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星火複燃六

他站在那裏的背影看起來礙眼極了,我也不想再裝傻。

我喝了一口橘子汽水,不急着咽下去,任由二氧化碳在我口腔裏鼓動着細小的泡沫,等到嘴裏只剩下粘膩的甜味,才一口吞下,咋咋嘴、然後悠然問他:“……你是在說戚臣嗎?”。

他沒說話,算是默認。

“他可不是我的舊情人。”

我一臉無辜地否認。

“因為他是我未來的情人。”

我這樣說着,笑着說着。

假如這是一部電影,那麽這個瞬間一定有一個停格、一切都定在一個原點,鏡頭轉換,萬物靜止,只有悠然的風和着鋼琴曲飄搖到天際。

我甚至覺得我已經聽到了暫停鍵被按下的咔嚓聲音。

可惜楚令塵不是一個優秀的演員——他絕對不會按照劇本行動。

我的話音剛落,他就快步地走過來,轉身間他的風衣下擺被風鼓起,淩厲得像一片刀刃——他轉眼間就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扯住我的衣領,另一只手拳頭緊握。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如期降臨。

我睜開眼,楚令塵的臉近到我想罵娘。

于是我真的罵了了——“!!楚令塵你他媽…… ”然後戛然而止。

我的三百字髒話小論文還未出口就早夭在喉嚨裏——因為楚令塵的表情很複雜,動作也讓人看不太懂。

拳頭握了幾次,卻好像掌心有刺一樣——怎麽都握不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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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

他叫我。

“你不能再來一次…… ”楚令塵看着我的眼睛說,一字一頓,“…… 我不可以,戚臣也不可以。”

說完他頹然地放下手推開我。

我心裏卻突然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恐懼。

我抓住他的手,“你說清楚啊,什麽不可以?”我提高音量:“你說清楚啊!”他卻只是看着我。

就像是以前的每一次一樣。

他最終還是沒告訴我什麽不可以,我們只是沉默地對望,我渴求他躲避,不過是我們之間又一個無解的謎。

忘記是誰先打破那份沉默的,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我,或者是某一個準備換藥的護士也說不定,我的大腦自動對這段記憶做了模糊處理——也沒什麽不好的,至少我和楚令塵還要繼續維持這表面的平和。

這種平是指我依舊對他愛搭不理或歇斯底裏、他也依舊對我冷嘲熱諷或是虛情假意。

挺好的。

一切如常,戚臣就像是一個禁忌,不再被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提起。

這樣說可能不太準确——應該是包括戚臣在內的所有以前的事情——我曾經的十七歲之後、我現在的十七歲之前,這段範圍內的十年間的事情。

楚令塵在那天之後再沒來過醫院——我也因此難得的享受了一回被公務員伺候的高級待遇。

幾乎每天都有聲稱是楚令塵同事的人來醫院看護我,陪着我換藥打點滴給我安排午飯,可謂是無微不至,最絕的是一個女警,竟然還給我帶了兩本漫畫書。

我忍不住問她:“楚令塵是不是騙你們我得絕症才把你們诓來的?”一個個比護工還要仔細。

還有一句話我沒好意思問,楚令塵這厮是不是還謊報了我的年齡?不然為什麽你拿來的漫畫是史努比而不是X戰警?“哈哈,”她噗呲一聲笑了,一只手拿書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一只手來摸我的頭,“楚哥說得沒錯,你真是可愛。”

她就這樣跳過了我的問題并且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

我一個快奔三的成功人士——至少心理上是一個快奔三的成功人士——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摸了頭還誇可愛,簡直讓我羞憤欲死。

楚令塵可真有手段——我氣哼哼地想,又在心裏給他添了一條罪狀。

楚令塵一直沒來醫院。

最後到了我出院的那天,他也沒有來。

我說不清楚我是希望他來還是不希望他來。

但是一個人總歸有些不方便。

我收拾了東西,和負責我的護士以及醫生告了別,一個最經常來給我換藥的護士看着我手裏的大包小包問我,“你哥哥不來接你嗎?”在這裏不得不提一下,在這些白衣天使的心裏楚令塵已經完美地塑造了一個寡言少語但盡職盡責的好哥哥形象,每個人都對我們的兄弟關系深信不疑。

就算我說他不是我哥,也不會有人信,她們只會覺得我青春期到了有點叛逆。

“他同事說他忙,讓我自己回去。”

我撒了個謊,他同事确實說他很忙,但後半句是讓我等着,他晚些時候會來接我。

“這樣啊。”

李護士拍拍我的肩,随口問,“要不要我送你去坐電梯?”我笑眯眯:“可以啊。”

剛好我嫌東西重呢。

這裏的電梯都是分樓層的,大部分人會坐直達停車場的一號電梯——我這種需要自己站在馬路牙子上打車回家的人要去坐到地上二層的三號電梯。

一號電梯在我的病房邊,三號電梯需要跨一棟樓——內科的那一棟。

可能遇到戚臣的那一棟。

“電梯怎麽還分那麽多種啊?”路上我跟李護士抱怨。

“我怎麽知道?”李護士說,她幫我提着我最小的一個包,卻還是顯得很吃力,問我,“你這裏面裝了秤砣嗎?這麽重?”我回憶了一下那個包裏裝的什麽,有些臉紅,“都怪楚令塵啦,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仙人球,連盆帶土可占地方了。”

“哦,仙人球吸收輻射,”李護士騰出一只手來摸我的頭,“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是需要一顆仙人球。”

“我根本就不玩手機電腦啊。”

我抗議。

并且躲開了她妄圖繼續蹂躏我的頭的手。

“哇,你是中年人嗎?連我媽都開始玩微信了。”

李護士有點驚訝。

我心不在焉道:“我又沒什麽人可以聯系……?”已經快走近了,那扇熟悉的門。

真奇怪,明明在轉過上一個拐角前我都覺得莫名緊張,等真的走近了,我的心卻平靜地像是死了一樣。

見到又怎麽樣。

不是那個人了。

我早該知道的。

“哎你可以和你哥哥聊呀,”李護士的話把我拉回現實,“讓你哥哥給你介紹個漂亮姐姐,跟我們麒麒來場浪漫的姐弟戀。”

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臉應該又變紅了:“我不和年紀大的談戀愛!我要找年紀小的!”“你才多大,還要找小的!”“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年紀大的。”

我都想好了,以後就找個和校花一樣甜的小姑娘,和她談一個草莓口味的戀愛。

“要多小?”冷不丁的,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尚且沉浸在和可愛小姑娘談戀愛的暢想中,一時喪失警戒心,下意識地接口道,“比我小個兩三歲吧。”

然後我就被結結實實地打了一下腦門。

不痛,但勝在出其不意,讓我愣住了,手上拎的包也紮紮實實地落了地。

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楚令塵沉着個臉,手上是剛剛和我英俊的腦門親密接觸過的不知名小冊子。

“我不是讓你等着嗎?你跑什麽跑?”他語氣不善。

我摸着腦門,企圖用眼神殺死他。

“問你話呢。”

他竟然還敢兇我。

我不示弱地吼回去,“……?你當我樂意啊跟個傻逼似地拿這麽多東西,傷口都快給我掙裂開了靠!”他長呼一口氣,像是在忍耐,“所以為什麽不乖乖等着我,嗯?”我看着他,第一百次确認此時此地不适合将此人就地正法。

“……”“懶得跟你多說。”

我從李護士手裏把那個小包搶過來,繞開楚令塵往前快步走去。

他沒有叫住我。

也可能叫了,但氣頭上的我沒聽見。

這搞得接下來發生的事我不知道該怪誰——是怪楚令塵沒叫住我還是怪我沒有聽到楚令塵叫我?我想了很久,還是怪我。

我就不應該遇到姓楚的。

這樣就不會認識戚臣了。

就不會在再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感到難過了。

我剛剛拐過一個樓梯口,就看到了戚臣——他比我認識的樣子還要清瘦一些,身邊是兩個中年人,看起來是他的父母,笑着和他說話,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這棟樓裏所有康複出院的家庭一樣滿臉幸福。

和我不一樣。

戚臣沒有看到我,但他也可能看到我了、只是不記得我是誰,也可能他看到我了、也記得我,只是不想理會我。

我側身站到樓梯的一邊,等着他們從我身邊經過,她媽媽還擡頭跟我說了聲謝謝。

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以前戚臣帶我回家的時候,為我們開門的人就有這樣的一張臉,飽經風霜卻留有幾分美貌的臉。

不過現在看上去确實更漂亮。

“您真漂亮。”

我輕聲說。

他媽媽有點驚訝地看着我,似乎是不知道怎麽回話,躊躇了一下,回了我句謝謝。

這段算不上對話的對話引起了和我們隔了幾個臺階的戚臣的注意。

他在和他爸爸在挪動一床大得有點過分的被子。

他從蓬松的大口袋邊探出頭來,對我笑了笑。

“是你呀。”

他說。

“唔。”

然後他們慢慢走下樓梯,我的視線從上至下,經過我時,編織袋的邊角劃過我的手背,留下一道劃痕。

不太疼。

他媽媽在和他說話,聲音漸行漸遠。

“那是你認識的人啊?”“不算吧,就是打過幾次照面。”

“诶喲,媽媽給你說過好幾回了,要多交朋友……”我轉身上樓,沿着走過來的路慢慢往回走,正好撞上楚令塵。

他看看我,問我:“手上東西呢?”我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忘在那邊的樓梯下面了。”

說完就想回去拿。

他盯着我,像是穿透了我。

“…… ”終于,他說,“算了,不要了。”

我看着自己的腳尖。

他拉住我,“我們先回家。”

“……是你家。”

我糾正他。

然後甩開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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