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阿回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廣袤無垠的黑暗裏,溫柔得如月暈皎潔的光。
大雪簌簌下着,在橘黃的燈火映照下,似火紅飛絮曼舞,冰天雪地裏染上了一層暖色。
姜肆恍惚中還記得用手擦了擦眼角,任憑阿回拉着她走到屋裏,阿回将門一關,将外面的風雪阻隔,吹進來的幾片雪花很快就被屋裏幹熱的空氣消融,姜肆轉身看着他,想了想,開口輕聲問他:“怎麽還沒睡?”
姜肆眼圈發紅,鼻尖也凍得紅通通的,說話時有悶悶的鼻音,但很溫柔,阿回卻沒說話,拉着姜肆走到大炕前,把她往裏推,然後颠颠跑遠了,過了一會兒,抱了個掐絲琺琅勾蓮紋的手爐過來,蹬着地爬上炕,把手爐往她手上一放,一氣呵成,做完了之後才呼呼喘氣兒。
“我在等阿娘……回來……我有話想要告訴阿娘。”
姜肆低頭看着懷裏的手爐,心上破了洞的口子好像被補上一塊,暖暖的,可她卻鼻腔發酸。
“嗯,你想告訴阿娘什麽?”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炕上,阿回撿起自己的小被子罩到身上,囑咐姜肆:“阿娘,你也蓋上,我們慢慢說。”
姜肆不禁笑出聲來,好像從前是她經常這麽跟他說話。
“阿回,把衣服穿好,外面冷。”
“阿回,桌上的飯熱乎的,快點吃。”
“阿回……阿回……”
她養了阿回五年,今日她忽然發覺,阿回也陪了她五年,他們是互相的依靠。
姜肆點了點頭,看着阿回一副認真的模樣,也換上認真的表情,她一邊說着,一邊拿起旁邊的錦被裹在身上:“嗯,你說,阿娘聽着。”
阿回抿了抿嘴,低頭看着自己盤起來的小腳丫,先說了一句:“那阿娘不要打斷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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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心裏越發好奇,阿回到底要跟她說什麽,值得他這麽鄭重其事。
阿回擡起頭,雙眼像星星一樣炯炯有神,臉上滿是孩子般的真誠,卻又有一絲超脫年紀的沉穩和冷靜,他慢慢說:“其實,爹爹回來的那天,我就有滿肚子的問題想說,我不喜歡爹爹,他身上有陌生的味道,他還試我有沒有勁兒,他不知道我身體不好……但是阿娘,我不騙你,他抱着我的時候,我又很開心很開心。”
姜肆心頭一顫,聽他開始說起霍岐,眼睛慢慢睜大起來。
阿回卻不停歇地說着:“我們從小草房搬到大房子那天,看到有一個比我小的弟弟,抱着爹爹喊‘爹爹’,阿娘,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裏,好疼好疼,疼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也很生氣,氣他為什麽還有一個兒子可以喊他‘爹爹’,而我長這麽大才見到他第一面。”
“阿回……”姜肆看他摸着自己心口說好疼好疼,突然也跟着一起心疼,但她想要伸手安撫地摸他頭頂時,阿回忽然站了起來。
他對着姜肆彎了彎身,認真又有些拘謹,複而擡頭,打斷她的話道:“阿娘,你教阿回一定要懂得感謝,阿回想要謝謝阿娘。這幾天我問了聞杏姐姐,她已經把事情的……來龍……來龍去脈,都告訴阿回了,阿回知道爹爹沒有不要我,他對我也很好,而且是真心對我好,阿娘說的話,阿回都一一記得,我不是一個被爹爹丢在一邊的孩子,沒有人不要我。”
姜肆聽他磕磕絆絆地表達自己的意思,眼睛一熱,她點點頭,将阿回抱過來,在他胸口上撫了撫:“對,沒有人不要阿回,我們阿回是全天下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你那麽好,怎麽會有人不要你不愛你?”
她撫着他心口,為他順着氣,阿回卻一下抓住她的手,爬起來坐正了身體,他看着她,一字一頓道:“爹爹很愛阿回,但阿回全天下最喜歡阿娘。”
姜肆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毫無預兆地,就是在那個瞬間,當阿回用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她,他全天下最喜歡阿娘時。
她的心被一個溫熱的手掌心攥了一下,又疼又暖。
阿回上前替她擦眼淚,不顧姜肆有些錯愕的眼神,一邊擦一邊說:“爹爹對阿回好,但卻對阿娘不好,他讓阿娘傷心難過,阿回就不喜歡他,阿娘,我什麽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你不要為了我,把傷心難過都忍着,我都看到了,你不想讓爹爹碰到你,你想躲着他,有時候,你還想跟他吵架,但是你一看見我就忍下了,阿娘,我其實不關心他到底愛不愛我,我只想讓阿娘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姜肆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源源不斷湧上心頭的疼惜,她沒想到阿回會想那麽多,也沒想到阿回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蠢,她以為阿回只有五歲,他什麽都不知道,但其實阿回比她想象中懂得更多,她發覺自己的保護也是種傷害,是她讓他自己用眼睛看清了實事和裂痕,而不是憑她告訴他什麽是愛什麽是不愛。
在她糾結難過的時候,阿回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糾結難過?
這對一個孩子有多殘忍?
他越是這樣懂事,姜肆就越自責越心疼,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悲歡和保護欲裏忘記了阿回的感受,這種忘記是一種不信任,讓她認識到自己的淺薄和慚愧。
姜肆一把抱住阿回,在他背上輕輕撫着,不停念叨着:“是阿娘錯了,對不起……是阿娘錯了……”
阿回說:“阿娘沒有錯,是你讓阿回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可憐的小孩。”
阿回抱着姜肆的脖子,像她每次安撫他那樣,伸出小手,一下一下順着她的頭發:“但是,我好想告訴阿娘。”
“阿回不管什麽時候都站在阿娘這邊,所以阿娘也要站在自己這邊。”
“阿娘在有阿回之前首先是你自己,然後才是阿回的娘。”
寒風吹動門窗,哐哐的巨響好像砸到了心上。
但姜肆耳朵是失聰的,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了。
她有那麽一瞬間,看到了蹲在雪地上孤立無援的自己,絕望時,她想姜子期,想吳氏,甚至想霍叔叔,她也是一個普通人,她也想要人偏愛,她也想要依靠,可她身上還背着一個人,她有那份責任。
所以她隐藏了自己所有的不痛快。
但人就是這樣,戴上了面具,眼神還是會将人出賣。
人永遠沒辦法藏住自己的情感,總會有紙包不住火的那天。
相互依靠,相依為命的親人,要做的不是一味忍讓,而是互相成全。
每個人首先是自己,然後才是誰的女兒,誰的娘親,誰的妻子。
姜肆不是不懂那些大道理,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她心裏從來都藏着那些最自私的想法,可是當她發現自己與人潮背道而馳時,她覺得自己很累,也想要那麽妥協。
可是這時候有一個人堅定地告訴她,你沒錯,你可以做自己,不必為了我,去成為你讨厭的人。
僅僅、
僅僅只需要那一絲理解就夠了。
僅僅、
僅僅只需要那輕輕一推就夠了。
僅僅只需要一點光。
姜肆抱着阿回,手緩緩攥緊了他肩頭的衣服,她将她的臉藏在阿回的小小懷抱裏,不用躲着誰,也不必害怕誰笑話她,她大哭出聲,将所有的委屈不安、痛苦糾結全都哭出來。
阿回永遠站在她這邊,她還有什麽可怕的。
姜肆抱着阿回放聲大哭,阿回也不是什麽小神仙,他本來說話已有哭腔了,被姜肆這麽一勾,也哇哇哭起來,母子兩個像經歷了生死離別,震天響的哭聲快要把房頂給掀了。
聞杏急匆匆跑進來,一臉驚恐:“怎麽了這是?夫人小少爺你們怎麽了?”
兩個人不管她,還是哭,給聞杏哭懵了,還以為誰死了,都要猜是不是将軍出什麽事了,過了一會兒,姜肆放開阿回,抽抽搭搭地跟聞杏說:“燒……燒一桶水吧。”
聞杏着急:“夫人,到底怎麽了?”
姜肆擺手,一邊下地一邊道:“沒事,想到了開心的事,阿回,你咋還哭出鼻涕泡了,快快,快打捅水得給你好好洗洗。”
阿回吸了吸鼻子。
聞杏一看這兩人,又的确不像有事的樣子,狐疑地轉身去燒水,沒一會兒,耳房就冒起蒸騰熱汽,阿回坐在浴桶裏面,皺着眉跟姜肆說:“阿娘,我自己洗。”
姜肆看着他,水位正好在他脖頸處,眼睛彎了彎,她往後退:“行,你自己洗。”
阿回眉頭松開些許,撩着水擦着身子,很認真,姜肆看了他一會兒,就真的放心了,安心地坐在旁邊,忽然,外面傳來“咣啷”一聲,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姜肆耳朵一豎,好像聽到男人在問:“夫人呢?在哪?”
回過頭,阿回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姜肆沾了水摸了摸他的頭:“你先洗會兒,水溫了就出來,阿娘出去看看。”
阿回沒阻攔她,點了點頭,姜肆走到屏風邊,背後忽然傳來阿回的聲音。
“不管住草房還是大房子,只要有阿娘就好,別人我不在乎的。”
姜肆一頓,肩膀顫了顫,良久後,她點了下頭:“嗯,阿娘都知道。”
姜肆走出去,阿回眨了眨眼,忽然從浴桶裏爬出來,飛快地穿上衣服,颠颠跑了出去。
到了正房,姜肆看到一身風雪的霍岐頂着濕.漉漉的頭發站在裏面,回頭見到是她,快步上前,眼中滿是焦急擔憂:“我聽管家說,今日陛下又召你進宮了,你去了?”
姜肆睇着他,半晌,忽然笑出聲:“那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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