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他們甫一進入安陵城, 便被迎面撲來的紙錢吓了一跳。空氣中到處都彌漫着香燭紙灰的味道。一個紙紮的小人靠在牆邊,塗着花紅大臉,正對他們無聲笑着, 支撐脖子的簽子, 好像是斷了, 腦袋直接就砸進了肩膀裏。

幾個月前,城裏居民死傷大半。這裏的人們似乎還沒有從那場浩劫中走出來,看到城裏來人了, 個個都神情戒備的盯着沈笙他們。

街道兩旁的招子挂得橫七豎八, 沈笙本想找間客棧去住, 沒想到他們剛一進門,就看到掌櫃銳利的視線。

“三位客官是打哪兒來的?”

顧泓搶先答道:“我們兄弟三人是來安陵尋親的。”

掌櫃問:“可有什麽眉目?”

顧泓道:“年代久遠,尋起來倒是有些麻煩。”

掌櫃道:“幾個月前, 這裏出了一場禍事, 城裏的居民死傷大半,若是沒有明顯特征, 找起來頗為麻煩。”

顧泓道:“無妨。”

那掌櫃的又問:“幾位該不會是玄門中人吧?”

自從沈笙他們進這間客棧開始, 這裏的掌櫃對他們頗有戒備, 言語試探。

“自然不是, 掌櫃的為何這樣問?”

那掌櫃合上帳本, 顯然是不打算做這筆生意了。

“城中那場浩劫, 雖然過去幾個月了,可空氣之中仍舊能聞到血腥味兒。三位聽到這件事, 神情不見一絲毫慌張。反而像是專門為這件事情而來的。而且,你們和上次來這兒玄門弟子, 用的是同一個借口。不好意思, 這裏沒房了。”

他們本想在這裏找個客棧, 先安定下來,再去找那個嬰靈的線索,沒有想到,反而是他們自己的身份先被城裏的人給識出來。

沈笙從客棧裏出來的時候,門口立即圍了一大群人。這群人有老有少,身份各異,服裝各異。但相同的是,他們看向沈笙的目光都銳利得像是一把刀子。等沈笙他們一出門,那些人手裏的白菜雞蛋齊齊朝他們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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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來這裏做什麽?還嫌害我們害得不夠慘嗎?快滾!”

這還是沈笙第一次像喪家之犬這樣,被狼狽的驅趕,順手抄起阿橋,夾在腋下,一路往城外狂奔。

好在那群人的目的只是想将他們趕出去,見他們出了城便不再追了。

現在安陵城是進不去了。

顧泓摘到粘在頭發的上的青菜葉子,他向來對人族沒有什麽好感,若不是不能對沒用修為在身的凡人使用靈力,他早就一頭把那群人給頂翻了。臉紅一陣,白一陣,轉身便往南去。

沈笙跟在他身後,“顧公子……我們現在去哪裏?”

顧泓頭也不回,半晌聲音才冷硬得傳過來。

“難道你想露宿野外嗎?我去看看這附近有沒有神廟。”其實露宿野外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化出原身即可。只不過,他們還要掩人耳目,調查嬰靈之事。原身的體型巨大,怕到時候會打草驚蛇。

沈笙連忙抱着阿橋跟上。安陵城南五裏果真有一座神廟。地上積厚厚一層灰,像是很長時間都沒有人過來打掃,輕輕一推,兩扇門轟然倒地,濺起地上的塵土。廟裏的神像也像是被人推倒了,沈笙看着借着廟頂破洞投下來的月光,勉強還可以看見這石像的臉上還踩着幾個腳印。

沈笙道:“是定天宗的神廟。”西方向來是無相宗的的地盤,沈笙還以為此地供着的是無相宗的神廟。他大概已經能從城裏百姓對玄門的态度猜測,這兒的神廟必定會遭殃。還怕顧泓來到這兒,看到無相宗的神廟被毀,心裏難過。可眼下這種情況,自已宗族的地盤,供着別人,想必顧泓也高興不到哪裏去。

顧泓輕輕嗯了一聲。片刻之後開口,“二弟,我累了,想休息。”

沈笙在院子裏撿到一把快要掉光毛的掃帚,正在裏裏外外清掃灰塵,打算給自己和阿橋清掃一個幹淨的地方睡覺。聞言便道,“啊?我剛才看到院子裏還有一個掃把,你去拿過來,自己清掃一下。”

顧泓不動。

“我們來之前是怎麽說的,你是我的助手。而且,我現在的身份是你大哥,現在大哥累了,你這個做弟弟怎麽能不先将大哥睡覺的地方清理出來。還有,我再說一遍,不要再叫我顧公子,我們三人現在是來這安陵城中尋親的,你這樣言行不一很容易露陷。”

沈笙撇了撇嘴,默默地抓緊掃把,認命的在顧泓所指的方向,清掃一番。好在他在木秋那裏幹過幾天雜活,掃起地來,也頗為應手。

掃好了顧泓睡覺的地方,沈笙開始揮動掃把掃自己和阿橋睡的地方。

“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

說話是阿橋,沈笙擡頭看他搖了搖頭。

“沒有。”

阿橋道:“他故意整你,你沒看出來?”

沈笙點頭,“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你還那麽聽他的話?”

沈笙道:“這便是你不懂了?”

“蛤?”沈笙道:“表面上你看到是他在使喚我,實際上是我在利用他。”

這次阿橋更有些不明白。

沈笙看了一眼四周,道:“阿橋,你跟我們一起走了好幾個月了。雖然你身上還是有些小少爺的脾氣,但我早就把你當成我自己的親弟弟一樣看待。”

柳橋風嘴角搐,那可還真是謝謝你看得起我。

“有些話,我便不瞞你了。其實,我除了這件事要辦之外,還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需要我調查。”

“什麽事?”看來,他還是有些良心,沒有把自己給忘了。

沈笙道:“具體什麽事,我不能告訴你,但你要知道我也是為了你好。在那個人出關之前,我必須替他掃清一切障礙。”

柳橋風頓時心裏頭一熱。

“所以你明白了嗎。表面上是他在使喚我,實際上是我在利用他盡快解決此事,好回去辦我的事。”

柳橋風回頭看了看盤膝坐在地上的顧泓,他的腳下鋪着沈笙剛才外面的稻草垛扯下來的稭稈。

“二弟呀,我怎麽感覺這稻草硌得慌。你乾坤袋中有沒有什麽軟的蒲團,給我一個。”

柳橋風用力地甩了甩頭,總感覺沈笙誤會了什麽。

等沈笙剛剛将睡覺的地方打掃完畢,便聽顧泓叫他過來。

待他走近時,才看到顧泓面前鋪着一張地圖。地圖上面用墨汁标記的斑斑點點。沈笙知道,每一個墨點,便是有一個被嬰靈獻祭的慘案發生。其中最大一個墨點,便是标在安陵城。

沈笙哪怕是閉關了一百年,這一路上也能想明白,為何安陵的百姓對玄門子弟的敵意頗深。此前這只嬰靈一直都是在人煙稀少的鄉間村戶中行兇,如若不是那些玄門子弟對那只嬰靈追得緊,那只嬰靈也不會為了自保,用了半城人的生命祭祀。

在此之前,這只嬰靈都是很有規律地在殺人。如果玄門弟子不來,自己在安陵城的那些親人便不會死。那只嬰靈繼續殺人祭祀,死的也是別人,哪裏會那麽巧,自己的親人會出事。人總是這樣,對于沒有發生的事情,總會心懷着一種僥幸心理。

顧泓手指先是輕輕點擊地圖的明安村,手指滑動将那些黑點串成一條線,連在一起,最後點在那個最大的墨跡上面。這些墨點可以串成一條直線。看來這只嬰靈殺人是按照這條直線走的,而這個墨點的盡頭,便是安陵城。

顧泓道:“因此,我猜測那個嬰靈還要動手的話,肯定還會沿着這條直線行走。”顧泓手指沿着那條直線劃過,停在地圖上另一個點;

“而它下一個目标,便是永寧城。”

永寧城是一個人口比安陵城多上個一倍不止的城池。那嬰靈若是真的打算在此動手,必定會有一大部份人在此遭殃。

而他們面對的困難不止如此。

顧泓道,“安陵出了那麽大的事,在永寧城估計早就傳開了。因此,我猜測,他們對玄門弟子的态度比安陵城的居民好不了多少,我們再是以兄弟三人混入安陵城中,必定和先前一樣,引起城裏人的警覺。”

沈笙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顧泓手指指向其中一個墨點,“而且,嬰靈殺的這些人,是有一個規律的,你有沒有發現?這些被他祭祀的人群中,全部都是夫妻。”

所謂嬰靈,便是嬰孩在母親的腹中,被母體用外力強行堕掉,致使靈魂不能轉世。而被強行堕掉的嬰孩往往是成了一攤什麽也看不出來的模糊血肉。傳說玄門中人死後魂魄會回到血海,而活人靈魂則是會轉世投胎。

而那個嬰靈便是數次轉世投胎不成,在心中積起滔天的怨氣。現在身上有了力量之後,必定要會抱複,而報複的對象,就是那些明明給了他生命,卻又親手将他扼殺的父母。

沈笙想起明安村那一件,出事的也是一對夫妻。

沈笙順手撲滅燭火,轉身就和衣在阿橋身邊躺下。阿橋眉毛皺着,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似是感覺到沈笙這裏比較溫暖,閉着眼往沈笙的懷裏湊了湊。

沈笙坐了起來,脫掉自己身上的外衫,蓋到阿橋身上,随即便轉身向廟外走去。

直到腳步聲消失不見,阿橋才慢慢坐起身,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扒着門縫,正看到沈笙用袖子扇飛臺階上的灰塵,坐在地上。因為沈笙是背對着他坐的,柳橋風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怎麽還不去睡?”

這聲音是貼在柳橋風的耳邊響起,柳橋風吓了一跳,很克制的沒有去摸右手手臂。

顧泓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站在他身後。他也透過門縫看到坐臺階上的沈笙。

“他……他這是怎麽了?”

顧泓冷哼一聲,“沒怎麽,只不過是惦心別人的媳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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