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死者叫小T。

驗屍時發現他變過性。

他的腰右側有玫瑰的紋身。

警察找到他住的地方,除了睡覺的被子,連張吃飯的桌子都沒有準備,就好像他是今天剛剛搬來的。他帶着的行李包裏,除了幾件衣服,還有一張被撕成兩半的照片。

誰也不知道另半張照片上的人是誰。

折好的被子上,放着遺書。

信裏沒說他的來歷,只說他得了艾滋,并且病入膏肓。

他在信裏說他會自殺。

他沒有工作,也聯系不到他的家人,或是朋友。

他留下的遺書,加上事故現場的監控錄像,警察判斷這起事件為自殺。他的死與我無直接關系,加上金家的關系,錄完口供後就放我回去了。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了。

夜晚的樹,影子婆娑。

我看到一輛車停在門口,那車我認識。

“蘇?”

從車裏出來的男人帶着墨鏡正是蘇陽,他走到我跟前,卻注視着身後的車裏。

“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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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笑了,溫柔地将我抱在懷裏,“想你了。”

她今天一早從金家趕過來,一直在車裏等我從警局出來。

“我沒事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媽媽點點頭,說她再看我幾眼。

蘇陽就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地守着她。

我讓蘇陽送她回去,她卻把蘇陽留給了我。

“孩子,讓蘇陽留在你身邊吧,這樣媽媽才放心。”

蘇陽也放不下心,“赫,就讓我留下來吧。”

深夜的月亮在天空照得眼睛發暈,我只能點頭答應讓蘇陽留在我身邊,“不過,蘇陽,你先幫我送媽媽回去吧。反正我現在住的地方,你也來過的。”

我不願讓她再為我操心。

“孩子,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聽到了嗎?”

媽媽緊緊地握着我的手。

我點點頭,“我好想吃你做的辣椒餅呢。”

她疲倦的眼角笑開了,握着我的手掌不松開,“想吃就早點回來,媽媽給你做。”

她不舍地坐進車裏,從窗裏看着我。

蘇陽開車前,我給了他大門的鑰匙。

我站在警局門口,看着媽媽仍然念念不忘地回過頭看我。

車子被警察扣下了,折騰了一夜,感覺渾身上下很累。我不想打車回去,一個人往燈亮的地方走去,走得很慢。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在我腦裏轉來轉去。

一個人決心要死的人,只留下一封遺書,連他的來歷也沒說。他不在乎自己的死後是否有人探望,也不願讓別人知道他的來歷,除了玫瑰紋身,究竟他是誰呢?

他出現在我的店裏時,是那樣地傷心。

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口都沒發覺。

家門前的梧桐樹下,一個黑影忽然竄了出來,吓了我一跳。

“我已經受了不少的驚吓,有點吃不消了,你就別再添亂了。”

鮮于将保溫杯放在我手裏,喝進嘴時,茶還是熱的。

“這麽晚了,你不在家睡覺,躲在我家樹後幹嗎?”

他笑了笑,“我睡了,可是睡不着。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你,怎麽辦?”

出事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打闵鮮于的電話。可能,我一直也沒有什麽朋友,加上經找他常和他在一起工作,無意識地已經習慣和他說話了。

我問鮮于,“你在這裏等多久了?”

他仰着臉,看着天空,“也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

他笑了,“金鎮赫,沒多久就是沒多久,你這人有時真讓人讨厭。”

後來,我在樹下找到了好多煙頭。

蘇陽也在我家住下了。

那天之後,我每晚睡覺都會做噩夢。夢見我身上好多血,卻分不清那雙沾滿鮮血的雙手是小時候的金鎮赫,還是現在的自己。

我把店裏的事情暫時交給鮮于打理,在家休息了幾天,除了蘇陽,沒有人知道我這幾天休息得并不踏實。

“赫,今天你就不用去店裏了。”

蘇陽總是給我泡牛奶,我不喝完,他是不會走的。

我知道自己這些天在恍惚什麽,就因為知道,心裏才會難受。喝了幾口,喝不下了,“蘇,拿走吧,我實在喝下了。”

“赫,要我像小時候一樣喂你嗎?”

我捏了捏眉心,皺得緊巴巴的,“我喝還不行嗎?”

蘇陽扶我睡下時,替我擦嘴邊的奶漬,“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吧。”

我點點頭,蘇陽在旁邊陪着我。

他從來都聽我的話。

有蘇陽陪着,我睡得很踏實,并且意外地睡過了頭。蘇陽不忍心叫醒我,而我也不好責怪那個細心照顧我的男人。

“大叔,你在外面不僅認識了女人不算,現在還把男人都帶進antique了,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師傅?”

我掐着小孩的臉,“最近,你是不是皮欠癢了啊?”

即使我不在,antique每天都照常營業。店裏,每天都有最精致的蛋糕,因為有鮮于在。他端着新品出來,讓小孩試吃。

“這位先生要點什麽嗎?”

小孩告訴鮮于蘇陽并不是客人,而是我帶來的男人時,鮮于的驚訝竟然有些難過。他忽然走過來,強掰開我的嘴,硬往裏塞了蛋糕,“金鎮赫,你不在的這幾天,你知道我忙成什麽樣了嗎?你有時間和男人混在一塊,不如替我試一下味道吧?”

闵于生氣了,他很少和我發脾氣的。

我吐了。

這次,連去衛生間的時間都沒有,将早上喝的奶,以及新蛋糕全都吐了出來。吓得蘇陽要帶我去醫院,我瞪了他一眼,“我以後再也不喝那種白不拉叽的東西了。”

我去洗手間漱洗,我讓蘇陽留下來和小孩打掃污穢。

洗了洗臉。

照鏡子的時候,鮮于竟然跟了進來。

“你怎麽跟過來了?”

鮮于的臉色和我差不多難看,他問我,“外面那個男人,究竟和你是什麽關系?”

我抹了抹臉上的水,“蘇陽麽?算是保镖吧。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金家了,他媽媽一直在金家做事。算起來,我和他算是一起長大的。”

“你們已經住在一起了?”

我點點頭,并沒聽清他話裏的另一層意思,“是啊,早就住在一起了。”

是麽?原來你們早就……

鮮于說的話,聲音越來越小,我也懶得問他。

在我洗臉的時候,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他的背影似曾相識的傷心。

我很難受,

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蘇陽在antique裏很不适應,總是有客人和他搭讪,弄得他手足無措。

他因為眼睛怕光一直帶着墨鏡,更是讓女客人對他好奇。

小孩又騎車去送蛋糕了。

今天剛到的普洱,我沏了一壺,用了景德鎮的瓷器。四點之前,客人很少,我把蘇陽和鮮于一起坐下來,短暫的休憩,一壺清茶,選了幾樣精致的餅幹。

就連一直只喝咖啡的鮮于,今天也改了口味。

鮮于今天意外地安靜。

蘇陽因為內向,也不敢和外人搭話。

我覺得無所謂,各人有各人的消遣方式。我吃了一種蔬菜餅幹,覺得很不錯,蘇陽忽然說話了,“赫,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我用蔬菜餅幹塞住了蘇陽的嘴,“你做給我吃?省省吧。你那哪是做飯啊,你是要把我家給燒了才甘心啊。”

蘇陽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蘇先生臉紅的樣子很迷人啊!”

鮮于笑眯眯地擡起了蘇陽的下巴,摘掉了他的墨鏡,“這麽漂亮的眼晴,為什麽要藏起來呢?”

蘇陽的眼睛因為光線敏感,平時必須要帶着墨鏡才能出門。

但是,蘇陽的臉更紅了。

他們兩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時間安靜地停在蘇陽紅着臉的剎那裏,闵鮮于用他一慣勾搭男人的伎倆看着蘇陽。

我當時覺得刺眼。

“蘇?”

蘇陽的臉紅得厲害,根本聽不見我在叫他。

我揪着蘇陽的耳朵,他才回過神,只是臉因為鮮于的嬉笑變得更紅了,“蘇,這裏沒什麽事了,你先回去吧。我忽然想吃牛腩雜燴了。“

蘇陽神不守舍地去買菜了。

“鎮赫,你是故意的吧。”

我把蘇陽支走了,鮮于笑得厲害,連茶杯都在抖,“偶爾換下口味也挺不錯的嘛。”

我直接拿走了他手裏的杯子。

收起茶具,正好去看下新到的其他瓷器,鮮于忽然在身後呵呵地笑了,笑聲讓人的骨頭酥麻,“金鎮赫,你看人的眼光不錯,蘇先生看起來很純情。”

廢話。

蘇陽的單純,讓我對鮮于有所提防。

晚上蘇陽差點又把廚房燒了。

我們只好叫了外賣,飯後,蘇陽一個人回了房間,可能又在偷偷在看食譜。

我洗過澡後,躺在椅上看了會古書。

我是被電話聲吵醒了。

是酒吧的老板打過來的,說闵鮮于在酒吧喝多了。

“喝多了就喝多了吧,他哪次喝得不多啊?”

老板好像挺擔心的,說他這次喝得比以往都多。而且,還和別人打了起來。

等我趕到酒吧的時候,那裏早就被砸得不像樣了。地板上,都是打碎的酒瓶,舞臺的燈都被砸碎了。這個時候,酒吧也沒人了。

“他人呢?”

老板指了指燈箱後,那裏,躺着一個酒鬼。

“老板,你算下損失了多少,我先賠給你。回頭那些錢,我從他工資裏扣。”

回過頭,我在音響後找到了闵鮮于,他已經醉得一踏糊塗了,被人打得鼻青眼腫的,沖着我直笑。我過去又給了他一腳。

酒吧老板說今晚鮮于一直在喝酒。

別人過來搭讪,他理都不理。

老板剛有點事走開了一會,回過頭,他就和別人打了起來。

大半夜的,我和老板兩人将鮮于塞進了車裏。

以前開的車子,一直放在修理廠。

酒吧老板借出了他的車子,走的時候,老板像是有話要說,“鎮赫,鮮于他……”

老板搖搖頭,将喝醉的鮮于扶好,“你們路上慢點……”

鮮于在車上鬧騰得厲害,一直說胡話。一會兒開門要跳車,一會兒又脫衣服。上次的車禍讓我心有餘悸,又不能不管他,“鮮于,你乖點。”

後來,他在我腿上睡着了。

我沒有在他身上找到鑰匙,只好将他帶回了自己家。樓上我卧室旁有個客房,扶着他上樓時,蘇陽正好出來,“赫,這麽晚了,你去哪裏了?”

“蘇陽,我留下你是讓你照顧我的,不是來給我添麻煩的。你研究好了明天做什麽給我吃了嗎?你明天要是再做不出像樣的東西,我就讓你回金家。”

蘇陽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聲不吭地低着頭回房了。

我只想支走蘇陽,不讓他與鮮于接觸,但是剛剛的話,語氣好像說重了。肩膀上的闵鮮于又忽然咯咯地笑了,滿嘴酒氣,我氣得給了他一拳,“笑個屁。”

把他扔到地上,他痛醒了。

我叫他,他又睡着了。

沏好了茶,也弄了點吃的,拿回房間時,闵鮮于不在房裏。

我直接跑到蘇陽房裏。

他還在看食譜。

“赫?你又睡不着了?”

虛驚一場,我搖搖頭,說沒事,将書放在桌上,“蘇,早點睡吧。”

闵鮮于在我房間睡着了。

身上穿着我的睡衣,洗過的頭發還濕着。

“闵鮮于……”

他睡着了。

呼吸裏是酒味。

臉上被人打得淤青,嘴皮也破了。

我拿了藥箱,替他上完藥水,他都沒有醒。

替他蓋好被子後,我便拿了本書,将椅子搬到門口看着他。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只知道那晚沒有做噩夢。我醒的時候,還坐在椅子上,不過頸好像落枕了。床上的闵鮮于還沒有睡,臉卻睡得很紅。

我舔了舔嘴,好像有點苦。

咦?

奇怪了。

我歪着脖子,去洗手間時,自言自語。

“鎮赫,你在這裏發了一天的呆,做什麽春夢呢?”

我啊了一聲,視線慢慢垂在手中的杯子,還是沒有回過神。

眼裏,在想那片藍色的海水。

海邊坐着一個男人。

他在哭。

有個年輕人從他身後走過,留下了don't 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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