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定疼

折竹知道她生氣了。

她生起氣來就是這樣, 抿着唇不說話,只用一雙眼睛瞪他,只是此時, 她一張臉沾了水, 那斑駁的紅便令她看起來狼狽許多。

商絨才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擡眼卻見他擱下茶碗,掀了被子赤足下床,朝她走近。

他身上淡淡微苦的藥味遮掩了原本的竹葉清香,他身形這樣高, 商絨不自覺随着他走近而仰面望他。

折竹也不說話,拉起她的手将她重新帶到放着銅盆的木架前, 他随意地将衣袖挽起來, 将布巾浸入水中再擰兩下,然後擡起眼簾來看她。

他筋骨漂亮的手背有水珠滑下去,濕潤的布巾貼上商絨的臉, 這一瞬, 她忙伸手去拿:“我自己來。”

折竹握住她的手腕, 視線落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 倏忽昨夜風雨入耳, 有人為他冷敷退熱, 苦守夜半。

他一言不發, 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斑駁濃烈的紅在她白皙細膩的臉頰暈開減淡, 淡薄的顏色竟與她十分相宜。

他的眼神充滿新奇, 商絨不自在地側過臉去, 卻見他幾步走到梳妝臺前, 将銅鏡捧來她的面前。

銅鏡映出她沾着水珠, 胭脂輕掃的一張臉。

“這樣是不是好了很多?”

他仿佛有了新的發現,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享。

商絨撇過臉,不去看鏡中自己濕潤的眉眼:“胭脂本來就是要少用些的。”

他一點也不懂。

“哦。”

他滿不在乎地應一聲,又來替她擦幹淨臉。

商絨被他按着肩坐在梳妝臺前,乖乖地仰着臉等他将面具一點點粘上她的臉,她轉過頭在鏡中仔細查看面具是否粘得平整,他卻又靜默地伸手來将她的頭發收攏到掌中。

商絨愣愣地盯着鏡中的他。

沒有風雨的晴日,滿窗的天光明亮非常,映照幾片闌珊疏影微微晃動,少年衣衫雪白,修長的手指在她烏黑的長發間幾經穿梭,很快就編好了一個整齊的發辮,他揚起眉,朝她伸出一只手。

“什麽?”商絨迷茫地望他。

少年不答,索性雙指輕撚她的寬袖,露出來一根系在她皓腕間的竹綠絲線,他輕輕摘下來往她發尾上纏。

“你很喜歡我的穗子。”

他說。

商絨的臉頰有點發燙,她連忙躲開他的視線,可目光下移的瞬間,她在鏡中看見他的衣袖一點,一點地浸出殷紅的血色。

她神情一滞,卻聽敲門聲響,随即便是于娘子在外小心地喚了聲:“姑娘,公子,該用飯了!”

商絨立即起身,轉身抓住他的手,推着他往床前去:“折竹,你傷口又出血了,快點躺下。”

折竹也是此時才發覺自己衣袖上的斑駁血跡。

商絨将他扶着躺下去,扯來被子蓋在他身上,聽見門外疑惑的又一聲喚,她忙轉頭應了一聲:“于娘子,我知道了。”

她的發尾輕掃他的臉頰,折竹眨動一下眼睫,見她回過頭來,小聲地說:“夢石道長說你登高時意外傷了腿,藥材都是在于娘子家買的,不能被她發現。”

桃溪村中人大多以采藥為生,于娘子也未必不通藥理,摔傷是摔不出他這一身刀傷的。

商絨說完,轉身便跑到門口去,她拉開一扇門,瞧見于娘子立在外頭,便走出門去,颔首道:“睡得沉了些,還請于娘子見諒。”

“公子受傷,姑娘想必也是勞神費力,”于娘子見這位姑娘有禮有節,她也福了福身,回以一笑,“只是不知公子如今可醒着?飯食做得清淡,還請他多少用些。”

商絨搖頭:“他還沒醒。”

“那奴家便将粥放到爐子上煨着,等他醒來再吃。”

于娘子說着,又對她道:“奴家先給姑娘盛一碗。”

“多謝。”

商絨輕聲道。

耀眼的陽光落了滿院,照在人的身上多少也有了幾分暖意,也許再也不會下雪了,商絨在桌前一邊喝粥一邊想。

于娘子一走,她便端了一碗粥推門進屋。

少年不知何時已坐起身來,衣袖上浸有星星點點的血跡,他也全然不在意,只盯着掌中的一個小紙球,聽見推門聲響,他便一下擡眸,不動聲色地将其塞入懷中。

商絨原要将碗遞給他,然而走近些,她盯着他蒼白的面容片刻,最終抿起唇,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勺粥試探着往他唇邊湊了湊。

少年眼睫微垂,目光悄然無息落在她捏着湯匙的手指。

“你還是不要動了。”

商絨嗫喏一聲,湯匙又往前探了探。

少年一言不發,在她遲疑着要不要收回手的剎那,他微微俯身往前,沒有血色的唇輕啓,輕咬住白瓷的湯匙。

烏黑的一縷發落在他的側臉,他卧蠶的弧度更深,一點小痣惹眼。

黃昏時,夢石從桃溪村中回來,帶了幾塊學堂裏送的糕餅,他第一時間給了商絨兩塊:“簌簌姑娘,這是紅豆餅,很甜的。”

“還有,我記得你想要筆墨紙硯,我替你拿了這些回來,日後宣紙若不夠了,便與我說。”

“謝謝道長。”

商絨接了紅豆餅和那裝着筆墨紙硯的包袱,朝他低首道謝。

夢石笑着擺擺手,随即便挽起衣袖,端起來銅盆裏的熱水進屋去,替折竹換藥。

“公子臂上的傷怎麽又出血了?”

他才解開折竹的衣帶,拉下半邊的衣襟,瞧見那傷口的狀況,便皺了皺眉,但他随即想到外頭的那個小姑娘整齊漂亮的發辮,他又一下明白過來,随即搖頭笑了笑,說:“你如今臂上的傷重,何苦折騰自己?”

折竹不應,卻轉而問他:“道長可是打算好在此安度餘生了?”

“我漂泊慣了,哪裏安頓得下來,”夢石将瓷瓶中的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上,“折竹公子也知,我還有一樁仇怨未了。”

“若非是如今我正在風口浪尖,前有晉遠都轉運使,後有容州知州祁玉松,兩座大山壓在我身上,我又何必在此躲藏。”

“那不如,我與道長做一樁交易?”

折竹的聲音帶着幾分惺忪睡意,有點懶懶的。

夢石一聽,替這少年用細布纏傷口的手一頓,他擡起眼:“難道公子願為我尋那最後一個仇人?若真如此,那我夢石一定竭盡所能報答公子的……”

“我這人不怎麽會報恩,但報仇卻有千百手段,”折竹打斷他,慢條斯理地将衣襟合上,“你已見過她的真容,我本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你徹底守口如瓶。”

折竹扶着床沿起身,隽秀的眉眼淩厲又疏冷,“但很可惜,她不許,那我便只能與你做這個交換。”

說着,他唇角微揚,迎上夢石的視線,“說不定日後風水輪流轉,道長真有可報答之處,可別記錯了,你該報答之人非是我,而是她。”

縱是夢石半生飄零已見過許多人,他此時也仍舊沒有辦法猜透眼前這個十六歲少年的一點心思,他甚至從這少年的字裏行間中體會到了一股淩冽之意。

夢石回神,不卑不亢道:

“若能得報此仇,夢石一定不忘公子今日之言。”

夜幕降臨時,院中所有的木雕蓮花燈都被點燃,照得這院內明亮非常,夢石白日在桃溪村的學堂內教孩童認字,回來又給折竹換藥,已然十分疲累,故而用過晚飯後,他便先洗漱睡下了。

院子裏靜悄悄的,商絨在屋中臨窗坐着,她認真地在雪白幹淨的紙上一筆一劃地書寫,筆尖的沙沙聲細微可聞。

折竹在榻上百無聊賴,閉起眼睛來沒一會兒又睜開,他索性起身下床。

商絨隔着簾子聽到動靜,她立即擱下筆,跑過來卻見少年端了一碗茶推開一扇窗,檐外燈火搖晃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過幾日,我帶你去蜀青城裏玩兒。”

他聽見她的腳步聲也沒回頭,卻忽然興起。

“你的傷,幾日是好不了的。”

商絨走近,提醒他。

“不流血就夠了。”他沒什麽所謂地答了一聲,側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勾勒的輪廓都是冷淡的。

不下雪的冬夜,吹來的風也是冷的,他不說話,卻轉過臉來準确地捉住她停留在他手腕的視線。

“折竹。”

商絨無知無覺,仍在看他的手,燈影在她的眸子裏閃爍,她已經懷抱這樣的一件心事很久,終于忍不住:“你……是不是自殺過?”

風拂耳畔,卻很輕,并不能遮掩她的聲音。

折竹的神情并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仍舊這樣平靜地看着她,片刻,他輕擡下颌:

“是。”

“為什麽?”商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可以告訴我嗎?”

“不可以。”

折竹抿一口熱茶,聲線平淡。

他倚靠窗棂,看她半晌再沒有動靜,他便輕彎眼睛:“這就不問了?”

商絨看着他被風卷起的袍角,她搖了搖頭,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對人說的秘密,就像我,我也有我的事沒能對你說。”

她重新來看他,認真地說:“對不起,折竹。”

明明她尚有不能告訴他的秘密,卻偏對他的這道舊疤起了過問的心思。

折竹靜默地輕睨她幹淨的眉眼,一碗茶已被夜風吹得半冷不溫,他随手擱下,側過臉看向燈火映照出一片竹林的濃烈陰影。

“我曾想擺脫我背負一樣東西的宿命,”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仿佛不過是在說一件旁人的事,“厭極倦極,左思右想,唯一死了之。”

折竹輕擡起右腕,那道舊疤映入眼簾,他嗤笑,“如今想來,與其我去做那個孤魂野鬼,倒不如讓別人去。”

商絨在燈下看他的手腕,她忽然說:“一定很疼。”

如果是在她的手腕,一定很疼。

“你不是已經知道我……”

折竹并不知她在想些什麽,他才開口,睫毛顫動一瞬,話音戛然而止。

碧紗簾被風輕卷,徐徐搖曳,幾盞燈火将室內照得昏黃,無聲拉長了地上的影子。

她垂着眼,手指很輕,很輕地觸摸他猙獰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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