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那嬰靈被沈笙這一掌打在地上, 躺了半天都起不身來,眼睛卻直勾勾得盯着潘淵背上的徐素秋。嬰靈身上的衣服被顧泓的劍鋒劃得破破爛爛。胸口,小腹都有傷口在往外面滲出血絲。

看來這個嬰靈和顧泓對陣的時候, 沒有讨到絲毫便宜。他曾在空桑山看過顧泓出手過一次, 認為顧泓的修為在無相宗的弟子中只算得上是中上等的水平。現下看來, 顧泓的靈力修為要比自己想像得要高。

一道白色身影也落了下來。顧泓收劍回鞘的同時,順手從乾坤袋中抽出一道符篆。沈笙立即上前,想看看顧泓有沒有受傷。畢竟是個一夕之間幾乎将大半個城屠殺殆盡的怨靈, 長老會又因此折了無數新生子弟。沈笙心中原本估算, 就算自己和顧泓聯手, 也只能和那只嬰靈勉強打個平手。

見顧泓身上除了幾道皮外傷之外,才微微舒了一口氣。剛想說些什麽,卻見顧泓眉頭微蹙, 一臉凝重地望着那個嬰靈。

“你把我娘還給我。”

潘淵這一路上被那嬰靈欺負得夠嗆, 此時終于是出了口惡氣。

“乖兒子,你怎麽只想要你娘, 不想着你爹。沒有我哪來的你?”

也是難得, 潘淵此時還想着讨口頭上的便宜。

此時, 天邊終于是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沈笙見此情況, 心知大局已定。這個嬰靈必敗無疑, 但他卻不能對阿承不管不問。本想好言勸慰兩句,讓那個嬰靈從阿承的身體出來。

那嬰靈卻咯咯笑了起來。

“我如果從阿承的身體裏出來, 等待我的會是什麽下場?”

沈笙答不上來。這個嬰靈身上背負着的人命太多,多了一個阿承也不算多。被押送到空桑山的審判臺上, 能死得舒服一點算是比較好的了。

顧泓上前兩步, 手指微動。指間的那道符篆眨眼間變了數道, 亮着符紋,晃晃悠悠的向那嬰靈沖了過去,将那嬰靈圍成一團。

“你不願意出來,就不出來。我現在就殺了你,想必阿承也可以瞑目了。”

那嬰靈明顯一怔,顯然是沒料到竟然會從玄門子弟的口中說出這句話。在他的印象裏玄門之人應該再好言相勸幾句,用愛感化他。讓他自願從阿承身上走出來。

“你這是親手殺了一個凡人,不怕渡天劫的時候,被天雷多劈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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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泓道:“不怕。如果你活着,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被你獻祭。用阿承一條性命,換日後無數人的性命很劃算。”

沈笙提議道:“不如我們先用符篆,将這嬰靈給壓制住,然後回到空桑山,看看有沒有法子将這個嬰靈從阿承的身體上分離出來。”

顧泓看了沈笙一眼,沒有搭腔。

那數道靈篆已經站在各自規定的位置上,靜靜飄浮,看起來安靜無害。可是沈笙知道,只要顧泓一道令下,這幾道符篆組成的小法陣,會立即讓身處法陣中間的嬰靈魂飛魄散。

那嬰靈此時才有些慌了。

“你們難道就不想知道,我是給誰祭祀的嗎?”

顧泓的中指與食指撚在一起,只要他手指輕輕一搓,打個響指,便會立即啓動法陣。

此話一出,衆人盡皆豎起了耳朵。

“我自然知道,不過是柳橋風罷。”

那嬰靈冷哼一聲,看樣子頗有些不屑。

“這幾個月來,你們就是在找那個柳橋風的下落。不過,他雖然厲害,卻不是……”

那個嬰靈立即反應過來,顧泓是在套他的話,雙手立即捂住嘴,雙眼狠狠地瞪着顧泓。

顧泓哈哈大笑。

“原來你祭祀的那個邪神不是柳橋風。”

這次,無論顧泓如何出言引誘,那嬰靈愣是一言不發。顧泓眼看再從嬰靈口中套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手指頭微微用力,就在他即将要打出一個響指的時候,一個頭發蓬亂衣衫破破爛爛的婦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一把撲到那個嬰靈的身上,将他護在身下。

正是阿承的母親。

“不要殺我兒子!不要殺我兒子!”

可能是因為念子心切,或者是母子之間神秘的親情感應,沈笙走後,沒過多久她就醒了。竟然也能順着沈笙他們一路而來的蹤跡來到這兒附近。恰好遇到那些剛從這裏逃出去的人,一番打聽之下,便來到這裏。

顧泓手指頓住,對那婦人冷聲道:“他可不是你兒子。”

那婦人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的三個人,當成凡間的普通租客。

她膝行跪到顧泓面前,不停得給顧泓磕着頭。

“都怪我以前有眼不識泰山,做了很多對不起仙人的事。”她接着從懷裏掏出些散碎銀子,捧到顧泓面前。

“這是你們給我的房租,都還給你,我……我不要了。”她自從丈夫死了之後,便一直有将錢帶在身上的習慣,總覺得将這些東西放在家裏不安全。

她見顧泓沒動,本想跪着用手去拉他的袖子,可是手剛伸到一半,她便停住了。她的手心不知何時,被荊棘劃開一個血口子。那婦人怕把手上的血漬抹到顧泓的袖子。只得又把手中的銀子往上舉了舉。

“我丈夫沒了,我不能沒我兒子,他是我的命根子。是我丈夫留在人間唯一的血脈,我不能讓他絕後。”

顧泓面色發黑,他就說他向來搞不定人族。在他看來,人族有着太多無關緊要的感情,而這些感情很大程度上會影響一個人對事物的客觀判斷。

在他看來,若是因為那個嬰靈附了凡人的身,自己因顧念凡人的性命,從而對那個嬰靈網開一面手下留情,無異于是自己親自将把柄送到對方手中。那個嬰靈反而會有恃無恐。

倒不如一開始便讓對方明白,用這種方法對付他沒有任何作用。現在解決了這個嬰靈,便會拯救日後無數個阿承。無論從哪種方面來說,都是一筆很劃得來的買賣。

那時,沈笙正被顧泓逼着坐在門檻上給還未出生的兒子做衣服。他剛拿起針,就看到顧泓一臉鐵青的進了屋,心裏正大感奇怪。

一問才知道他是跟着城裏的居民去看拆神廟了。雖然拆的不是自家的神廟,可顧泓心裏頭竟然莫明生出了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沈笙讓他放寬心。

顧泓冷諷。

“你們鳳凰一族哪怕是不用除祟,也動搖不了你們在民間的信仰。我們無相宗自然不能跟你們飛羽宗相比。那些凡人遇到對他們有利的,他們便拜你敬你。可一旦勢弱力微,他們便會翻臉無情。安陵城一役,很多人失去了至愛親朋,可我們也失去了很多年輕弟子。他們親人尚可以轉世投胎,而我們那些弟子卻要魂歸于血海,永世不得超生。”

沈笙聽他說話的語氣不對,剛想出聲安慰他時,又聽他道。

“如果那些年輕弟子在安陵城順利将那只嬰靈給除了,想必此時永寧城的百姓,不是怕玄門弟子到來會激怒那些嬰靈,給自己惹上災禍。而是會慶幸那些玄門中人終于将那只嬰靈給收服了,從而避免了永寧城的禍患,人啊,總是把自己有利的放在第一位。”

沈笙放下手中針線,回頭去看顧泓。以前他也曾和顧泓在燈下談論過此事。顧泓當時還說,幸虧柳橋風為人極其孤傲,不喜歡修神廟被人供俸那一套。否則,人性慕強,那幫信奉玄門的凡人信徒早就改換門庭了。

當時的阿橋正坐在旁邊,聽到顧泓口中的「孤傲」一詞,眉毛一挑很是受用。

但今日的顧泓卻明顯不大一樣,這些天住下來,倒也至于因為這件事而生氣。再他再三追問之下,顧泓才猶猶豫豫回答。

“今天,我遇上了阿承娘了。”

沈笙立即便想明白了,他這又是被阿承娘給占便宜了。

顧泓臉上難得浮現一絲惱怒的紅暈。

“一個女人,即便是死了丈夫也不應該那樣輕浮。”

沈笙道:“我聽村口的老太太說阿承娘剛嫁進來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性格十分文靜,且分外害羞,陌生男子過來問路,她都一直低着頭,不敢和人家對視。”

自從沈笙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他就頗得村口老太太的喜愛。老太太自己生了五個兒子,這五個兒子對她都異常孝順。熟悉起來之後,她就時常拉着沈笙的手,給他分享自己的育兒經驗。

并且以自己過來人的眼光,告誡沈笙。他家的那個大兒子,眼裏頭藏着精光,盡是鬼點子。以後沈笙肯定搞不定他,他以後還是要倚仗肚子裏的老二多些。

當時沈笙也沒往心裏去,只道:“阿橋很好啊。”

顧泓冷哼,明顯是不信。

沈笙道:“我聽說她是自從丈夫去世之後變成這樣的。”

顧泓道:“他丈夫如果沒有去世,怕是也要被自己這個媳婦給氣死了。”

沈笙道:“玄門之中尚且還要要争信徒,比修為。她一個女人死了丈夫,沒了依靠,如果還像之前軟弱可欺,恐怕連丈夫留給他的這兩間院子都保不住。她只有讓自己變得潑辣,別人才不會輕易招惹她。”

顧泓道:“你倒是會給她找借口。她要是實在是過得如此艱難,不如帶着兒子改嫁,想必日子也能活得輕松一些。”

沈笙道:“你總是對凡人抱着太多的偏見,認為他們遇事則逃,軟弱可欺,可他們也能為了自己最重要人,将自己夯實成一道堅固的城牆。”

顧泓看着眼前這個衣衫褴褛的婦人,她此時早就沒有前些日子那種嚣張的狀态,臉上也沒有塗脂粉,雖然有些皺紋,但卻比之前任何時候見到的都要溫婉許多。

看來,沈笙說的沒錯,這個女人在丈夫去世之後,将自己夯成一道緊固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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