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學私奔

什麽做客。

哪裏有他們這樣被捆了雙手去山匪的巢穴做客的。

石徑窄小又潮濕,商絨前後都是提刀的惡漢,道旁茂盛的草葉拂過她的裙袂輕輕搖晃,見少年腰間的軟劍被人抽走,她心中越發不安,貼近他身側壓低聲音道:“折竹,我們貿然去他們的寨子,萬一出不來怎麽辦?”

為躲官道上的查驗,他們兩人才走了這條山道,哪知正遇上這些殺人越貨的山匪,這十幾人折竹或許尚能應付,可若是去了他們的巢穴,也不知其中又有多少兇險。

“你不是不怕死嗎?”

少年垂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死了是沒什麽所謂,”商絨眉眼郁郁,聲音很輕,“但你總歸是不能與我一塊兒死的。”

折竹聞言擡眼,濃密的樹蔭透進來散碎的光線,他的目光落在她因這一程山路而微有脫落的面具。

“別耍什麽心眼!快走!”

身後一道粗犷的聲音滿含不耐,刀柄眼看就要重擊商絨的後背,而少年反應極快,雙手一伸便穩穩地将其攥住。

“你這小子……”

那絡腮胡的大漢先是愣了一下,看着面前這少年一雙剔透清澈的眼睛,他才要發怒,卻聽少年道:“她只是有些害怕,也算人之常情。”

“行了!快些走!”

前面領頭的刀疤臉回過身來,不耐地喊了一聲。

而商絨也察覺自己臉上的面具已經有幾處脫落,她捂住臉頰,卻見身邊的少年忽上一級階梯,在她身前蹲下去。

一如那個她逃跑的雪夜。

“三當家,您看這小子!”那絡腮胡大漢忙指着他喊。

折竹擡頭迎上前方那刀疤臉不善的目光,“不是要快嗎?她吓得不輕,走得慢。”

說罷,他回過頭看向商絨,“上來。”

山風沙沙的,吹得人眼睛發澀,商絨趴在少年的肩後,聽到他的呼吸聲,前後的山匪交談起了什麽她也沒在聽。

無論是眼淚還是汗液,都一樣會破壞面具的粘性,他是因此才要背着她走,但她走的這段山路已經足以令她的面具一點點脫落,而她的雙手被捆着,此時正環着少年的脖頸,衆目睽睽之下,她一丁點兒舉動都能引來諸多視線,所以她只能低着頭,借着披風的兜帽遮掩一二。

“算了。”

折竹大約察覺到了什麽,他稍稍側過臉來,晶瑩的汗珠在他鬓邊,“藏不住便不藏了。”

他的語氣裏頗添一分莫名的意味。

商絨沒說話,只是看着少年因這一程山路而白裏透紅的俊俏面龐,她忽然擡了擡手,用衣袖替他擦去鬓邊細微的汗珠。

一時間,四目相對。

商絨一下頓住,很快低下頭去,任由兜帽遮掩她的半張臉,乖乖地趴在他肩上不再動了。

山匪的寨子依山中崖壁而建,雖不算大,卻因此而顯得寨中擁擠人多,商絨與折竹被帶入寨門時,便有許多雙眼睛在肆意打量着他們。

“怎麽帶了兩個活口回來?”

廳堂內,手中拿着一整只燒雞在啃的大漢滿臉橫肉,鼻子上還有顆顯眼的痦子。

“咱們劫人的時候,這一對兒可巧就撞見了,本是要殺了的,可這小子說,他家中出得起三萬兩來贖他的命,”那刀疤臉忙上前去拿了碗給寨主斟酒,聲音又放低許多,“大哥,我瞧他腰間玉帶金鈎的,是個有錢的主兒,回寨子的這一路上,這小子都是背着那小姑娘上來的,他們兩個說不定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小姑娘學人私奔呢。”

“私奔?”

那寨主厚重的眼皮一掀,先瞧了那黑衣少年無遮無掩的面容,再瞥一眼他旁邊的姑娘,只瞧見她被兜帽遮着只露出半邊暗黃的側臉,以及雜亂無章的眉毛,他“嘶”了一聲,有點不太相信。

“小子,你家中真能出三萬兩來贖你二人的命?”

寨主将面前的一碗酒喝了,說着,他身邊的刀疤臉又拿起來酒壇子給他斟酒,但只這麽一瞬,酒壇子脫了手,啪得一聲砸在了地上。

正悶着頭在一旁擦拭彎刀的二當家吓了一跳,擡起頭看向那刀疤臉,“老三,你酒壇子都拿不穩了?”

刀疤臉的臉色有些怪,他晃了晃手,“不是啊大哥二哥,我這手上也不知為何疼得很。”

在路上就已經有點刺疼了,他沒太在意,現下卻是越發火燒火燎。

“三萬兩沒有,”

忽然間,一道泠泠的聲音傳來,“但解藥卻有一顆。”

這一瞬,堂內所有人的目光剎那聚集于那黑衣少年一身,衆人只見他輕而易舉地掙開了手腕的繩子,又去替身邊的那個姑娘解開束縛。

抽刀的聲音層出不窮,那寨主與二當家皆站起身來,用滿是殺氣的眼睛盯住他。

“我最讨厭旁人碰我的劍,”

折竹神情淡薄,徐徐擡眼看向那疼得滿頭是汗的刀疤臉,“所以劍柄常年淬毒。”

此話一出,那刀疤臉臉頰肌肉微微抽動,迎上那少年一雙滿攜冷意的眼,他心中有一絲發慌,卻還佯裝鎮定道,“你小子休要騙人!老子這多年還從未聽說過誰不在刃上喂毒,偏要在劍柄淬毒的!”

折竹的眼睛彎起來,“毒在刃上有什麽意思?我只怕丢了劍,又不怕殺不死人。”

他字句平淡,夾雜幾分驕傲,幾分輕蔑。

“中此毒者,起初會覺得隐約刺痛,慢慢的,會越來越痛,接着,便是肌膚潰爛,”他說着,便帶商絨往前幾步,也不理會那些人舉刀離他們更近的動作,按着她的肩在長桌前坐下,“最後,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團腐肉。”

“都別動!”刀疤臉徹底慌了,也不知是聽了這少年的話,又或是他中毒的症狀已越發明顯,他覺得自己的一雙手都好似被烈火灼燒般疼得厲害,他忙阻止了手底下的人,又問少年道,“你想如何?”

“既是做客,那便該有好酒好菜。”

折竹撐着下颌,瞥他。

刀疤臉愣了一下,随即便連忙招呼人,“快!準備酒菜!”

“慢。”

寨主擡起手來,他那一張臉陰沉許多,一雙眼睛半眯着,“小公子如此待我三弟,竟還妄想我好酒好菜招待?”

折竹聞言,卻是挑了一下眉,看着刀疤臉,惋嘆,“看來你大哥是不想救你的命。”

刀疤臉猛地望向寨主,他的眉頭緊擰起來,“大哥……”

“不過沒關系,”

折竹打斷了他還沒說出口的後半句,“寨主不在乎你三弟的性命,總該在乎自己的性命吧?”

寨主神情一僵,不由随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酒碗。

這酒碗……是刀疤臉遞給他的。

此時二當家也反應過來,登時坐不住,提起刀來離刀疤臉更遠了些。

熱氣騰騰的飯菜足有十幾道,整間廳堂內靜得可怕,商絨如坐針氈,可她身邊的少年卻淡然自若地盛了一小碗飯給她,又将筷子遞到她手中。

“我想寨主一定不會下毒,否則大家同歸于盡也沒那麽好玩兒。”折竹擡眸,看向坐在對面的那位寨主。

“小公子說的是。”

寨主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這話來的。

幾乎是商絨一動,她臉上的面具便又松懈幾分,她正不知該不該取下,少年素白修長的手指已十分利落地揭下那張薄薄的東西,兜帽後移,她真容顯露,一時間堂內所有山匪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臉上。

“我聽說,這毒連人的眼珠子也可以爛掉。”

少年隐含冷笑的聲音傳至衆人耳畔。

衆人一時再不敢多看,眼觀鼻鼻觀心。

“吃啊。”

折竹将一塊紅燒肉夾進商絨面前的小碗,她盯着那塊肉,再擡頭去看他,她不能明白,在周遭滿是殺機的視線中,他為何還能如此随性不拘。

但她想了想,還是如他一般動了筷。

只要她不擡頭看那些人的臉,她也能吃得下這頓飯。

少年到底也沒吃幾筷,卻饒有興致地斟來一碗酒喝了兩口,而那刀疤臉疼得早已按捺不住,“小公子,你到底何時賜我解藥?”

“解藥只有一顆,”

折竹的目光在刀疤臉與寨主之間來回流轉,“但中毒的,卻是兩個人。”

寨主與刀疤臉面面相觑,這廳堂內的氣氛已隐約有些不對,二當家皺起眉來,心下越發懷疑,回頭瞧見手底下人用粗布裹着少年的軟劍上前來,他便伸手搶來,道,“大哥三弟莫要被這小子蒙蔽!解藥定不止一顆!不信就拿這小姑娘來試!”

他說着,快速朝商絨伸手。

哪知少年身如鬼魅,竟比他還快,在他的手指尚未觸碰到商絨半分衣袖時,他手中的軟劍已被少年抽走,鋒利纖薄的劍刃割破了粗布也割破了他的手掌,頓時汩汩的鮮血流淌出來。

商絨被折竹攥着手腕匆忙起身後退,他又忽然松手,刀劍相接之聲入耳,她擡頭,正見他的劍刃刺破那二當家的咽喉。

“二弟!”這一幕刺激得寨主瞳孔一縮,他抽了桌上的刀正要發作,然而少年沾血的劍鋒猶如纖薄竹葉粼粼微晃,指向他。

“再猶豫,可就沒機會了。”

折竹從腰間的躞蹀帶中撚出一顆玉綠色的丸藥來,他白皙隽秀的面龐沾了血,眼睛彎彎的,“你們是要替他報仇,還是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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