”

江晃沒帶過孩子，撓撓頭問：“我哄哄他？”

“哄吧。” 沈星一說。

江晃清了清嗓子，柔聲道：“小屁孩兒，你還沒哭累啊？”

雖然他的聲音很溫和，但沈星一還是覺得這應該不能算作哄人。

果然琛琛的哭聲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江晃被逼無奈，不得不回憶了一下幼兒園時代的自己嚎啕大哭的時候最容易被什麽吸引注意力。

好像是吃飯。

沒錯，就問小兔崽子吃飯沒有。

“那什麽，” 江晃拍拍琛琛的腦袋，“你沒吃飯啊？”

琛琛一呆，随即哭得更大聲了。

沈星一看不下去了，讓一個小朋友去哄另一個小朋友，難度實在太高，哄到世界末日也哄不好。

他拿起電視遙控器走過去，蹲在琛琛面前晃了晃。

琛琛的哭聲一滞，馬上伸手去抓。

沈星一擡高手臂，把遙控器舉到琛琛夠不着的高度，淡淡地問：“還哭麽？”

琛琛猶豫了一下，大約是覺得現在就順着臺階向下走有失面子，繼續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但眼角一直睃着沈星一手裏的遙控器。

“哦，不想看，” 沈星一站起來，“那不看了。”

小男孩沉不住氣，立刻不哭了：“想看。”

江晃這才看清琛琛臉上幹幹淨淨的，一滴眼淚都沒有，鬧了半天原來是光打雷不下雨。

得到遙控器的小男孩利落地開了電視，然後指揮江晃說：“你給我調。”

“你沒長手啊？” 江晃懶得動。

琛琛硬是把遙控器塞給了他：“就要你調。”

江晃耷拉着嘴角接過來：“你看什麽，動畫片兒？”

“我要看電影！”琛琛把 “電影” 兩個字咬得很重，特別自豪的樣子。

江晃 “切” 了一聲，在屏幕上挑了個電影的分類，随便點進一個推薦片單往下翻。

他們家電視不知道接的是什麽資源庫，片子倒是挺全的，江晃瞥了幾眼，經過一些不适合小朋友看的東西時刻意跳得快了一些。

“停停停，看這個。” 琛琛說。

《斷背山》。

“這個就算了吧，” 江晃看着封面上兩個戴帽子的牛仔，躊躇了一下，“這個等你大了再看。”

“不行，就看這個。” 琛琛蠻橫地把遙控器搶過來按了播放。

江晃咽了口口水，側頭去看沙發上的沈星一，發現對方已經低着頭開始用平板電腦寫東西了，根本沒注意到他們這邊發生的小小争執。

他不想開口讓沈星一幫忙，心想算了，愛看就看吧，大不了到了關鍵鏡頭他就像個八爪魚一樣把電視捂上。

因為心裏一直惦記着要避免讓琛琛看到兩個男人的親熱鏡頭，江晃根本沒沉下心欣賞電影裏懷俄明的燦爛夏天，剛到那段帳篷戲，他就咳了一聲，側轉身子擋住了琛琛的視線。

琛琛不耐煩地伸手撥他：“你往旁邊點兒。”

江晃見屏幕上濃眉大眼的大帥哥吉倫哈爾已經朝另一個人湊過去了，便堅持着沒有動，同時還問琛琛問題想轉移他的注意力：“那什麽，你家飲水機在哪兒啊，我渴了。”

琛琛急着看電視，随便指了指：“那兒呢。”

江晃張望了一下：“找不到，你去給我倒杯水呗。”

琛琛作為一個幼兒園小孩兒，平常被別人求助的機會還是很少的，連個飲水機都找不到的江晃讓他體會到了受用的感覺：“你怎麽這麽笨啊？等着。”

江晃松了口氣：“哎，你慢點兒接啊。”

屁颠屁颠跑開的琛琛吸引了沈星一的注意，他擡起頭，正好看見電視上兩個男人在帳篷裏接吻。

沈星一還沒說什麽，江晃立刻撇清自己道：“不關我事兒，是你弟非要看這個，我已經讓他去接水了。”

說話時耳根爬上來點不明顯的紅意。

沈星一的目光從他臉上滑開，在耳畔停留片刻，又不着痕跡地收了回來。

這時候琛琛捧着杯水回來了，伸到江晃跟前：“喏，接回來了，喝吧。”

江晃接過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手有點不穩：“謝了啊。”

幾滴水灑在地上，沈星一從紙巾盒裏抽了兩張紙：“琛琛，把地擦了。”

琛琛噘着嘴按他說的做了，坐下來看電視的時候情節已經進入了新階段，兩個牛仔結束了季節性的牧羊工作，各自結婚生子，江晃記得他們重逢之後還有一個熾熱的擁吻，神經緊張地等着，待到兩個人抱在一起時，他一口氣喝幹杯子裏的水，故技重施道：“琛琛，再去給我倒杯水。”

琛琛這次就沒有上次那麽配合了，他斜着眼睛問江晃：“是不是他們一親熱你就渴啊？”

江晃嗆得差點把肺咳出來。

不是，這孩子才多大就知道什麽叫親熱了？這不比光着身子不穿殼的王八刺激多了，那剛才哭個什麽勁兒啊。

沈星一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屏幕上的熱吻，趁兩個小朋友還在對峙，過去撿起地上的遙控器，幹脆利落地退出了播放。

“哥哥你幹什麽？” 琛琛跳了起來。

“換一個。” 沈星一不容置疑地說。

琛琛急了：“憑什麽啊？”

江晃不放過任何一個跟沈星一作對的機會，立馬忘了剛才的尴尬，也不念着沈星一給他解圍，幸災樂禍地幫腔道：“對啊，憑什麽？”

沈星一沒想到江晃這麽恩将仇報，他揚了揚眉：“你還想看？”

江晃其實不想了，他作為少年兒童人肉分級屏障已經身心俱疲，但為了挑釁沈星一，還是梗着脖子說：“想啊。”

沈星一俯下身按住江晃肩膀，微微側頭，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清的音量問：“這麽想看，是沒試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