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殺人夜

巷內劉玄意帶來的人聽見動靜破門而入,一時兩方短兵相接,姜纓顧不得雙膝劇痛,飛身下去劍斬一人。

與此同時,劉玄意在檐上揮刀朝那黑衣少年橫劈過去,刀鋒輕擦薄刃,刺耳一聲響,只見少年一個騰躍躲過,手腕一擡,軟劍在他手中轉了一圈,寒光流轉,輕松繞過他的刀背,逼近他的咽喉。

劉玄意一個後仰,堪堪躲開,下颌的胡須卻仍被削斷一縷,他心內一驚,此時再迎上那少年沉靜漆黑的眼,他頓時少了幾分輕視,握着刀柄的一雙手越收越緊。

再屏氣凝神,劉玄意雙足踩踏瓦片淩空一躍,再朝少年豎劈下去,少年先側身再以劍抵上他沉重刀刃,柔韌的劍刃彎曲,然而少年卻借着這薄刃回彈的一瞬,旋身襲向他的後背。

劉玄意到底也算江湖中的翹楚,他反應極快,反手長刀過背,抵住少年的攻勢,再轉身與他刀劍相接。

夜黑風凜,唯刀劍光影迅疾如流星,碰撞的铮鳴聲中,劉玄意逐漸從少年淩厲漂亮的劍招中看出一個人的影子。

他只稍微一閃神,便被少年抓住機會,薄如葉的劍刃頃刻間在他肩上劃出一道血口子,他吃痛一聲,一掌打在少年胸口,随即轉身一躍,落去對面屋檐。

月華如練,落在檐上的清輝卻暗淡泛冷,劉玄意捂着肩,眯起眼睛再度打量對面持劍的少年:“小子,妙善道士是你什麽人?”

“你又為何會在栉風樓?”

他的神情越發怪異。

什麽妙善。

折竹擦去唇邊的血跡,冷笑:“老匹夫,你一向如此話多嗎?”

“妙善在何處?他難道在栉風樓?”劉玄意的面色卻越發鐵青,他的眼睛垂下去,又不知自顧自聯想了些什麽,又惡狠狠地望着折竹:“你說,她是否真與那妙善在一起?他不過是一個臭道士,她為何就是非他不可?”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栉風樓的樓主。

劉玄意仿佛被自己勾起了什麽魔障,也根本等不及折竹開口,他便一腳踩碎瓦片借力一躍,朝折竹揮刀。

這一回,劉玄意的攻勢越發剛猛,雙手握刀,一招一式都灌注內力,出刀便激起陣陣罡風。

折竹手中劍刃旋轉,接下他一招又一招,兩人一前一後,忽高忽低,連躍幾處屋檐,屋頂脊線之上,寒風吹得人衣衫獵獵,兩人劍刃相抵,劉玄意身上到處是傷,折竹也添了數道血口子。

“妙善失蹤十六年,”劉玄意死死盯着這少年一張極年輕的臉,“而你如今,年歲幾何?”

折竹厭極他這副聒噪的樣子,擡腿重擊他的腿彎,致使他一膝重重跪下去,身子矮了一截,折竹劍鋒再逼近,劉玄意匆匆擡刀抵擋,然而他刀鋒半寸偏差,少年劍刃狠狠刺入他的腿骨。

劉玄意仰面痛叫,手還沒來得及将刀柄握得更緊些,少年抽出劍來,劍柄撞在他的虎口。

刀脫了手,摔下檐去。

劉玄意只得欺身上前,赤手空拳與少年纏鬥,不消片刻,他便被纖薄的劍刃刺得滿掌血肉模糊,他大吼一聲,掌力發狠襲向少年的剎那,他的胸口被一劍貫穿。

風仿佛靜了一瞬,劉玄意後知後覺地垂眼去看胸前的劍刃,再擡首,他吐出血來,卻還赤紅一雙眼,咬牙切齒:“你一定是她與妙善的野種。”

“一定是……”

劉玄意滿眼怨,滿腔恨,他更多的呢喃被湧上喉嚨的血液淹沒,高大的身形倒下去,重重地摔在無人的巷口,死不瞑目。

劍鋒的血珠無聲滴落,折竹在檐上靜立,猶如銀霜的月輝映照他蒼白的臉。

“護法!”

姜纓帶着人匆匆趕來,在巷間一盞幽微燈火之下,看見已經氣絕的劉玄意,血液染紅未清掃幹淨的積雪,無聲淌出一片血泊。

折竹從檐上一躍而下,胸口氣血翻湧,他有一瞬眩暈,險些站不住,姜纓忙上去扶住他。

“人都殺幹淨了?”

折竹閉了閉眼,勉強定神,掙脫他的手。

“無一活口。”

姜纓颔首應聲。

“嗯。”

折竹劍鋒一擡,聲線冷靜,“将他也清理了。”

姜纓順着他劍鋒所指再看一眼巷口的死屍,回過頭來拱手稱是,此時一名下屬牽來了馬,折竹将軟劍纏入蹀躞帶,翻身上馬。

巷中響起馬蹄聲,姜纓瞧了一眼那馬背上的少年,看起來似乎并無異樣,他随即轉過臉命人來趕緊處理掉地上的屍體與血跡。

夜色濃黑,折竹一人騎馬穿街,寬闊街道上空無一人,連油布棚下的小食攤也滅了火。

但空氣裏尚存一絲酒味,他輕嗅了一下,頭頂一串色彩鮮亮的花燈交織淋漓光影,落了他滿身,刺得人眼疼。

他揚鞭策馬,疾馳出城。

桃溪村與那片竹林中間相隔一條小河,折竹騎馬一路從蜀青城趕回來,天色已有微微泛白的趨勢。

馬走上石拱橋,才穿進竹林,他眩暈更甚,身體的疲憊無力感裹挾神思逐漸凝滞,在院門處,他下了馬,勉強支撐着身體,踉踉跄跄地走入院內,一步步走上階梯,他喘息着,在視物不清的境況下,整個身子前傾的瞬間,“吱呀”一聲,那道門忽然打開。

商絨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只覺一道陰影壓下來,她猝不及防,後仰倒地。

清晨的冷風随大開的房門湧入,卷起水碧紗簾交織亂舞,壓在她身上的少年鼻息緊貼她的脖頸,商絨眼睫顫動,片刻後,她擡起搭在他後背的手,滿掌濡濕的血液觸目驚心。

“折竹?”

她急忙喚他,可他始終沒有回音,她才一動,發覺什麽涼涼的,柔軟的觸感意外輕擦她的喉嚨,她驟然僵住。

“簌簌姑娘怎麽……”

夢石聽到動靜,外袍也沒穿整齊便匆匆趕來,在門檻外瞧見這一幕,他剩下的話音咽下去,忙來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扶起來放到床榻上。

他回頭見商絨捧來一個包袱,将裏頭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兒地倒在桌上,他便取了風爐上煨着的一壺熱水倒入盆中,再對她道:“放心,我也懂些岐黃之術,你快先出去,不要再看了。”

商絨聽了,望一眼床上面容蒼白的少年,她抿起唇,搖頭,站在那兒沒動。

夢石也沒再勸,心知再耽擱不得,便趕緊替少年解衣查驗傷口,少年白皙的肩頸露出來,一道猙獰的血口子因衣料牽扯而再度流出血液來,順着手臂淌下去。

商絨稍稍側過臉不敢再看,卻嗅到室內越發濃重的血腥氣。

整個過程,夢石不敢有一絲放松,好多年沒治過這樣重的外傷,他使出渾身解數好歹是替少年止住了血,清理過他身上大大小小數道傷口,做完這些,他已是滿頭大汗。

合上房門,夢石與商絨立在木階上,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血止住了,還要再抓些藥回來煎,你放心,他性命無礙的,只是……”

他欲言又止。

“什麽?”商絨一下擡頭。

夢石摸了摸胡須,擰着眉道:“你拿來的藥雖療效好,但塗在傷口上卻痛感非常,然而我無論是替他清理傷口還是上藥,他都始終沒有一點反應。”

“若我猜得不錯……”

夢石的語氣添了幾分不可思議:

“他應該是身患無法感知疼痛的奇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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