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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看着緊閉的窗戶,雖因為霍岐的事心頭煩亂,但見到了師父還是讓她很高興。
低頭去看手心,那枚玉佩是師父常常佩戴的,多半是想她把玉佩當作信物和憑證,好叫那個疑神疑鬼的陛下相信她的身份。
游為仙歷來就是個灑脫性子,做事從來不靠譜,把看到一半的病人丢給她是經常事,可是這次有些不同。
那是憑一己之力帶兵闖進皇宮,把魏帝蕭違斬于龍座之上的人。
傳言此人喜怒不定,兇殘暴虐,鐵血手腕領兵,視人命如草芥。
就連游老這樣狂放不羁不畏權貴的人都怕得逃走了,她又要如何應付這樣的人?
姜肆站在那裏,臉色幾經變幻。
她是不願趟這渾水,可她要走了,那暴君恐怕會将罪責降在游老的頭上,游為仙對她有再造之恩,她不能這麽忘恩負義。
總歸都是生了病的病人,她只要安分守己,給人看病就好了。
暗暗下定決心,姜肆轉身回到床邊,阿回眼睛滴溜溜地睜着,正滿懷好奇地看着他。
“是游爺爺嗎?”
姜肆蹲下身撫着他頭頂:“恩,游爺爺有點事想要拜托娘親。”
阿回沒在問了,顯然是有心事的樣子,對游老并不很在意,他垂着眸子,兩只小拳頭攥成了兩個小饅頭,姜肆見了,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裏,深深地吸了口氣,溫柔道:“你睡着的時候,爹爹已經跟阿娘解釋了,是咱們誤會了他,他也沒有不要你。”
阿回猛地擡眸,黑眼珠晶瑩剔透,帶了一絲希冀地望着她,口上卻說:“可他有了新的家。”
姜肆心口一窒,蔓延着疼痛,但唇邊的笑意仍是溫和的,她用最慢語速跟他解釋,不急不躁。
“爹爹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被人救下才撿回一條命,可也因此招致那人的清白有損,加上他以為你我二人遭人陷害死于非命,所以才娶了別人。可是阿回,爹爹沒有不要你,他要是知道你活着,一定會像昨日那樣親自來接你,你心裏不要難受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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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回眼睛不眨,眼尾卻吧嗒吧嗒掉了金豆子:“那阿娘呢?阿娘心裏也不怨他嗎?”
姜肆趕緊去擦阿回的臉,一邊擦着一邊搖頭:“不怨,所以你也不要憋在心裏,不論阿娘和爹爹怎麽樣,他對你是喜歡的,知道了嗎?”
阿回點點頭,正巧有人敲門,姜肆把阿回的臉擦幹淨,起身去開門。
是來送煎好的藥的,姜肆接過,對那個丫鬟福了福身,那丫鬟面容一怔,姜肆似是想起了什麽,對她道:“勞煩問一下姑娘,你可知跟我一道來的那個青衣女子去哪了嗎?”
丫鬟名聞杏,圓臉,腮飽滿,看着可愛。
聞杏笑着點頭:“知道知道,将軍讓她去紅鳶居打點了,将軍托奴婢告訴夫人,等小少爺身子好些,就一起搬去那裏。”
姜肆張口欲說什麽,想了想又作罷,對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她轉身去了屋裏,留下聞杏一個人在門口撓着腦袋:“怎地如此客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主子對下人這麽客氣。
聞杏去翠馨居回話,霍岐仍是滿臉愁容,焦急地問她:“可看到小少爺如何了?”
聞杏搖頭:“夫人沒讓我進去。”
王語纓扶釵的手一頓,眼眸暗了暗,轉頭的時候又恢複如常:“她現在一定不想見到你,容她冷靜冷靜吧。”
霍岐眉頭皺着,想起姜肆跟雁大夫說的話,心口就一陣一陣揪着疼,他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這麽不安,王語纓見狀,從妝臺前站起,跟聞杏擺擺手,聞杏退下。
她走到霍岐身前,嘆了一口氣,道:“将軍如果放心妾身的話,就讓妾身去跟她說說吧,妾身保證讓她留下來。”
霍岐豁然擡頭:“你有辦法?”
王語纓看着他不假思索的樣子,手指不受控制地緊了緊,但也不會讓人察覺,她挂着得體的笑,點頭,鄭重其事道:“放心吧。”
入夜後,疏柳過來,告訴姜肆紅鳶居已經收拾妥當了,姜肆和阿回現在住的地方是客居,在前院,一入內院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但姜肆沒有說什麽,抱着阿回一起去了內院。
去的時候,紅鳶居已經安排好了三個粗實丫鬟,兩個二等丫鬟,還有一個貼身丫鬟,打頭的那個正是去給姜肆送藥的聞杏。
她端着手上前來,給姜肆行禮:“将軍派奴婢來侍奉夫人,奴婢叫聞杏。”
然後是一個個人報上姓名,姜肆還從未這麽被衆星捧月過,從前她去府上做工的時候,只有給別人點頭哈腰的份,如今她搖身一變也成将軍夫人了,可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阿回早就累了,姜肆把他安頓好,哄着他入睡,自己卻睜着眼睛枯坐到天明。
第二日,聞杏推開房門,想要喚夫人起床,卻見夫人已經在教小少爺念字讀書了。
疏柳跟着進來,倒是沒有什麽稀奇,将打好水的面盆放到面盆架上,對姜肆道:“水是溫的。”
姜肆聞聲回頭,對她笑笑:“多謝。”
疏柳拉着聞杏下去,聞杏滿面狐疑:“夫人一直都這麽客氣嗎?”
疏柳道:“她不習慣別人這麽伺候她。”
聞杏不假思索就道:“那你是怎麽跟着夫人的?”
疏柳怔了怔,磨着手指上的繭子,忽然面色一冷,湊近她道:“有人派我來監視她。”
“啊!”聞杏吓了一大跳,哪裏相信她說的話,只當她是胡鬧,“我膽子最小了,你千萬別吓我!”
兩人正說着話,聞杏瞥到疏柳身後是秋月伴着夫人正走過來,忙轉換臉色,拽了拽疏柳袖子,福身道:“夫人安。”
這個也是夫人,那個也是夫人,到底該如何叫好?
疏柳不知道,索性便省過去了,只是福了福身。
王語纓看了看緊閉的門:“姜娘子可醒了?”
“醒了醒了,正在教小少爺讀書。”聞杏道。
王語纓沒說什麽,走上前推門要進去,疏柳卻快一步擋住她,對她道:“容奴婢進去通秉一聲,您再進去吧。”
王語纓眼神一閃,笑道:“也好。”遂退開一步。
疏柳轉身推門而入,又将門關上,王語纓臉上終于落下一層陰霾。
姜肆聽聞王氏要見她,先是愣了一愣,阿回正自己擦臉,白淨的小臉肉嘟嘟地,她捏了捏他的臉,哄他道:“去床上看會書,阿娘一會兒就回來。”
阿回張了張嘴,片刻後乖巧應聲道:“好。”
姜肆倒是沒有推脫,到門口的時候,疏柳忽然說:“您要是不想見她,也可以不見。”
疏柳以前很少說話,姜肆覺得她聲音冷冷的,沒有溫度,今天倒是很暖心。
“沒關系,我也想知道她的來意。”
姜肆推門出去,見到階下的王語纓,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王語纓先開了口:“姜娘子,我有話想對你說。”
姜肆看她一眼,指了指西次間的門口:“去那說吧。”
不把人往正房引,是因為她不想讓阿回聽到她們的談話。
王語纓是來勸人的,自然不會回絕她,兩個人進了西次間,将門一關,姜肆要轉身的功夫,卻見王語纓膝頭一軟,竟然要給她跪下。
她急忙上前去扶,眉頭卻皺緊:“你這是什麽意思?”
王語纓垂着眼,苦笑一聲:“不論怎麽說,我和奚兒的存在都給你造成了傷害,這一禮,你受得。”
姜肆聽罷,使勁将她托起來:“要跪,也該是霍岐來給我跪,犯不上你。”
王語纓面色一白,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姜肆這麽不客氣地說話,原來看起來再笑意柔善的人,心裏也是有火的。
有火就最好了,就怕軟骨頭一樣逆來順受,那樣的人才最難纏。
“你有什麽話,快些說吧。”
王語纓站直了身子,笑着看她:“姜娘子不待見我,我清楚,就像我裝作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心裏也不一定會待見你一樣。我來,只是為了将軍,想讓他心裏更好受一些。”
姜肆不語,她繼續道:“當年我們二人成親,乃是因我家人逼迫他,如今他心中愧疚,我更是覺得面上無光,但我不忍心看他為此傷神,所以煩請姜娘子,給将軍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姜肆眉頭皺得更深:“為什麽是給自己一次機會?”
王語纓走到桌子前,将茶杯正放在桌子上,問道:“你知道昨天給孩子煎的藥,花了多少銀子嗎?”
她轉身:“是十兩,一日的量。”
“那些都是上好的藥材,不僅能治病,還有滋補的功效,你既然懂醫,自然懂這其中的差別。我問過雁大夫了,孩子從娘胎裏帶來的不足之症,到孩子長成大人之前,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藥罐子,如果要把身體養好,要付出莫大的精力和財力。”
“精力自是不必說了,可財力,只有将軍府可以做到,不要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口氣,堵了孩子的活路,你說我說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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