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陰影

自那日後, 上書房內便再沒有發生過之前那樣的事情,徐元夢的态度也比之前不甚相同, 雖還是同之前一般嚴厲,但看着安兒的神情總是有些複雜,而太子也沒有再刻意找茬兒了。

毓慶宮,是皇太子胤礽的住所, 是在太子五歲時康熙專門為他修建的, 由此也可看出康熙對這個兒子的珍愛。

此時的毓慶宮中,太子胤礽正立于自己的書桌前, 執筆練字。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正戰戰兢兢的為他磨墨。

“嘶啦——”一聲, 小太監身上一抖, 滿屋伺候的奴才們都跪了下來。

太子将自己剛剛寫好的一篇大字猛地撕開又團在一起,将那紙團用力扔了出去。

“滾!連個墨都磨不好,還有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

小太監連忙站起身,和屋裏的一衆宮人小心的弓腰退了出去。

自從那天老六受罰之後, 毓慶宮看似沒什麽變化,實則他身邊的乳母和兩個小太監都消失了。

他心裏清楚, 這是皇阿瑪給他的警告,用他身邊最親近的奴才來警告自己。

可是憑什麽, 都是因為老六, 若是沒有他, 皇阿瑪怎麽會這麽對自己!

皇阿瑪明明是最疼他的, 可是為什麽會有老六那個家夥的存在,都是他搶走了皇阿瑪對自己的寵愛。

而且他還會搶走屬于自己的位置。

胤礽腦中回憶起了自己姨母平貴人赫舍裏氏那日在禦花園中對自己說的話。

“太子殿下,您是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脈,是皇上的嫡子,是這宮中最尊貴的皇子,是注定要繼承着皇位的,可如今皇上被那個包衣賤婢所惑,連她生的兒子也被皇上寵上了天!”

“後宮如今的局勢就是那個包衣賤人一家獨大,若是在這麽下去,怕是您這位置就危險了,那我,我怎麽對得起姐姐的在天之靈。”

想起姨母的滿臉淚水的樣子,他心頭充滿着怒火和憤懑,還有一絲恐慌。

難道姨母的話要應驗了麽,皇阿瑪真的會為了那個包衣賤婢的女人放棄自己麽。

小小的少年低垂着頭立在桌案前,有些昏沉空曠的宮殿襯得他渺小而孤獨。

他手中緊緊握住一只綠檀羊毫筆,鼻尖顫抖着,濃墨漸漸滴落下來,在雪白的宣紙上暈染出一個個略有些猙獰的墨跡。

永壽宮。

“主子,那太子那邊您是怎麽考慮的?”

弄巧給斜靠在貴妃榻上的玥滢按摩着小腿,她如今月份漸大,身子也有些沉了,這小腿肚子總是酸脹的很。

四月的天兒正是不冷不熱,最好的時節,玥滢掐着手指算了一下肚子裏這一胎出生的時候大概要六月末了,正趕上夏天坐月子,想想就糟心。

她輕輕撫着自己高高的肚皮,一邊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他是太子,是當朝的儲君,是皇上最重視的兒子,而我是後宮寵妃。他如此行事,不過是出于對我這個寵妃的防備和警惕,我能怎麽辦,我怎麽辦都是錯。”

其實這事她這兩天一直在心裏合計着,思來想去,也沒想好該怎麽處理。

因為太子與後宮其他妃嫔的孩子不同,第一他是已經有了名分的儲君,第二他沒有生母。

這樣一來,若是自己與康熙直接說了太子對康熙的敵意,以康熙凡事都要繞三圈想的性格,難保不會以為自己是在給太子上眼藥,多少會有謀奪儲位之嫌。

就算康熙沒多想,也因着這事兒訓斥了太子,可這也動搖不了太子的根本,說不定還會加重太子對安兒和自己的敵意,那就更加得不償失了。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玥滢知道在以後那場慘烈的鬥争裏,太子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是以如今多少也有些有恃無恐的心态。

她卻沒想到,這事情她沒和康熙提,康熙卻也在心中盤算着呢。

晚間,兩人用過了晚膳,康熙将玥滢的有些浮腫的小腿放到了自己膝蓋上,手上力道适中的幫她揉捏着。

玥滢微微眯起眼睛,舒服的想哼哼兩聲。

弄巧畢竟是個女子,這手上的力道差這些,康熙這兩下就揉得她舒服多了。

“朕聽說安兒這段時間在上書房功課學的不錯,就連張英那個最是不愛誇人的都與朕提了兩句。”

康熙閑聊一般的道着,玥滢笑了笑。

“他一個剛進學的,有什麽好不好,臣妾只盼着他能順順當當的,不闖禍不惹事就行了。”

康熙将玥滢的兩條腿換了個位置,開始揉捏起另一邊的一條腿。

“你這做額娘的,好沒出息,人都道望子成龍,你可倒好。”

玥滢眯了眯眼,嬉笑着道:“安兒本就是龍子了,這還都虧了皇上給的血脈尊貴,臣妾自然就可以偷偷懶了。”

“你啊,馬上都是兩個孩子的額娘了,怎麽還這麽沒正形兒。”

康熙笑了一聲,伸手屈指輕輕在她光滑的額頭上叩了一下。

“你難道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讓安兒繼承朕的位置?”

男人的聲音裏仍是帶着笑意的,仿佛這句話只是一句戲谑的玩笑,玥滢心裏卻是激靈了一下。

不論康熙在她面前多平易近人,多體貼入微,好似兩人真的只是尋常的夫妻,可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玥滢都是提着一顆心。

這樣的話題,在以前,她是能避開就避開,康熙也是從來不會讓這樣的話題在兩人的談話中停留太久。

可今日,他這句話裏涵蓋的意思就有些太過明顯了。

玥滢有些煩躁,前兩日的事情她刻意的在康熙面前避開去提太子在裏面的态度,就是為了暫時緩和一下,因為有些事情她還沒有想好,可是康熙這樣挑明了話,也是在她意料之外。

這男人,怎麽一點默契沒有呢。

她皺起眉頭,突然将自己的腿從康熙手中抽了出來。

“皇上這話是在懷疑臣妾有讓安兒與太子争儲之心麽?”

她語氣不算很好,頗帶着些不耐煩,倒是把康熙弄的一愣。

“朕不過一句玩笑話,怎麽就生起氣了?”

玥滢不想與他繞圈子,當即道:“皇上這話的意思若不是懷疑臣妾,那就是希望臣妾說想過,是的,這樣皇上會很開心麽?”

康熙摸了摸鼻子,得了,這懷孕裏的女人的脾氣真是摸不透,惹不起啊。

“朕并非是懷疑你,不過是前幾日的事情,朕多少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們小孩子間的那點龃龉朕也清楚,只是你憋着不說,朕又不好直接問你。”

自從玥滢懷孕開始,兩人一旦拌嘴,總是以康熙無條件舉白旗認輸告終,這次也一樣,想走個曲線救國,偏偏對方完全不接招,只皺皺眉頭,就讓自己繳械投降。

這事他一說起來,玥滢就更委屈了,她忍不住道:“皇上既然都知道不好問,難道不知道臣妾是怎麽想的,太子殿下如今對安兒的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臣妾說有什麽用,豈不是給皇上徒增煩惱。”

“太子這件事做的是有些過,不過他畢竟是個孩子,會如此也多是受了身邊人的蠱惑,朕已經将太子身邊的奴才換了一批,只是那孩子重視顏面的緊,朕也不好太過嚴厲的苛責。”

玥滢一愣,康熙把太子身邊的人都換了,這可不僅僅是給太子一個教訓那麽簡單,這裏面還有一層意思,大概是會盯着太子的日常行為,防止他的小動作。

她語氣緩和了下來,輕聲道:“臣妾也并非是想要皇上如何懲罰太子殿下,臣妾只是有些害怕了,孩子們如今都還小,左右不過是些小打小鬧,可若是大了呢?“

康熙沉默着撫了撫她的烏黑柔順的發絲,沒有說話。

半晌,才聽他聲音有些低沉的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朕不會讓你和安兒受傷害的。”

月上中天,康熙仍是未有困意,他看着身邊因着肚子大了,總是睡的不安穩的女人。

秀美的眉頭微微皺着,仿佛是有什麽煩心事萦繞在她心頭,他伸出手指,撫在那緊皺的眉間,想抹平那些煩惱憂慮,女人卻只是微微撇了撇頭。

他眸色漸漸深沉,連帶着自己的眉頭也皺了起啦。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

太子心裏的想法,他多少清楚些,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兒子長大了,開始對兄弟起了防備之心。

太子這一次的行為很明顯,是出于對安兒的忌憚,可那畢竟是赫舍裏給他拼了命才留下的孩子。

他腦中想起那一晚,那個娴靜美麗的女子緊緊攥着他的手,不甘的閉上眼睛的那一幕。

若是太子針對的是除了安兒之外的任何一個阿哥,他都不會有如今這麽強烈的不滿和對太子的失望。

可真是因為這個孩子是安兒,是玥滢當初賭了一條命才生下來的孩子,是長在他臂彎裏的孩子。

正如玥滢所說,孩子們還小,可若是大了呢。

若是太子為君了呢,到時候的安兒和玥滢肚子裏的這一個孩子呢?

如果他的生命裏沒有出現過身邊這個女人,那他絲毫不會擔心這個問題,可是現在,這個問題卻是萦繞在他的心頭,仿佛一片無法揮去的陰影。

進了五月裏,天氣越發燥熱了起來,直到酉時時分,天邊只剩下些餘晖,幾個小朋友踩着夕陽進了永壽宮。

“兒子給額娘請安。”

“胤禛給淳額娘請安。”

自從孩子們都入了上書房,別的不說,這行走坐卧倒是比之前都規矩了許多。

玥滢的肚子越發大了,瞧着都有些吓人,康熙這幾日每每在宋轶診平安脈的時候總要問起,玥滢的肚子這麽大沒什麽事吧。

宋轶倒是很直接的搖搖頭道:“從脈象上看,娘娘身體康健,并無異樣。”

安兒此時看着額娘的大肚子,也是有些擔心的道:“額娘,這弟弟長得得多胖啊,不會像鄂爾泰那樣吧。”

胤禛眼角抽了抽,可別烏鴉嘴,到時候真像那個家夥句壞了。

玥滢笑着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其實她也有些擔心,自己這胎肚子這麽大,生産的時候豈不是要疼死。

“舒蘭給姑姑請安,給六阿哥請安。”

女孩子嬌□□氣的聲音想起,正是玥滢的小侄女舒兒與麻團兒一同進了殿內。

麻團兒一見了四阿哥,猛地竄到他腳邊,搖着尾巴在他腳下轉起圈來。

四阿哥一直繃着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意,躬身将麻團兒抱在了懷裏。

玥滢笑着道:“舒兒,這是四阿哥,是你表哥的四哥。”

小舒兒一雙極似玥滢的清澈大眼睛略帶好奇的望向胤禛,乖巧的行了一禮。

“給四阿哥請安。”

胤禛的目光從女孩兒白嫩的臉頰上略過,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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