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未央宮挨打

“兒臣知道了，謝母後教誨。”夏明钰悻悻的跪謝起身，平靜的眼眸深處藏着極深的卻不易被人察覺的怨憤，饒是張太後洞察一切，也無法看出他的心思。這也是母後生前的教誨，母後用最後一絲氣息說：钰兒，無論你多恨，都不要輕易表露，否則會遭來殺身之禍。

十年了，他一直恭敬臣服，遠離朝政，從不輕易踏入宮門，他只希望他們能放了他，還他真正的自由。既然他能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為何不能自由的選擇自己想要的女人？

告別張太後，起身出了壽安宮。他恨透了他皇族的身份，從前恨，如今更恨。刻上皇族鉻印的他，就是個傀儡，他的身邊總有些神色古怪的人，他知道，那是張太後的人，随時向張太後禀告他的一切。

“皇弟不必介懷，日後皇兄再向太後求情，定會成全皇弟的這樁美事。”夏明軒早已退了一衆太監，負手立于他身後。夏明钰轉頭看他，他們離得這樣近，他甚至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心中一股暖意在彌漫，這一刻，不像君臣，只像兄弟，弟弟受了委屈，哥哥在一旁勸慰。

可是，暖意頓止，一切的委屈與苦惱不都是因為他麽？因為他至高無尚的皇位寶座麽？他對他的傷害，豈是一兩句勸慰便能化解？無盡的恨覆裹住他，全身的骨骼在掙紮嘶叫，他是否縮得太遠太久，夏明軒是在憐憫他，張太後是在名正言順的欺辱他？

“不必了，臣弟料定，母後定不會選我做楚國的附馬。所謂的理由，只是推托罷了。”他們真當他是傻子？連将軍的女婿都不讓他做，更何況西楚國王的女婿？張太後定會擔心他不再受她控制，聯合西楚，吞了開元。

“皇弟知道就好，好事多磨，你和唐二小姐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

夏明钰微微一怔，他和唐鳳靈？依張太後對他的介蒂，此事只有等唐将軍交了兵權方可再議，張太後的每一步，都是要置他于無法動彈的地步。他體肉升騰着反擊的欲火，那并不是他本來的欲望，只是她欺他太甚。那張慈愛的臉下，藏着怎樣一顆蛇蠍的心，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可是，他需要忍，在他還不夠強大的時候，他只有忍。

“夏明钰，我聽到你的牙齒在咯咯響。”一身侍衛服的唐鳳靈在他面前笑他，事實上，以她敏銳的聽覺，她的确是聽到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大膽唐鳳靈，你竟敢直呼本王的名號。”他佯穿氣惱，她調皮的笑臉似一縷清風，吹過他煩躁不堪的心，真有雨入幹壑之妙。

“是，臣參見靖王殿下。”唐鳳靈一句參拜的話，竟說得如百靈般婉轉。

夏明钰望着她笑，一身侍衛服的唐鳳靈倒也英姿飒爽，只是，天下有哪個男人願意看着自己的女人保護別人，尤其還是他深恨的人？

“你這是要去哪？”強忍住心裏的惱，他勉強擠出一個笑。

“去未央宮。統領說，麗妃娘娘有了身孕，這是皇帝的第一位子嗣，麗妃點名由我保護未央宮安全。”唐鳳靈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不辯悲喜。

“未央宮？”夏明钰略一沉吟，宮中爾虞我詐，麗妃明知道唐鳳靈是如貴妃的親妹妹，卻要欽點她，想必日後，定會處處為難，處處針對這個一派天真性情的唐鳳靈，這叫他如何放心？

“有什麽問題？”唐鳳靈見他一臉陰翳，忍不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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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靈，我去求皇兄，別讓你去那。我擔心。”他看了一眼唐鳳靈，吞下了後面的話。

“你不用擔心。這個麗妃，如果聰明，就不會為難我。如果愚蠢，就會處處針對我。若是她真的愚不可及，我又何必怕她？”唐鳳靈淡淡的說着，話中透着篤定。

夏明钰釋然，原來唐鳳靈并不是一味的天真，她也能聰敏機靈的分析情勢，當下安心，別了鳳靈，黃金馬車風馳電策般出了皇宮。

一處鵝黃的宮殿，矗立宮中，與別院的暗沉黃色不同，色澤分外明亮，獨樹一幟，足見這宮中主人的地位。

唐鳳靈進得宮門，庭院正值桃花盛開，一簇簇粉色的桃花争奇鬥豔，散發着淡淡的花香，唐鳳靈驚嘆，來人間這幾日，唯見這一方淨土。

正陶醉間，一盆滾燙的熱水仿佛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身上。

唐鳳靈的侍衛服瞬間被浸透，滾燙的水燙得全身皮膚火辣辣的疼，尤其是臉上，登時如燙熟的豬頭肉，又紅又腫。正疼得跳腳間，卻聽到咯咯的笑聲。

她猛的擡起頭，就見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正以絲絹掩嘴，樂個不停。淺笑間，兩腮顯出一雙淺淺的酒窩。見她擡眼看自己，方輕咳了一聲，眉一蹙，顯得關切的道：“對不起啊，唐大人。奴婢沒長眼，傷着了唐大人，唐大人不要緊吧？”

疼痛感已漸漸變淡，衣服也遲早會幹，唐鳳靈瞪了那女子一眼，女子識趣的拎着水盆進了屋。盡管知道她是有意為之，但初入此地，又怎好招惹太多是非？能忍則忍了。

臉上仍感覺焦痛，唐鳳靈知道，此時的臉必然又紅又腫，哎，好在，她并不在乎這幅皮相。

“唐大人好大的膽子。”秀發烏黑，绾着朝陽五鳳挂珠釵，燦燦生輝。兩耳飾了金制芙蓉花蕊耳環，身着淡紫攢花彩蝶裙，從桃林中款款走出，恍若桃花仙子，端莊大方，清麗脫俗。

唐鳳靈慌忙跪身，這個麗妃，倒是有幾分姿色，怪不得榮寵不斷。“麗妃娘娘吉祥。”

麗妃冷哼一聲，并不命她起身，卻吩咐一名太監：“唐大人奉命守衛我未央宮，卻無故晚來了半個時辰，罰二十大板。唐大人來未央宮當值，卻衣官不整，定是不把本宮放在眼裏，再罰二十大板。”

說完，就有識趣的宮女端來了椅子，麗妃悠然的坐下，冷笑着，端起另一名宮女奉上的茶。

唐鳳靈并不求饒，這令麗妃有些掃興，她巴不得看到皇貴妃的親妹妹像條狗似的跪在她腳邊，可是唐鳳靈一動不動，趴在板凳上。

四十大板而已，唐鳳靈還是受得起，千年真氣不是白練的，麗妃娘娘得意得太早了些。她閉上眼，暗暗運氣，板子一下下打在她屁股上，她竟像睡着了般，連呻吟聲都沒有。

麗妃失望的蹙眉，這個唐鳳靈，定是有什麽妖法？宮裏的板子，一板子下去便會血肉模糊，四十板，估計要打得屁股開花，奈何她的屁股竟完好無損？

麗妃的臉變得鐵青，眼瞪得溜圓，本來想好好治治這個唐鳳靈，出了她心頭的這口惡氣，沒想到唐鳳靈竟像個沒事人似的。

“再給我打，狠狠的打。”麗妃就不信，唐鳳靈的屁股是鐵做的不成？

“愛妃這是做什麽？”擡眼，皇帝夏明軒已穿過桃林，來到了她面前。

她顫抖着，站起，似有千般委屈，撫進夏明軒懷中，嘤嘤抽泣道：“皇上，這個狗奴才欺負臣妾。皇上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夏明軒看了一眼一臉淡然的唐鳳靈，又看了看太監手裏的板子，一把推開麗妃。

麗妃似被主人丢棄的小貓，楚楚可憐，梨花帶雨般繼續抽泣。“皇上。”她嬌嗲的喚着，那聲音酥麻入骨。

夏明軒眉眼一挑，道：“愛妃口口聲聲說唐大人欺負你，朕看是愛妃欺負朕的三品侍衛大臣才對。”

麗妃慌忙跪下，凄凄惶惶的嘶喊道：“皇上，唐大人來未央宮當值，無故晚到了半個時辰，若是這半個時辰，有刺客潛入，皇上，那臣妾和皇兒的性命由誰來保護？”

夏明軒冷哼一聲。“是朕傳了唐大人問話，你要怪就怪朕。唐大人是朕的大臣，要罰也該由朕來罰，你一個後宮的嫔妃，怎會如此專橫？”他痛苦的閉了眼，未央宮內一片死寂，連麗妃的抽泣聲也識趣的止了。良久，夏明軒嘆道：“是朕太寵你了，是朕的錯。”說完，袍袖一揮，便要離開。卻看到唐鳳靈那張又紅又腫的臉，一時心內又氣又惱又疼，“這定是你想出的妖娥子，用這等雕蟲小技為難唐大人。你明知道唐大人是皇貴妃的親妹妹，你就用這種方法給皇貴妃難看？”

邊走邊吩咐王公公：“傳太醫。”

唐鳳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麗妃，心裏一陣冷笑，這個麗妃，果然愚不可及。

與未央宮一牆之隔的景仁宮樓上，一襲娥黃的身影正冷冷的看着這一幕。貼身的宮女暗香冷笑道：“皇貴妃，麗妃娘娘侍寵而嬌，惹得龍顏大怒，往後恐難得寵了。”

皇貴妃淺淺一笑：“你只看出了這些？你沒看出來，皇帝對本宮的二妹似動了心？”

暗香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如此，是好事還是壞事？”

皇貴妃笑道：“當然是好事。麗妃懷的龍種，若是皇子，可就大事不好了。說不定，母憑子貴，麗妃可就貴為皇後了，到時候，後宮豈有你我安身之地？”

暗香恍悟：“皇貴妃的意思是？”

皇貴妃略一點頭，“大夫人托上官姑姑帶來的話你該知道是何意了吧？一箭雙雕是再好不過。”

她仍是一幅柔弱的，惹人憐惜的傾世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