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不放心

夜深雪重, 不知不覺落了滿檐滿地,呼嘯的寒風拍打窗棂,屋內燈燭橙黃, 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道士在蒲團上盤腿而坐, 一旁的炭盆燒得正旺,懸挂其上的茶壺裏熱煙湧出,發出刺耳急促的聲響。

“師父,吃藥了。”

一名裹着厚重道袍的青年端來一碗黑漆漆的藥湯,小心地開口。

中年道士脊柱已不能正常伸直, 稍有些佝偻,他掀起眼皮, 牽動起眼尾的褶皺, 那樣一雙眼瞳陰沉沉的,令青年不敢逼視。

“主人,如今淩霜已死, 您與他之間的約定便不作數了, 依屬下之見, 您還是去汀州吧, 那裏即便是冬日, 也不似玉京這般天寒地凍。”

身着靛藍衣袍的中年男人合上房門, 擋住外頭的風雪, 走到他面前, 垂首恭敬道。

“南旭, 你不想為堆雲報仇了?”

道士的聲音喑啞。

提起“堆雲”二字, 南旭臉上的神情一滞, 他隔了半晌, 才道:“還是您的身體最為重要。”

堆雲便是紅葉巷堆雲坊的女掌櫃。

“蠢材。”

道士冷笑, 氣息很虛浮,卻字字透着寒涼:“淩霜是死了,可那小子還活着,他既不肯聽他師父的話,那麽我便不能讓他活着離開玉京。”

“何況,”

道士側過臉,燈影在他渾濁的眼底浮動,“他似乎也很想要我的命。”

“主人,可程叔白他們……”

南旭話還沒說完,忽見道士那一雙陰冷的眼睛凝視他,他登時低首,不敢再說。

Advertisement

道士眉心的皺痕更緊,他握緊了膝上的劍,不自禁地垂眼去看自己左手虎口上那一道經年的舊疤。

風雪濃重的夜,屋外似乎藏了些不尋常的動靜。

南旭立即警惕起來,再看向那蒲團上坐着的道士,他面上神情平靜,到此時方才接來青年手中的藥碗,一口飲下。

南旭戳破窗紗,只見燈火照見的一片平坦的地面上覆了薄雪,而在燈火之外的陰影裏,似有人影閃過。

踩雪的沙沙聲時隐時現。

檐下的燈籠搖搖晃晃。

“你們被人跟蹤了?”南旭一把揪住那青年的衣襟。

“不可能啊……”

青年面露驚慌。

“行了,我今日讓他們去城中買藥,原本為的就是引他前來。”中年道士的嗓音更為嘶啞,他擱下空空的瓷碗,“我早就想看看,他妙善教出來的這個徒兒,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他擡起眼:“去吧。”

外頭已有了刀劍相接的聲音,南旭沒耽誤,踢開門便沖了出去,十幾名青年道士也随即提劍而出。

守在屋舍外的數十人已與趁夜而來的幾十名殺手纏鬥起來,南旭等人才出來便匆忙躲避起如雨襲來的飛镖。

屋內的中年道士獨坐蒲團,閉着眼睛聽着外頭的厮殺聲,倏忽一葉銀光刺破窗紗襲來,他迅速後仰躲過,睜眼轉臉正見那銀葉深深地嵌入牆壁之中。

雙眼微眯,中年道士不緊不慢地拿過一旁的拐杖,支撐着站起身來,另一手握着劍,一瘸一拐地走出門去。

迎面是冰涼的雪粒,寒風吹來便好似浸入他的腿骨,又冷又疼,而他面上不顯,只借着燈火,定定地望向不遠處。

沾了薄雪的地面上血跡斑駁,兩方的人厮殺不斷,中年道士卻只看着那個從濃深的陰影裏走出來的黑衣少年。

他纖瘦的腰身纏了一柄銀蛇軟劍,烏濃的發髻上只有一根銀簪作為飾物,那樣一張隽秀的面容毫無表情,一雙漆黑的眸子淩冽而銳利。

叮叮當當的聲音突兀。

中年道士的視線停留在他腰間那個挂滿金珠玉珠的玉葫蘆上。

“妙旬?”

在他打量少年的同時,少年亦盯着他,清泠的聲線好似浸霜裹雪。

中年道士聞聲,視線再上移,與他相視,見了寒風的嗓音更為嘶啞幹澀:

“小子,你不該來玉京。”

鬓邊一縷淺發被冷風吹得微蕩,折竹扯唇:“你只需告訴我,當初重傷我師父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算是吧。”

妙旬竟還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既如此,”

折竹摸着腰間的銀蛇劍柄,“噌”的一聲,纖薄的劍刃抽出,凜冽的銀光閃爍,“我這一趟便不算白來。”

妙旬不言,一旁南旭見狀,立即踢開面前的殺手,飛身上前,一個騰躍,揮刀朝少年橫劈過去。

折竹以劍相抵,冰冷的兵器撞擊出清晰的聲響,他從容接下南旭的一招一式,五步之內,劍刃一轉,刺破南旭的手臂,同時雙足一躍而起,重重踢在南旭的腰側。

劍鋒撤回,血珠如雨般灑落,那劍影映在少年一雙幹淨無情的眼前,南旭飛出去幾米開外,被另幾名殺手纏住。

“怎麽不用天機山的功夫?”

妙旬立在階上,一邊将拐杖扔下,一邊抽出劍來:“難道師兄他沒教過你麽?”

折竹面無表情地轉身,正見階上的妙旬三步并作兩步,雙腿一蹬柱子,借力而起,輕松落來他的面前。

雪如鵝毛,紛紛揚揚。

妙旬冰冷的劍刃寸寸擦過自己的虎口,一雙陰鸷的眼始終緊盯着面前的黑衣少年,他一動,便勢如猛虎,劍鋒直逼少年的面門。

折竹握着劍柄的手一轉,抵開他的劍刃,側身襲向妙旬的肩頸,妙旬反應迅速,立即提劍迎上,兩劍相接,妙旬的招式娴熟而老辣,內力更是深厚霸道,他的劍刃壓得折竹薄刃彎曲,折竹後仰抽出劍刃,騰空而起。

妙旬即便是瘸了腿,但也能憑借渾厚的內力支撐其從容應對少年俯身往下的攻勢,劍鋒抵在刃上的铮鳴聲刺耳,幾乎要劃破人的耳膜。

雪粒無聲墜在劍刃。

折竹一個旋身,穩穩落地,聽清劍鋒刺破寒風的聲音,他反應極快地迎上妙旬迅疾的攻勢,但妙旬的劍招灌注了極強的內力,折竹手中的薄刃震顫,他皺了一下眉,擡手迎上妙旬朝他打來的一掌。

兩方內力相撞,妙旬與折竹皆踉跄後退兩步。

妙旬的神情顯出幾分驚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擡首,看見對面那少年唇邊浸血。

“你不過十六七的年紀,怎會有如此強勁的內力?”妙旬一顆心微沉。

折竹像是根本沒在聽他說些什麽,提劍往前,內力浮動,粒粒雪花再落不到他的身上,他緊盯着妙旬那張臉,手中薄如葉的劍刃變幻如影,每一招每一式都極盡淩厲。

妙旬雖是妙善的師弟,但曾經作為天機山弟子,江湖人盡皆知他的武學天賦比妙善要高得多。

他一個後仰,後腦抵在雪地裏,挺直了腰,橫握劍柄,長劍在折竹腰間劃出一道血口子。

但妙旬擡眼看他,這少年竟眉頭都不皺一下,妙旬有一瞬驚疑,也是這一瞬,他猝不及防,受了少年一掌。

胸口悶痛,妙旬喘息着,看見少年腰腹間不斷有血珠滴落,那一張年輕的面容也變得越發蒼白,他手中劍刃朝下,妙旬翻身躲開,随即躍入半空。

折竹立即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掠入那片青黑的林間,忽高忽低,劍刃相接之聲不絕于耳,陣陣罡風摧折草木。

折竹的劍鋒刺中妙旬的腿骨,妙旬吃痛,立于林梢的左膝一屈,卻仍能勉強穩住身形,掙開他的劍鋒,一掌重擊在折竹肩頭。

周遭的枯葉仿佛也因妙旬內力激起的罡風而化為利器,擦破了折竹的臉頰。

妙旬落下林梢,劍鋒嵌入地面支撐着他站直身體,銀白的月輝穿梭于這片枝葉縫隙,斑駁搖晃,他凝視立于樹梢之上的少年:“小子,你到底年紀還輕,天機山的功法,我可比你熟。”

“是嗎?”

折竹腰腹間的血液浸濕衣袍,滴答落下,他指節輕蹭臉頰的血跡,随即踩踏樹梢,俯身躍下。

妙旬匆忙接招,此時他方才察覺這少年的招式更為狠厲迅疾,妙旬凝神接下,積蓄起內息襲向折竹。

折竹抵不住他這般剛猛的內力,胸口一震,他什麽感覺也沒有,卻吐出血來。

“公子!”

忽的,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折竹側過臉,郎朗月華映出一個人的影子,那青年提劍而來,直直地揮向妙旬。

妙旬側身一躲,不得已松了折竹的劍,應對起這忽然出現的青年使出的招式,但青年終究不敵妙旬,不過幾招之內便落了下風,生生受了一掌,手臂也被劍刃劃了道血口子。

妙旬正欲下殺招,一道柔韌的劍影閃爍,他眉目一凜,不得不接下那黑衣少年的劍招。

林間風聲呼嘯,少年渾身浴血。

妙旬到底身上還有舊疾,他更不防這少年如此年紀便有此般武功,縱然內力尚不及他,但少年似乎極其敏銳,很會尋找他的弱點,不過百招,他那條傷腿便再受重創。

妙旬咬着牙忍着劇痛,再度運氣劍鋒往左襲向折竹,他算準了折竹一定會躲,故而将內息積蓄于右掌,卻不曾想,折竹竟躲也不躲,他的劍鋒刺中折竹的肩,他一怔,對上少年那張蒼白的面龐,短暫一瞬,少年劍鋒直直地刺中他的腰腹。

妙旬痛得眼尾的褶皺更深,勉強後退了幾步。

可他看着眼前這少年的臉,心中卻越發驚疑。

“你來做什麽?”

折竹終于有工夫回頭去看那青年。

“她不放心公子。”

姜纓胸口疼得厲害,說話也有些艱難。

折竹不再說話了,回過頭迎上妙旬怪異的神情。

“你這樣的年紀,絕不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妙旬暗自調息着,他越看這少年越覺得詭異,心中仿佛終于恍悟了什麽,“師兄将他的內力都傳給了你,是不是?”

“所以,”

妙旬的視線停留在少年不斷流血的傷口,又去看他面無表情的臉,“你身患無法感知疼痛之症。”

折竹并非天生無法感知疼痛。

是妙善強行将自己的內力傳給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致使他在年幼之時便嘗盡內息沖撞的疼痛折磨。

為此,折竹曾忍受千般常人所不能忍受之痛。

他在自己腕上劃下那道傷口時,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疼痛的滋味。

從那以後,他便徹底喪失了感知疼痛的能力。

“是啊,”

折竹沒有血色的薄唇微勾,卻沒有分毫的笑意,“所以妙旬,你該知道,我這樣的人能活到現在,全因你這個老東西還沒有給他償命。”

妙旬本不欲與他多說什麽過往之事,他只要将眼前這不聽話的少年殺了,便是對妙善最好的交代,可事到如今,他發覺這少年并非是那麽好對付的,于是頃刻間,他改了主意,陰鸷的眼底流露幾分譏諷的笑,他喟嘆:“你居然是為他來的玉京?只是為他報仇?”

妙旬接連笑了幾聲:“小子,你可知我為何要殺你?是怕你向我複仇麽?”

折竹冷冷地凝視他。

“不是,”

妙旬迎着他的視線,搖頭,“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正如淩霜給我靈藥,我願護他周全一般,你師父給我另一味藥,你以為他是白給我的麽?”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