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星火複燃七

一直到下樓,我在路口等着楚令塵把車開出來,我坐到副駕駛上——我也沒有再和楚令塵說一句話。

我滿腦子都是戚臣——原來他在騙我。

什麽早年爸爸就死了,什麽家庭多年不睦,什麽直到遇到我才和媽媽修複關系——全他媽都是騙人的。

還有那顆痣——我才反應過來——我遇見他的時候,可沒有那一點黑色在他的左眼下盤踞。

騙人的騙人的全是騙人的。

這個事實簡直要把我逼瘋了——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騙我,或者說我不敢想。

但更讓我不安的不是戚臣,而是我自己,是我心底的某種情緒正在悄然滋生——一種名為“僥幸”的心理。

這讓我很害怕——似乎我早有預料、又似乎我早盼着真相來臨。

那些我曾經有意無意忽略的細節和那些未知全部攪在一起,像是黑色漩渦,我逃無可逃。

“小七。”

楚令塵突然地開口,把我從黑色的漩渦中拉扯了出來。

我漠然地看向他。

不遠處是一個紅綠燈,他把車停在了斑馬線之前,手指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并不看我——“小七。”

他重複了一遍。

我等着他的下文。

“那個護士告訴我了,床位太緊缺了,你還沒收拾完東西的時候就有新病患住進來了……?你根本沒地方呆……”他右手的中指輕輕敲着方向盤,我記得那是表示他在思考的下意識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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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思考什麽?有什麽好想的——我問他:“所以呢?你是想向我道歉嗎?”問完我自己都覺得好笑,我算什麽,這又算什麽,我為什麽會覺得楚令塵會…… “我向你道歉,”楚令塵說,“小七。”

“你有什麽好向我道歉的?”我輕聲問。

“我不該兇你,”他歪頭想了一下,一只手搭在車門上,“也不該誤會你是故意給我找麻煩。”

我說:“我就是故意給你找麻煩啊——”也說不上故意找麻煩,但是我也不想被他當成什麽乖孩子。

他轉過來看我,似笑非笑:“那就當作是為了我語氣不好道歉吧。”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簡直太可笑了——“楚令塵,”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你現在在做什麽?嗯?”我問他:“你現在是真的想和我作對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嗎?”我問他:“你那是什麽蠢樣子?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善解人意?”“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什麽關系?”我笑得快缺氧,我把車窗搖下來,任由窗外凜冽的寒風灌滿整個駕駛室。

然後在馬路上的各種喧嚣聲裏,我問他:“你忘了,我們是想要對方去死的那種關系嗎?”紅燈跳到了黃燈跳到了綠燈——車窗外的景色開始後移。

楚令塵的聲音卻沒能跟着倒退的風景一起被我丢在身後——他說:“是你想要我去死,我可從來舍不得對你下手。”

我把下巴抵在車窗上,在呼嘯而過的風裏小聲地罵他:“……放屁。”

你可從來沒對我手軟過。

楚令塵沒有把車開回他原來住的地方——而是開到了一個新開發的小區。

我開始是懷疑他走錯了——但在看到他他熟練地和門口保安打招呼并非常順利地找到車庫并把車開進去後我推翻了這個想法。

“怎麽?又換窩了?”“什麽換窩,”楚令塵打開後備箱,我才看到不止我住院時候的行李還有一大袋其它的東西,“這叫搬家,懂嗎?”我看着那些零散的小玩意,勉為其難地撿了幾樣抱着,楚令塵看到了,直接往我手裏塞了兩大袋東西。

“別臭着個臉,一次把東西拿完,省得跑兩趟。”

我剛想發作,但看着他大包小包就差沒在腦袋上頂一個的份上還是閉了嘴。

他走在前面,我跟着他,一路上都在想怎麽才能在現在的體重基礎上高效率地偷襲楚令塵而不被打死。

新房間在二樓——新過頭了,一路走上來看到的幾乎都是門都沒關的毛坯房,油漆和膠帶堆得到處都是。

“怎麽搬這種地方來了?”“你說呢?”楚令塵掏鑰匙之餘甚至有餘暇白了我一眼,“便宜的學區房就這兒了。”

“學區房?怎麽,你把哪個姑娘肚子搞大了要當爸爸了嗎?”我跟着他走進去,随便掃了兩眼,裝修得怪簡陋的,“哇塞,你考慮得也太早了吧?”咚的一聲,楚令塵把手上的東西扔在地板上,陰測測道,“現在這個房間裏,需要上學的還有別人嗎?”我一時愣住了,下意識往卧室裏望,“誰啊……?”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滿臉不可思議。

“喂喂,我不需要上學了吧?”再說了,我這麽大了,上學還需要靠學區房嗎?“初中文憑的人好意思說這話?”楚令塵抱着手臂看我,滿臉寫滿嘲笑,“我沒記錯的話你根本沒拿到高中畢業證書吧?”士可殺不可辱!我據理力争:“…… 那我至少上了兩年高中的呀!”楚令塵的皮笑肉不笑實在嘲諷力Max,我一時口不擇言道,“……?再說了我他媽沒畢業還不是因為你嗎!”楚令塵一怔,我也愣住了。

其實話還沒說出口我就後悔了——這話好像是在撒嬌一樣。

怪到別人身上有意思嗎,我自嘲地想,學也不是楚令塵逼着我不上的。

但是我根本不敢承認是自己的原因——似乎只有把所有錯都怪到楚令塵身上,我才能好受一些。

因為那十年裏我總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我還在上學,一切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我心裏清楚,不會變得更好了,我不學無術不是楚令塵的錯,我渾渾噩噩不是楚令塵的錯,我喜歡男人更加不是只針對楚令塵,不是他也會有別人——但是我還是會想,如果我還在上學,是不是一切會變得好一點。

就是靠着這樣的妄想,我才能轉嫁對自己的責難——只有把一切怪罪于楚令塵,我才能好過一點。

那樣的話我至少還是一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人,不至于一點優點都沒有。

楚令塵慢慢地坐到沙發上,靠着沙發背,擡起一只手捂住臉,輕聲道:“……?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送你去讀書啊。”

他語速很慢,每一個字我都聽清了,可是藏在他話裏的感情我卻不太懂。

楚令塵——“你對我感到抱歉嗎?”真心誠意地、感到抱歉嗎?他移開擋住眼睛的手,看向我。

他一字一頓道:“我、一、直,都對你感到抱歉。”

“小七。”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妄圖從裏面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戲谑或者是虛僞——可是沒有。

他像一個陌生人一樣——一個我看不懂的陌生人一樣,真誠地向我道歉。

我好像哭了——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在我臉頰上劃過,我好似渾然不覺,仍然死死地盯着他。

你是向我道歉了,可是啊,“我不接受。”

我狠狠道。

我真的哭了——但是我沒什麽感覺。

至少我不是因為悲傷而哭泣的,我很清楚。

是別的什麽原因——大概是委屈?或者是憤怒。

當然也可能是單純地因為我瞪他瞪太久了,眼睛澀。

這該死的眼淚導致我的狠話一點氣勢都沒有——我甚至懷疑楚令塵根本沒聽到我的帥氣發言。

他一看到我哭就慌了,從沙發上跳起來,捧着我的臉一副無從下手的樣,甚至想用他的袖子給我擦眼淚。

如果不是門鈴響了的話,他可能真的會嘗試用他的皮衣袖口來給我擦眼淚——我懷疑他是趁機想用袖口的薄片紐扣毀我的容。

“去開門。”

我深感丢臉,正好推開他,然後悲催地發現嗓子好像也劈了。

說話聲音像個被家暴過的瘋女人一樣又尖又細。

按門鈴的是送外賣的——楚令塵可真有先見之明,因為我絕對不會吃他親手做的飯,一是因為我有骨氣,二是因為他做飯難吃得像是生化武器。

剛好外賣袋裏送了一包紙巾,他飛快地把它掏了出來遞給我。

不知道是什麽劣質紙巾,我第一次竟然沒拆開,楚令塵還在看我,我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把紙巾袋子撕了個稀巴爛。

為了掩飾尴尬,我只好使用連同袋子一起被我搞得稀巴爛的紙巾來擦眼淚。

然後就是沉默。

或者說是一種僵持。

我坐得筆挺,拿着一大坨紙巾往臉上按,楚令塵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手機好像響了一下,然後他看了眼手機,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呵,又不是什麽大人物,接電話還要避人耳目——我在心底冷笑,面上依舊高冷地用紙巾按臉。

楚令塵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似乎想拍我的肩膀,手伸過來又停住了。

最後對我說了句,“你先吃。”

然後就去了陽臺。

還把陽臺門關上了。

真不愧是警察出身,反偷聽措施做得真到位——我真是看他哪哪兒都不順眼,可惜嗓子劈了,不然我一定要高聲朗誦陰陽怪氣內涵楚令塵的名言警句一百八十條。

我還真的有點餓了——我沒什麽等人陪我一起吃飯的好習慣,我拆了外賣,正準備為長身體補充能量的時候,好巧不巧,茶幾上的座機響了。

新家的號碼都知道——不會是物業吧?我放下筷子,走過去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沒事兒我挂了啊?”還忙着吃飯呢。

那邊響起了一個爽朗的少年音:“啊,我找楚大哥。”

有些失真的聲線伴随着嘈雜的雜音,我莫名感覺有些熟悉,我問:“找楚令塵?”“是的。”

“他現在有事兒,”我望了一眼陽臺上沒有結束之意 的另一名電話接聽員,說,“我待會兒讓他給你再打回來吧?”“哦是嗎,那謝謝了……”“你叫什麽啊?”我随便從桌上摸了只圓珠筆,想把他的名字記下來。

我偏頭夾住聽筒,攤開一只手掌,想要把名字寫在手上——“戚臣。”

聽筒那邊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從北極傳來,凍得我渾身發冷“……悲戚的戚、俯首稱臣的臣。”

圓珠筆紮進了手心,有點疼。

“是你啊。”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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