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無人知

鵝毛雪亂灑, 風卷枯葉黃。

第四雙手抱臂,立在一旁瞧着那個衣裙單薄的小姑娘專心致志地擺弄着手中的魯班鎖,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忍不住道:“小公主, 你都解了多久了?這麽些日子也沒見你将它解開,這玩意兒真能解得開麽?”

“就差一點兒了。”

商絨沒有擡頭,一邊對照着案上的《丹神玄都經》,一邊說道:“《太清集》和《青霓書》的部分我都已經解出來了,《丹神玄都經》就差最後幾個圖案, 只要我找到它們,應該就可以了。”

第四實在不太明白她為什麽執着于這個魯班鎖, 撇撇嘴也沒再接話, 百無聊賴之際,她瞥見躺在竹榻上的添雨醒了過來,便挑了挑眉:“喲, 怎麽這會兒才醒。”

添雨才清醒過來, 對上第四那雙眼睛, 又發覺自己被繩子捆着, 動也動彈不得, 她皺着眉才要發難, 卻見商絨手中擺弄的東西正是她要找的精銅魯班鎖, 她立即道:“快将我家的東西還給我!”

“你家的?”

商絨聞聲, 擡起頭來。

“真是好笑, 這東西在誰的手裏便是誰的, 你有本事, 便來搶啊。”第四笑了一聲, 朝她擡了擡下颌。

“你……”添雨身上的武器已被收走, 此時怎麽也掙不開身上的繩索。

只聽得“咔噠”一聲響。

添雨與第四的目光都移向那個小姑娘的手中。

“……開了?”

魯班鎖一塊一塊散落在商絨手中,她還有些不敢置信。

“小公主,聰明啊。”

第四笑眼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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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絨将散碎的魯班鎖放到桌上,從中摸出了一枚鑰匙來,第四一見那枚鑰匙,便眼睛一亮,“這是什麽藏寶庫的鑰匙?”

“不是藏寶庫。”

商絨說着,打開來姜纓收拾好帶過來的包袱,裏面裝了好多折竹買給她的玩具和零食,她翻找出最底下的黃金匣子來放到桌案上。

随即試着将鑰匙插入黃金匣子的鎖扣裏。

稍稍一轉動,清脆的聲音響了一下。

第四目不轉睛,看着商絨伸出雙手摸向黃金匣子。

燈燭的光照得匣子上鑲嵌的寶石熠熠生輝,商絨指腹滿是匣子上冰冷的溫度,她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匣子。

金花暗紋的絲綢襯布上,竟是一團赤色通透的東西。

“這是個什麽東西?”

饒是第四見多識廣,也實在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商絨也是一頭霧水,但竹床上的添雨勉強坐起身來,一見匣子裏的東西,她瞳孔微縮,失聲道:“赤色太歲!”

赤色太歲?

商絨記得這個東西,那日第十五說過,赤者如珊瑚,光明洞徹如堅冰,便是太歲中的上品。

更是她皇伯父費盡心機也要得到的,雲川程氏的至寶。

可是雲川程氏的至寶,

怎麽會被折竹自小帶在身邊?

“你怎麽知道的?”第四看向添雨。

“我父親是前雲川主程靈晔的近衛,赤色太歲是程氏至寶,十七年前,程靈晔的夫人沈鹂攜太歲歸程氏宗祠的路上遇到截殺,太歲遺失,沈鹂小産,我父親也是因此事而被逐出青霜州。”

添雨清楚地記得父親與自己說過的話。

“你說,先雲川主的夫人叫什麽?”商絨聽了,卻擡起眼簾來問她。

“沈鹂。”

添雨重複道。

這一刻,不知為何,商絨想起了那日她與折竹之間所說的話。

“你母親的名字呢?你師父也沒有告訴你嗎?”

“鹂娘。”

商絨握着匣子的手倏爾一緊。

那麽巧,正好是在十七年前,又那麽巧,前雲川主的夫人名喚沈鹂,而折竹的這個黃金匣子裏鎖着的正好是程氏的赤色太歲。

“添雨姑娘,你可知道,當時赤色太歲遺失前是如何保存的?那時便是放在這匣子中嗎?”

商絨又問。

“我不知道。”

添雨當時年紀小,又怎會知道那許多細節。

“第四護法,雲川的人果然去了那間院子搜尋。”

外頭傳來一名青年的低語。

第四還沒有什麽反應,商絨猛地轉過臉,對她道:“拂柳姐姐,我要見他們。”

“這……”

第四愣了一下,随即搖頭,“不可以,小十七可沒說過這些。”

“太歲在我們手中,我們是有籌碼的。”

商絨站起身,認真地道:“事關折竹,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吉花巷最深處的院子裏沒有點燈,只有郎朗月華淡掃庭內,背着一柄劍的老者衣袍霜白,精神矍铄。

“看來,你的朋友沒打算救你。”

他回過頭,看向那名被捆了雙手的青年。

“那能怎麽辦呢?”

第十五斯文俊秀的面龐上竟還笑意輕松:“他們不來救我,辛章先生便要殺了我麽?”

他讓添雨逃跑,見他們無一人去追,心中便已然知道,他們是故意放走添雨讓她搬救兵,救兵遲遲不來,跟蹤添雨的人卻回來了。

添雨有問題,第十五早就知道,折竹也不可能察覺不到。

“你可知你父親死在誰的劍下?”

老者兩鬓霜白,衣袂獵獵作響。

此話一出,第十五面上的笑意僵住,他的視線在這老者的臉上來回游移,最終盯住他背後的那柄劍。

青玉為柄,狀如竹節。

青霜州程氏以歲寒三友之一的竹喻君子,以其清峻不阿,正直潔淨之品性約束家族中人。

程叔白。

雲川之主程遲的三叔祖,青霜州劍仙。

第十五瞳孔微縮,想不到他找了這麽久的程叔白,便是眼前這個化名為辛章的老者,“是你,我父親是你殺的!”

第十五再克制不住滿腔的情緒,想要往前卻被兩名持劍的侍衛給按住。

程叔白捋了捋胡須,對上第十五那雙泛紅的眼,語氣平淡:“季羽青在我門下不思進取,為玉京的功名利祿所動,自甘堕落成為大燕皇帝的細作,盜走魯班鎖,其罪當誅。”

“你可以廢了他的武功,你何必要趕盡殺絕!”第十五多年颠沛,為父奔走,更因此入栉風樓淪為他人爪牙,可他做了這麽多的事,最終卻只得來“斯人已逝”這麽一個冷冰冰的消息。

“我若真趕盡殺絕,死的便不止是季羽青。”

程叔白走到第十五身前,審視他:“你不比我了解你的父親,當年我也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可他依舊欺我瞞我。”

“你到底是他唯一的骨血,季淩,我不殺你,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到底将魯班鎖交給誰了?”

第十五掙脫不開左右侍衛的束縛,他怒視着程叔白,卻一言不發。

“季公子。”

一片蕭疏樹蔭裏,一名身着男子衣袍,只用一根發簪簡單挽了發髻的年輕女子走出來,第十五聽見其清晰悅耳的聲音,倏爾擡眼,看清那女子英氣清妍的面容。

此女子很是神秘,自程叔白将他擒住,她便一直靜默地跟在後面,不說話,也不往前,以至于到此時,第十五方才見到她的真容。

“魯班鎖雖在你手中,但想必你也并不知道那東西究竟作何用,”年輕女子立在程叔白身側,“可從你這裏取走它的人一定知道。”

“他很有可能便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我們對他,絕無惡意。”

第十五迎向她的目光,片刻,他冷笑一聲:“我可不管你們對他究竟有沒有惡意,反正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你們要找,便自己找去。”

第十五話音才落,程叔白聽見巷中車馬辘辘聲近,他敏銳地擡眼,将身旁的女子護到身後:“阿遲,退後。”

一時間,院中所有人的視線皆落在那道緊閉的院門。

“砰”的一聲響。

院門被人重重踢開。

侍從抽出刀劍的聲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緊盯着那名門外的紫衣女子。

“好熱鬧啊。”

第四唇畔浮出一抹甜膩的笑意,眼波流轉,視線落在被人制住的第十五身上,她捂着嘴輕聲笑:“第十五,你怎麽如此狼狽,幸好你已經離開樓裏,否則栉風樓的臉都讓你丢盡了。”

“少說廢話!你怎麽來了?”第十五沒心情與她耍嘴皮子。

“可不是我要來,”

第四掃了一眼那背劍的老者與他身後被兩名女婢護在中間的年輕女子,随即側過臉去,看向那從馬車上下來,被兔毛披風裹了個嚴實的小姑娘,“各位不必緊張,只是有位姑娘想見見你們。”

商絨臉上粘着面具,又刻意點綴了些斑點紅痕,眉毛也描得亂七八糟,第四的燈籠一照,院中所有人都看見她兜帽裏露出的,半張暗黃又滿是瑕疵的臉。

程叔白身後的年輕女子一眼看見她抱在懷中的那個黃金匣子,她當即上前兩步:“你是何人?那匣子怎會在你手中?”

“姑娘可是在找這匣子的主人?”商絨卻反問。

“是。”

女子盯住她。

“你為什麽找他?”

商絨又問。

但女子靜默下來,一雙敏銳淩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商絨也在打量她,視線下移,驀地停在她腰間的一枚白玉,商絨一頓,随即将匣子交給身邊的第四,又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

衆人只見那個小姑娘自披風中伸出手來,竹綠的絲扣懸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絲扣墜挂着一枚渾圓如月,內嵌桂花玉樹的玉佩,底下竹綠的穗子迎風而蕩。

無論是那年輕女子,還是程叔白,他們此刻看見商絨手中的玉佩,面上的神情皆是一變。

“你……”

女子緊盯着商絨,不自禁地往前兩步,“難道,是你?”

可她明明聽說,那是個男嬰。

“不是。”

商絨搖頭,将玉佩收入掌中,“這些都是他最重要的東西,是他親手交予我的,不知我這麽說,姑娘可願告知我有關于這匣中太歲,這月桂玉佩,以及,他的事?”

庭院一霎寂寂,寒風中樹影亂舞。

“雲川青霜州程遲。”

女子凝視商絨片刻,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

原來,她便是如今的雲川之主。

雲川四世家共治,程氏從始至終都是雲川的掌權者。

“我離開雲川,便是為尋我程家的赤色太歲。”程遲走到商絨的面前,她看得出這姑娘是故意遮掩面容。

“十七年前,大燕皇帝聽聞我程氏有至寶可延年益壽,便動了搶奪的心思,但這太歲是我程家傳了百年的寶物,于我程氏族人有不一般的意義,我父母皆不願妥協,但皇帝卻遣細作暗中攪弄我雲川局勢,引得其他三世家與我程氏嫌隙漸生,幾經動蕩。”

“程氏視氣節比性命更重,但太歲若還在雲川,程氏與其他三世家必定四分五裂,雲川必亂,但我父我母并不願皇帝陰謀得逞,便親手做局,讓太歲于衆目睽睽之下‘遺失’。”

“那這些與他又有什麽相幹?太歲為何會被他自小帶在身邊?”商絨想到妙善,她問道,“當初從雲川帶走太歲的,是他師父妙善?”

程遲并未聽過“妙善”這個道號,“我只知父親臨終前與我說,母親将太歲交給了她的舊友,那舊友不但帶走了太歲。”

程遲的視線落在自己腰間的月桂玉佩,她忍不住伸手觸摸:“還有一個男嬰。”

男嬰。

商絨很快想起添雨說過的話,心中的猜測越發明确。

“那時我母親身懷有孕,當夜誕下一名男嬰,我那時才不過幾歲,還沒來得及見弟弟一面,第二日便聽聞母親夜裏誕下的是一個死胎,此事瞞得緊,後來也就沒什麽人知道了。”

程遲繼續說道:“我與父親一直以為他尚未出世便死了,故而程氏的族譜上也沒有他的名字,直到後來母親病重,臨終前才與父親袒露心跡,原來當年那個孩子還活着。”

“母親只說他還活着,卻不說他的下落,父親審問了在母親生前貼身服侍的女婢方才得知,母親欺騙她的舊友說那個孩子是一名玉京細作的孽種,要舊友帶着太歲,也帶着他離開雲川。”

商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般地出聲:“為什麽?”

她無法想象,為什麽一個母親可以如此狠心,稱自己的孩子為孽種,還要丢棄他?

“沈鹂一生太要強。”

一旁的程叔白出了聲,“姑娘不知,雲川世家最是看重血脈傳承,沈鹂身為沈氏的嫡女,其治理家族與地方的手段整個雲川有目共睹,沈氏原本只有她一個嫡系血脈,她自小也是被當做雲川磐松州之主來教養的,哪知她即将繼任時,她父親的繼室夫人生出了個兒子。”

世家再重血脈傳承,也終究是男子好過女子。

沈鹂萬般努力,只差最後一步便可作為雲川第一個掌權州府的女子繼任,她那般天之驕女,如何服氣一個剛出生的稚兒輕而易舉地奪去她千辛萬苦去守護的位置。

可事實便是如此,即便她此前事事出色,也終究掙不脫世家之中給女子的束縛。

“若是沈鹂做了磐松州的主人,她自然也不可能會嫁入程氏,做我侄兒程靈晔的夫人,她是個頗具野心的女人,但于程氏卻是極好的女主人,畢竟靈晔溫吞心軟,若不是她,雲川只怕便要在靈晔的手中生變。”

“她啊,”

程叔白徐徐一嘆:“後來的那個孩子來得意外,但雲川世家是不容許傷及血脈的,她只能選擇生下,但大抵是磐松州留給她的心結太深,她看着阿遲,便很難不想起當初的自己,她怕阿遲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因為女子的身份而一夕之間被舍棄,只能作為聯姻籌碼被送出,被輕視……所以,她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阿遲,不服雲川世家女子的命運,才會出此下策。”

親手送出自己的孩子,欺騙妙善稱他是細作的孽種。

沈鹂,只是為了讓同為女子的程遲站上雲川最高的位置。

“那他,”

商絨握着玉佩的手指寸寸收緊,她恍惚一般,看向程叔白,“他又做錯了什麽?只因你雲川世家待女子的不公,所以她便将這不公強加于他?”

“我知道不應該。”

程遲心中也是百味雜陳,“所以我知道後,一直在找他的下落。”

程叔白化名辛章尋寶匣,是為尋太歲,也是為尋背負着整個程氏命運的那個孩子。

若是太歲被皇帝尋得,

若是當年沈鹂的所作所為被公之于衆,

那麽程氏便要背負欺君之罪,雲川又要陷入動蕩。

商絨卻已無心去聽程遲在說些什麽,她滿腦子都是折竹曾跟她說,他師父妙善不許他來玉京。

那麽妙旬呢?妙旬執意殺折竹,究竟是否只因怕他尋仇?

雪落紛紛,粒粒冰涼,打在商絨僵冷的指節。

折竹。

他是雲川程氏那麽多的竹之君子中,唯一被折斷的那個。

“拂柳姐姐,我們快去觀音山!”

商絨心中越發不安,她緊緊地攥住第四的手,眼眶轉瞬紅透:“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

血腥的味道裹在寒冷的風中,幹枯的枝影張牙舞爪好似惡鬼,銀白渾圓的月遙遙挂在天際,俯瞰着整片山林。

折竹渾身是傷,血液順着他蒼白的指節下淌,蜿蜒過劍柄,滑下劍鋒,滴答在妙旬的臉上。

妙旬用盡力氣抵住他逼近的劍鋒,随即橫握劍柄擦着他的劍刃,“噌”的一聲,趁着折竹後仰躲避,他翻身起來,雙手握劍往下。

劍刃碰撞,折竹的軟劍彎曲,妙旬的劍鋒逐漸逼近他的咽喉。

“小子,你可知你原是個沒人要的孽種,生來便是要贖罪的!”妙旬臉上滿是斑駁的血跡,他冷笑着,“你以為你師父為何明知你小小年紀必受不住他的內力卻還要将一身功力都給你?因為你原本就是個玩意兒,你的作用,原本就是為了守住雲川程氏的那個赤色太歲!”

“妙善的确是被我所傷,那是因為我想要天機山功法的最後一重他卻不肯給,他原本是有機會殺我的。”

妙旬的神情越發詭異,他欣賞着這個少年眼底的愕然,“可他饒過了我,并給了我最需要的那一味藥,他只要我答應他,若有一日,你這個不聽話的小孽種只身來到玉京,便除了你。”

耳畔轟鳴。

冰涼的雪粒打在折竹的眼睫。

妙旬手中的劍刃不斷下壓,一旁被重傷的姜纓被趕來的幾名殺手扶起,幾人飛奔上前劈向妙旬。

妙旬側身躲過,手中長劍抛出,刺中其中一名殺手的右臂,再收回劍來,鮮血淋漓的劍刃幾招之內便刺中另幾人。

姜纓又中一掌,吐了血,妙旬鋒利的劍刃壓在他的肩頭,深刺入他的血肉,逼得他屈膝跪倒在地。

但一道銀光閃爍,銀葉幾乎刺穿了妙旬的一只耳朵。

妙旬吃痛,手中卸了力道。

地上的少年翻身一躍,軟劍猶如靈蛇游弋,幾下纏住妙旬的脖頸,他的手握住劍鋒,掌中鮮血流淌出來,他卻毫無所覺,只用力收緊纏在妙旬頸間的軟劍。

“你在騙我。”

少年嗓音浸雪,聲線低靡。

“事到如今,”妙旬艱難出聲,“我騙你有何意義?小子,你說好笑不好笑?你為妙善跋涉千裏,隐忍多年只為替他報仇,可是……”

他嘶啞的笑聲透着滿滿的惡劣,“可是他,卻當你是顆棋子,不聽話,就得死。”

“你以為我會信你?”

少年蒼白的指節間血液流淌,軟劍收得更緊。

妙旬的脖頸間一片血肉模糊,他疼得眼眶欲裂,嘴裏滿是鮮血,卻還不忘出聲,“你若不來玉京,我也不會殺你,你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他是否曾警告過你?”

“不可能……”

少年恍惚。

妙旬終于握住了落在雪地裏的劍來,姜纓勉強擡頭,正見妙旬提劍刺向身後的折竹,他瞳孔緊縮,想要起身,卻覺渾身的骨頭都像碎了一般:“公子!”

妙旬的劍鋒才觸碰到少年的衣襟,少年雙手握着劍刃,手腕一擡,軟劍最鋒利的邊緣便寸寸刺入妙旬的脖頸。

殷紅的鮮血迸濺在少年蒼白的面頰,鬓邊烏黑的兩縷發随風而蕩。

妙旬雙目大瞠,頸間的血液不斷噴湧,那種利刃割入血肉的悶聲卻還不斷,他滿嘴都是鮮血,掙紮幾番,終究聲息全無。

寒風呼嘯。

姜纓力竭昏迷。

少年的雙手還握着軟劍,妙旬的整顆頭顱滾落在雪地裏,溫熱的鮮血在白雪裏蜿蜒流淌。

整片山林除卻風聲,便只剩少年的喘息。

軟劍脫手。

他怔怔地跪坐在一片血污裏,隔了許久,他才踉跄起身,卻忘了去拾起自己的劍,只像個提線木偶般,不知目的地往前走。

鵝毛般的大雪足以模糊人的視線。

他渾身的傷口都在滴血,随着他的步子,血跡寸寸蜿蜒。

可他一點兒也不疼。

只是眼前忽然一陣眩暈,他步履不穩,摔倒在地。

銀白的雪粒沾在他的發上,他怔怔地望着那片被枯枝半遮半掩的夜幕,耳畔倏爾響起那道熟悉的,虛弱又嘶啞的聲音:

“我死以後,你不必惦念,也不必過問我的死因。”

“折竹,你要活,就活得安靜些,若能一輩子不被人找到,便是你最好的造化。”

原來,

他臨終的這番話不是安撫。

而是,警告。

原來,

在師父心中,

他只是個不聽話便該死的孽種。

“折竹,這匣子便是你的命,它是你的身世,也是你的責任,你必須背負着它,不論生死。”

那年究竟幾歲,折竹已經記不清了。

但他記得師父與他說過的話。

“你習武的天賦不該被辜負,我已是要死的人了,便将這身內力給你,只有這樣,折竹,你才能守好你的東西。”

可是因為那一身內力,他十歲便開始承受那種經脈沖撞的巨大折磨。

他已經不記得疼痛是什麽滋味。

可那種滋味,

曾令他厭極倦極。

若非是栉風樓主苗青榕找到他,若非是她對他說:“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你師父?你難道就不想為他報仇?”

他絕不會活到如今。

可是,

原來從前諸般師徒溫情,皆不過是算計利用。

報師仇……

凜冽寒風拂面,好似惡鬼嘲笑。

可笑他,那麽拼命地為了一個人而活下來,将為其報仇,作為支撐自己度過無數歲月的唯一意義。

少年低笑,眼眶紅透。

銀白月輝落在他眼中只剩一片模糊的影,他伸手觸摸發髻間冰冷的銀簪,濕潤的淚意隐在眼眶。

他指腹不斷摸索着銀簪的紋路,忽而摘下。

銀簪浸滿冷冽的月輝。

影子映在他沾了水霧的漆黑眼瞳裏,像是拖長了尾巴的流星,細微閃爍。

在桃溪村小廟會,它是那個姑娘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漆黑的夜幕,滿耳是風雪。

少年躺在一片銀白的雪地裏,眸子失焦,空洞。

手掌收攏,銀簪沾了他的血,

在這片銀裝素裹的山林,在無人知的雪野,少年怔怔地望着月亮。

冰冷的銀簪,抵上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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