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從靜室回來之後, 沈笙一直都是處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态,連他自己怎麽走回小閣樓的都不知道。
他本以為找到長守村的那個少年之後,就可以知道滅長守派的人是誰。沒有想到嬰靈的事兒卻牽扯到江東流身上。他禁不住的胡思亂想, 将軍墓的那個神秘人對無相宗和飛羽宗的功法都頗為熟, 或許江東流根本就沒死。
不, 不對。如果江東流真的沒死,怎麽會放任江源致在凡間流浪這麽久,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轉念一想, 他連師姐對不住師姐的事情都做了, 還有什麽事情是他幹不出來的。
沈笙一連将自己關在小閣樓裏幾日。
沈柏川只對前來問詢的月閑叮囑幾句, 好好照顧你們家公子,便離開了蒼梧山。月閑此時已經略略能猜出些眉目了,在心裏不知道罵江不流多少回了, 又實在擔心小公子, 不敢離開半步。
直到第四日沈笙才從小閣樓裏出來。
月閑本以為見到的是一個頹廢的小公子。沈笙前半輩子可以說得上是圍着柳青蕪打轉,此事對他的沖擊可想而知。然而卻沒有料到看到的是一個和平日裏并無二致的小公子。沈笙似是瞧出了他的擔心, 朝他笑了笑。
“這幾天你多為我擔心了, 我肚子有些餓, 你去給我準備點東西。”
月閑蹲在地上, 足足愣了一兩秒, 才猛得從原地蹦了起。
“好!好!小公子想吃什麽我這就去給公子做。”
接着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沈笙剛想轉身回去,聽到身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竟然是月閑又去而複返了。
月閑上前一步, 一個拳頭捶在了沈笙的肩膀上。
“小公子,你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這兩天真的吓死我了。”
沈笙被月閑捶得後退了幾步, 笑道:“以後都不會再有了。大哥都說此事尚疑, 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擅自給江東流下定論。無論事情的最終真相是什麽,我都已經做好迎接它的準備。吃好飯,我們一起去找那個長守村的少年。”
飯畢,沈笙去找那個少年時,遠遠的就看到那個少年和一群宗族孩子正玩得高興。
“笙哥哥,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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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遠遠就看到沈笙,忍不住就跑了過來。
沈笙看她小臉跑得透紅,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問她最近功課都做得怎麽樣,有沒有把握通過宗門測試。
阿青挺了挺胸脯。
“笙哥哥你放心,我肯定能成為宗門的正式弟子。到時候去參加仙盟會試,我要把定天宗那群老鼈和無相宗那群白化鹿都踩在腳底下,給飛羽宗好好出口氣。”
阿青眼珠滴溜溜亂轉,目光随後就落到跟在沈笙身後的月閑身上。
“月哥哥,你這次要還是進不了宗門,以後可得喊我師姐了。”
“去!去!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麽,等你進了宗門之後再說這些大話吧!”
這時,宗門裏的孩子簇擁着那個少年來到沈笙近前。那少年其實早早就看到了沈笙,剛想溜出去就被衆人強行架着來了。
沈笙只粗略掃了眼,便問道:“阿七呢?”
阿七是這群孩子裏的孩子王,以前都是他帶着一群孩子圍在沈笙旁邊。
阿青撇了撇嘴,用眼神示意了一個方向。
沈笙跟着阿青的目光一瞧,果然就看到躲在竹林裏的人影。阿七見沈笙往這邊望過來,心髒猛得一跳,像是正在做壞事,被捉個正着,在沈笙叫住他之前,就腳底抹油溜了。
上次他和江源致大打一場沒有讨到絲毫便宜,回到家之後,母親又提着他來找沈笙告狀。被阿青他們認為阿七打不過人,就要找家裏的大人幫忙撐場子,對阿七難免會有些輕視。
阿七也自覺在他們面前擡不起頭來,氣焰也消了不少。
他閉關之前,阿七還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小雞崽子,出關之後阿七便成被他娘寵得無法無天。他父母俱在,沈笙也不好越俎代庖替他父母管教。心道,讓阿七趁早吃些苦頭明白些道理也好。
“阿青,我知道你不喜歡阿七。讓他吃點苦頭,長長記性也就夠了,你也要給改錯的機會,不要讓他感覺到被你們排擠了。”
阿青臉一紅,她确實明裏暗裏有些排擠阿七。阿七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她也裝作聽不到。看着阿七吃癟的表情,她莫名便感覺有一絲爽快。原來欺負人這麽爽。現在她也成了她讨厭的那種人。
沈笙看着阿青低下頭,心知小女孩兒面薄不好再多說什麽,便把話題轉到那個少年身上。
阿青一聽沈笙提起那個少年,臉上的沉郁之氣一掃而光,頗有些邀功似的拉着沈笙的袖子撒嬌道。
“笙哥哥,他說他叫阿白。”
“阿白?”
沈笙皺眉,覺得這個名字有點怪。他逼問那少年長守派的滅門慘案,那少年精神崩潰之後,口中呢喃的便是白字。他這幾天反曾琢磨這個「白」字。潘白,亦或是白鹿。然而,都沒有琢磨出所以然。阿青見沈笙一臉的疑問之色,以為是沈笙不信任自己,揪着那少年的衣領湊到沈笙面前。
“你說,你叫不叫阿白吧?”
興許是那少年對沈笙在靜室裏逼問他的恐怖一幕,有些心理陰影,到沈笙近前時一個勁兒地發抖。在阿青的再三催促下,又從嘴巴裏蹦出一個「婓」來。
沈笙這次吸取了上次教訓,放緩聲音和顏悅色問那少年。
“你叫阿白嗎?”
那少年一個勁兒得往阿青身後躲,只敢露出一只眼睛,搖了搖頭。
阿青氣急,反手就要去捉那少年。
“你剛才明明就告訴我說,你的名字叫阿白的,怎麽這會兒變卦了。”
那少年身子跟游魚一樣,每當阿青的手剛剛碰到那少年的衣襟,都被他極其輕巧得躲了過去,和阿青躲貓貓。
“笙哥哥,你要信我啊,剛才他聽聽點頭了。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
沈笙靈機一動,喊了一聲。
“斐白。”
果然,那少年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身體一滞,被阿青捉個正着。
弄清楚這少年的名字,也就擁有了拉近感情的基礎。可能是長守派被滅門那一晚,少年臉上被劃了深深一刀,險些斃命,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只要沈笙稍微一提那天晚上,發生什麽事,那少年的精神便會立即崩潰。
對此,沈笙也不好太過勉強。只得先将他帶回小閣樓,等那少年和自己熟悉之後,知道自己并無惡意之後,會打開心結。
說也其怪,那少年見其他人都好好的,唯獨見到自己,身子就開始止不住的發抖。沈笙此時哪怕是再想和少年增進感情,見他看到自己吓成這樣,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白天讓阿青和那少年多多親近,看看能不能從那少年的口中套出些什麽話。
這日,沈笙剛剛和顫抖的斐白吃完早飯,阿七就和阿青來了。看來自己上次叮囑阿青不要孤立阿七的話,阿青還是聽進去了。
這是阿七上次和江源致打過一架之後,第一次踏進沈笙的小閣樓。樣子有些心虛,目光有些不敢和沈笙對視。
斐白一看到阿青,立即就從凳子蹦了起來,躲在阿青身後。活像凳子上面有什麽東西紮着他似的。
沈笙又好聲叮囑了幾句阿青之後,便想讓阿青帶着有些急不可耐的斐白出去玩兒,轉眼間卻又看到阿七欲言欲止的模樣。
“阿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對我說?”
其實,阿七确實是有事想對沈笙說。他被江源致壓在身下打過之後,明顯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綁住他雙手。覺得江源致還沒有修習過功法,怎麽可能打得過自己。懷疑他是柳橋風奪舍而成,可他卻不敢将這份懷疑告訴沈笙。
他好容易才和阿青他們重歸于好,若是此時将自己的懷疑告訴沈笙,難免會被他們認為自己趁着江源致閉關不能出聲替自己辯解之時,挾機報複。況且,他手中又沒有證據,自然不會有人相信他,就連他母親都覺得荒謬。
“沒……沒有。”
送走阿青他們之後,沈笙踱出小閣樓。不知不覺間便來到江源致閉關的望月洞。雖然龍族天生骨子裏就有一套屬于自己修習功法。可沈笙還是有些擔心,他又不能貿然去探望江源致,怕影響他的修行。
他心道,便是隔着洞壁看看他也好。此時,從望月洞頂吹來一陣清風的同時,夾帶着一股難言的腥膻之氣,打在沈笙臉上。
沈笙心裏覺得其怪,這望月洞是整個蒼梧山最好的修煉去處,冬暖夏涼。洞內時時會有微風拂過,即便有什麽別的味道,不一會兒便會被風給吹散了。可他站在下風口半天,這股腥膻之氣不但沒見消散,反而是愈加濃郁。
沈笙怕江源致出了什麽事,伸出去敲門的手硬生生被他止住了。
畢竟,他們羽族跟鱗族的身體構造不一樣。沈笙對龍族各個階段成長的狀況也不是很了解,再說那些水下那些泥鳅,黃鳝之類的,身體上本就有一股腥味兒。說不定,只是江源致只是修煉太過刻苦,出了一層薄汗而已。
就在此時,沈笙忽然想到望月洞上有一個孔洞。從孔洞上面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打坐用的蒲團。還是先看看江源致出什麽狀況時再說吧。
沈笙足尖一點,輕輕躍到了洞頂,輕手輕腳地湊了過去,離那孔洞越近,那股腥膻的氣味越發濃烈。沈笙頓時覺得有些不妙,這好像不是鱗族身上通有的那股腥氣。
這股味道熏得他有些頭昏腦漲,只往洞裏一瞧,他身上的毛立時就炸了起來。好在此時沈笙還有一絲理智尚存,沒有當場變成原身撲扇翅膀飛走。
江源致察覺有異,向上一擡頭,并沒看到任何人的影子。正待他要起身穿衣時,一根五彩的細羽落在他面前,他手輕輕一擡,便将那根細羽接在掌心。
沈笙渾渾噩噩地從望月洞那邊走了出來,總覺得要找個地方好好洗洗眼睛。
以前,他也常聽說龍性本淫,一些小龍在還未成年時便能行人事。但……但他一直都是把江源致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待,剛才那一眼着實沖擊不少。
沈笙剛剛掬了一把清水撲在臉上,暫時的火熱稍緩。遠遠的就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阿青帶着斐白跑了過來。
“笙哥哥你剛才去了哪裏,斐白說他好像是記起了一些事情,想和你說說。”
阿青臉上随即便顯出狐疑之色。
“笙哥哥,你剛才去幹什麽了?臉怎麽這麽紅?”
“沒……沒幹什麽。”
眼下這處實在不是個好說話的地方,他們三人便就近找了一個涼亭坐下。
原來這幾日,阿青一直都在斐白面前說沈笙好話,苦頭婆心相勸。
“沈笙哥哥對你不好嗎?你是第二個能住進哥哥小閣樓裏的人。”
斐白有些無奈。
“我知道沈師叔對我好,是個好人。我也常聽師娘提起,可是我一見到他就害怕,身體就止不住的發抖。”
阿青伸手搭在阿斐白的肩膀上。
“你臉上有一道疤痕,說實話第一眼我看到你也是有些害怕。但是我克服了這些恐懼,和你做了朋友。我覺得你也應該克服這些恐懼。你都說你師父和師娘對你都不錯,他們含冤而死你作為他們的弟子,難道不想為他們報仇?”
斐白用力揮了揮拳頭,仿佛是打在看不到人的身上。
“想!”
“那就克服心理的障礙,你現在我面前練習練習看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麽?”
沈笙把目光轉向身子依舊有些打擺子的斐白,又看了看阿青,那意思很明顯,這就是你這幾日訓練的成果?
斐白似是知道沈笙在想什麽,他用力捏緊了拳頭。
“師叔,你有什麽話,就問吧,我能堅持得住。”
沈笙對靜室那一幕還頗有餘悸,便找了一個不是那麽尖銳的問題。
“師姐是不是曾經在長守派的弟子面前提起我?”
斐白點了點頭。
“師娘是在我們面前經常提起過你,但師父提起你的次數也不少,總說你對師娘賊心不死,讓我們小心提防着你。”
沈笙:「…」。
這孩子到底會不會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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