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破碎星河(四)

“什麽?”我沒聽清,同時打了個大噴嚏。

“你生病了?”楚令塵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快速地走開跟錢姐說了幾句話然後進去包間裏拿了一件新的外套出來——他把身上那件有着濃重煙味的外套脫了扔在網吧牆邊的沙發上,一邊往外走一邊穿上新的外套。

“跟我出來,”他言簡意赅,“帶你去醫院。”

我有些茫然:“我東西還沒拿……?”他走得急,像是沒聽到一樣,我看了眼錢姐,她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

我只好蹲下身子把散落一地的煙盒一股腦裝進塑料袋了,然後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楚令塵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外面停了好幾輛車,他徑直走向一輛白色的桑塔納,我跟着坐上去,一邊系安全帶一邊抱怨:“感冒不至于要去醫院……?”但是鑒于他是關心我的健康,我還不至于沒心沒肺到要跟他大鬧一場。

去醫院就去醫院,反正別讓我給錢就行。

楚令塵飛快地發動車子,看着窗外說:“誰知道是不是感冒?”說完我又打了個噴嚏,他瞥了我一眼,從座位邊拿了包紙巾扔給我。

“謝謝……?”我抽了紙巾出來擤鼻子,然後後知後覺他話裏有話,有些遲鈍地發問,“………你什麽意思?”旁邊有輛本田停的位置很歪,楚令塵正皺着眉倒車,沒有理我。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你說話呀!”一個剎車,車身重重地颠了一下,背砸到椅背上。

楚令塵惱火地捶了一下喇叭:“你天天跟那種人混在一起難道連點基本的防範意識都沒有嗎?”“什麽叫那種人、什麽叫混在一起、什麽又叫防範意識?”我覺得我可能真的感冒了,腦子裏像是一團漿糊,完全搞不懂楚令塵在說什麽。

不,也許我懂,但是我不想去想。

楚令塵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忍耐怒火。

“你現在那個男朋友,他騙你接吻做愛的時候沒告訴過你他是個有艾滋的瘾君子嗎?你不知道他不幹淨嗎?”“……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說,“我也沒跟他做過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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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靜得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他也沒有不幹淨。”

“他是我的朋友,就在昨晚,他還救了我一命。”

解開安全帶:“你才髒透了。”

下了車重重地關上車門:“你髒到讓我覺得惡心的地步。”

我突然忍不住狠狠地踢了車門一腳:“你真是個混蛋。”

我一個人去了河堤邊,坐在柳樹下的的石墩子上吹風。

平展的河面上航行着幾艘不大不小的客輪,它們不用來遠行,用來充當水面上的酒店賓館,招攬些外地來的游客。

船身的邊角有些脫漆,船頂落伍的彩色燈牌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落寞。

有一群小孩子從我身後跑過,像是鞭炮一樣吵鬧。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孩子拿着一架玩具飛機對一個圓臉的小孩子說:“我才不關心你在想什麽呢!”說完耀武揚威地把那架飛機扔到河裏,和其他的孩子一并跑開。

那圓臉的孩子僵在原地,看着紮進河灘裏的飛機,看它露出水面的半邊藍色機翼,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滾。

我有些煩躁,撿了地上的小石子往水裏扔,小石頭濺起微弱的水花,蕩出一圈圈平緩的波瀾。

随着水波的蕩漾,我開始回想楚令塵沉默的側臉。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來看我一眼。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錯?他是不是覺得我又暴躁又幼稚?他是不是……?也在生我的氣?不不不,我可沒有對他說過多難聽的話,我也沒管過他的朋友——他有朋友嗎?我突然發現,我對楚令塵一點也不了解。

我原來……?一點都不關心他在想什麽。

那圓臉孩子哭得越來越大聲,把我從紛擾的思緒裏拉回到現實,已經有路過的行人開始用略帶責備的眼神打量我。

我站起來走開,和他隔了一段距離。

那孩子還是在原地哭。

沒有人來幫助他。

我又走回去,硬着頭皮蹲下身哄他:“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完全不理我,只是對着那架陷入河泥裏的玩具飛機哭得悲怆。

我摸遍全身,摸出一盒草莓味的奶,我拿到他跟前,他看都不看,我把吸管拆了插進包裝,把吸管強行塞到他嘴裏。

他下意識吸了一口,大概是嘗出了草莓的甜味,他總算止住了哭,抱着奶盒狠狠吸了幾口,抽泣着看向我說:“我的飛機……?”我摸了摸他的頭,小孩的頭發柔軟到讓我難以想象的地步:“回家去讓你爸爸媽媽再給你買一個。”

他嘴一癟又要哭:“我沒有爸爸媽媽,我只有那架飛機……?”我有些慌,想去擦他的眼淚,可這小孩子像塊小海綿一樣,你以為他沒眼淚了卻又能擠出兩管來。

“別哭別哭,”我捧住他的臉試着跟他打商量,“你不哭了,哥哥就去幫你撿回來。”

下午我回到客棧的時候,一身的泥,唯一幹淨的部位是裝了煙的塑料袋,老板一臉嫌棄,勒令我站在門口把泥都弄掉了才能進去。

門口有用來洗車的水管,我站在光滑的石板上,拎着軟乎乎的橡皮管沖腿上已經幹掉的泥塊。

沖了半天,順着小腿流下的水卻還是有點顏色,我有些無奈,早知道助人為樂的代價如此之大我根本不會下去。

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晚上的時候我坐在床上摸已經洗白白的腿,感覺還是能摸到河灘邊滑膩的芋泥,隐隐還有腥臭的河水味道。

但仔細一聞,好像又沒有了。

我坐在窗子邊望天上圓滿的月亮,忍不住想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那麽真實的我是否還在黑暗的水底,聞着腥臭的淤泥味道?但我應該已經沒有嗅覺了,聞到這股味道的人不該是我——那那個人會是誰呢?一個拿着綠色漁網的漁民還是有着小麥膚色的潛水愛好者?楚令塵呢?他在監獄裏,還是在豪車裏?或者在傍晚的碼頭,看遠遠飛走的海鷗?終日與他相伴的是鐵欄杆的鏽味還是女人的香氣或者香醇的酒精味道,抑或是鹹腥海風的苦澀味道?一股強烈的好奇突然在我心頭湧起,我忍不住想去見見楚令塵——這股願望異常強烈,強烈到我立馬起床換了衣服穿上鞋跑下樓,我一邊下樓一邊給楚令塵打電話——我手機裏他的號碼還是原來走之前他存的,我不知道他現在還有沒有在用這個號碼。

出了客棧,我越跑越快,月光在我身後拉扯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像是游魂在追趕我。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他、我有好多搞不清楚的事、我有很多以前沒跟他說過、現在也沒說過的話要說給他聽。

我想見到他,現在立馬見到他。

電話終于打通了,我也跑到了那家網吧的前面——隐匿在行道樹之後的電子燈牌有氣無力地發着微弱的彩光,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疲憊的女聲:“成麒一?”“啊,錢姐……?是、是我。”

我有些語無倫次的無措。

“原來你在他備注裏是這個名字……?”話筒裏傳來低沉的笑聲,錢姐話鋒一轉,問我,“你是聽到什麽消息了嗎?”“什麽消息?”我咽了咽口水,輕松翻過路邊的防護欄,一步步向網吧門口走去,“……?我現在就在網吧門口,楚令塵和你們在一塊兒嗎?”她的語氣有些驚訝:“什麽?你在門口……?等一下我來接你。”

網吧的卷簾門被拉開,錢姐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放下手機:“進來吧。”

網吧大堂裏一片漆黑,白天我見過的那個包廂裏面卻是燈火通明,而且內部構造比我想象得大,有很多個顯示器,以及好幾個熟悉的面孔。

有幾個我在上次關押楚令塵的看守所見過,其中就有那個總跟在錢姐身邊的年輕警員——還有老板。

他坐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頹然地抽着煙。

他腳邊全是煙蒂。

聽到動靜他擡頭看了我們這邊一眼,看到我的時候露出個笑來:“你來了啊。”

他雖然笑着,眼睛裏卻沒什麽笑意,那層和藹的笑容就像是覆蓋在他臉上的一層積灰,稍不留神就會随風逝去,露出內裏藏着的苦澀來。

“你怎麽在這兒……?”我有些迷惑,目光落到他手邊的一本攤開的機車駕駛證,上面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是阿白的?”我走過去,拿起那本塑封過的小本本,上面的照片上是一張更年輕更豐滿的臉,鼻尖上還有顆青春痘,眼睛細長,和老板很像。

姓名欄寫着“武白”兩個字。

武是老板的姓。

“老板?……”我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老板眯起他細長的眼睛:“那個時候他身體要好一些,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沒跟他相認,真可惜。”

說着他低下頭笑了:“十五年後第一次見到親生兒子,就他媽的是那個吸了毒得了病的鬼樣子,可真是報應。”

“阿白他……”“死了,和那些害他染了毒的混蛋一起死了,大爆炸,一次性死了十多個,手腳被炸飛,殘骸混在一起,都分不清誰是誰的。”

老板咳嗽了幾聲,他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他本來沒多久好活了,我想着,就随他去,但真到了這個時候,我反而有些受不住…… ”他低下頭,摸出一只新的煙,拿着打火機的手顫抖着,打了好幾次才把火點燃。

錢姐不知道何時走到我跟前,燈光在她臉上投下一片凝重的陰影。

“……?武白是他們毒品交易的中間人,也是我們的線人,他的身份快暴露了,于是就……?這次炸死的人裏有團夥骨幹也有猜出他身份的人,算是最後一搏……?”她的聲音也有些發抖:“我們都沒想到他會帶着炸藥去交易……?”我摸了摸臉,濕漉漉的,我盯着自己的手,靈魂在此刻游離在身體之外,我聽見自己問:“楚令塵去哪兒了?”“……?”“他為什麽……?沒和你們在一起?”“……?”

親親我嘛親一下嘛就親一下(油膩撒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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