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冬日天亮得晚,已到寅時末,外面還黑沉沉的。
輕煙彌散,香濃漫繞,将一室的冷情沖散少許,狻猊瑞獸镂金香爐裏的香快要燒盡了。
宮人掐着時間進來,低垂着頭,不敢有任何造次,填完香後轉身離去,轉身之前,視線中忽然掃到褐紅地板上的狼藉,驚得心裏一突,更不敢多待,急忙快步離去。
蕭持幽幽轉醒。
他緩緩生開眼,看到床上挂着的幔帳,感覺到頭裏傳來一陣刺痛,剛要伸手扶額,一只手忽然闖入他視線之中。
擡頭,看到姜肆正撫着他鬓角的發絲,輕聲問他:“頭還疼嗎?”
蕭持皺了皺眉,對面的人面色有些蒼白,眼睛微紅,盈盈雙目欲語還休。
她披散着一頭烏發,額前的頭發有些亂,好像抱膝壓過似的,蕭持忽然感覺頭墜着疼,有些記憶快速在眼前閃過,電光火石般,卻很難捕捉到。
他下意識偏過頭,發現床帏的幔帳掉了下來,靠近床邊的香爐和燭臺都傾倒在地,一片狼藉,他快速轉過頭,這次再看向她時,一瞬間便捕捉到了她玉頸上有兩道淡淡的紅痕,像是手扼過一樣。
還有地方痕跡發紫,像是……
“怎麽了?是還疼嗎?”姜肆打斷他的思緒,将衣領向上遮了遮,漫不經意地蓋住了點點痕跡。
她還沒說下一句話,蕭持忽然握住她的手,抵住她的力道強行将衣領拽開,手背擡着她下巴:“這是怎麽弄的?”
他的質問聲冷冷的,一開口,姜肆的眼眸便黯了黯,她拂開他的手,重新将衣領整好,坐在床裏看着他:“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她的聲音很輕,好像少了幾分疏離,沒有像往常一樣,張口便喚他陛下。
蕭持神色微微錯愕,那聲音跟耳邊不停響起的聲音有重合,刺痛再次傳來,他低頭按住前額,晃了晃,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姜肆一見他這幅樣子,趕緊扶住他肩膀,着急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記得就不記得了,算了,陛下!”
Advertisement
她的聲音将他喚了回來,蕭持緩緩擡起頭,眼底血絲發紅,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可憐,昨夜發生的事,他什麽印象都沒有,但室中陳設告訴他沒有那麽簡單。
他伸手碰了碰她脖子上的印跡:“是朕弄得?”
“是我不好,想要催眠陛下入睡,結果穴道刺激得太深了,讓陛下失去了理智,好在最後陛下還是睡着了。”姜肆看着他,眼中沒有怨氣和惱怒,仿佛是真的自責。
可蕭持能看出來,她還有事隐瞞。
從前他也有過失控的時候,但是清醒過來,不會忘記發生過的事。
蕭持眼神一隐,拇指在她脖頸上輕輕摩挲:“還疼嗎?”
“不疼。”姜肆搖了搖頭。
話音剛落,殿門外就傳來張堯的聲音,他立在門邊,沒有進來,只有一道影子。
“陛下,早朝的時辰快到了。”
姜肆轉過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她回頭看向蕭持:“陛下,不然今天就休息一日吧。”
蕭持沒有及時回答,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掐了掐眉心,卻道:“不用。”
說着,他移動雙腿下了床,背對着姜肆站了片刻,忽然又轉過身:“你沒有事瞞着朕?”
姜肆仰着頭,雙眼清澈無辜:“沒有。”
蕭持沉吟不語,轉身匆匆離開,殿門關上的那一刻,姜肆肩膀一壓,才敢松口氣。
蕭持回了養心殿換了龍袍,宮人服侍他更衣時,千流求見。
“讓他進來。”
千流跨進殿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在蕭持身後不遠處停下,單膝跪地:“陛下,皇城換防已結束,齊王那邊沒有動靜。”
蕭持揮手遣退宮人,轉身看着他:“昨夜未央宮外有沒有發生什麽異動?”
“未央宮?”千流一怔,遲疑着搖了搖頭,“回陛下,未央宮外一切如常,并未發生什麽怪事。”
“之前那個宮女呢?”
“已經處理幹淨了。”
千流緊了緊眉,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屬下審訊她時,她先說她是替霍将軍探聽情況,但是經過嚴刑拷打之後,她又說自己不認識霍岐,後來她扛不住就死了,屬下翻閱她的住處,沒查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問過與她同屋的宮人,才得知她原先在齊地的王府待過。”
“她……應該也是齊王殿下的人。”
蕭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确定跟霍岐沒關系?”
“确定。”千流莫名感覺到一陣壓力,低頭回道。
大殿突然陷入安靜,千流不知陛下是什麽意思,懸着心等陛下發話。
良久後,終于聽到陛下開口。
“日後發現未央宮有任何異動,及時禀報,如果有人要接近她,不用阻攔。”
“是!”千流高聲應道,剛說完,卻是一愣,他擡頭,有些不确定,“不加阻攔?”
沒聽錯吧?如果有人要接近姜娘子,難道要放任嗎?
蕭持黑眸暗藏危機,擡眼看了看他:“要朕再說一遍?”
千流背後一涼,急道:“屬下知道了,這就吩咐下去!”
北征在即,已經定好主帥,剩下就是兵部的事,早朝初定發兵在這月二十六日,距離那日還有九天。
因為早就對冀北有所防備,所以準備得也不算太過匆忙。
蕭持一直在意記憶模糊的那晚到底發生何事,卻怎麽也記不起來,他問過張堯,張堯只說聽見裏面有摔東西的聲音,但很快就歸于平靜,因為他早有吩咐過不讓任何人打擾,所以張堯也便沒進去看。
往後幾日姜肆也表現得沒有任何異常。
只是比以前待他更親近了……
“陛下,我有個請求,不知當不當講。”
這日夜,蕭持剛在含英殿用完晚膳,聽見姜肆有次一問,神經立刻繃緊,像是等了許久的場面終于發生一樣,他壓着唇角,偏頭看向她:“你想出宮?”
姜肆一怔,眼中茫然一閃而過,然後她收起神色,坐在蕭持身旁,給他又盛了一碗蓮子羹:“不是啊,陛下怎麽會這麽想?”
蕭持眉心微皺:“難道你不想出宮。”
姜肆沒說話,垂了垂眸。
空蕩的大殿上飄來一聲冷哼。
姜肆急忙擡頭:“如果陛下同意,我當然也想,但是現在還是先治好陛下的病最為要緊。”
她說完,怕他不信,又重重點了點下巴:“是真的!”
蕭持眉頭一挑,眼中仍有審視:“那你想求朕什麽?”
姜肆抿了抿唇,遲疑一瞬,認真道:“我想見阿回。”
蕭持眉頭擰緊,轉過頭手指攥緊:“有疏柳看着他,不會有事。”
“我離開他那麽久,他一定很擔心我,阿回從小沒有離開我這麽久過……”
“只是因為這樣?”蕭持打斷她的話。
姜肆神情微頓。
她總覺得最近陛下有些不正常,好像就是從那日過後,總是用懷疑審視的目光看着她,對她的态度也再三确認。
好像在害怕什麽一樣。
“我只是想見見阿回。”姜肆輕嘆一聲。
蕭持沒說話,他将姜肆盛的那碗蓮子羹喝了,一滴不剩,往常他飯量很小,但是在含英殿的這幾日,姜肆給他面前放多少,他就吃多少。
喝完之後,他用手帕擦了嘴角,手往桌子上一放,他忽然開口:“後日,霍岐就要帶兵北上了。”
姜肆在含英殿耳目閉塞,什麽都不知道,聞聲一頓,手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玉碗,玉碗歪倒在一旁,滾了幾下,掉到桌子下面摔碎了。
“啪”地一聲,很是響亮。
蕭持低眸看了一眼,随即輕笑一聲,偏過頭看着她,唇角上揚的弧度有幾分嘲諷:“在擔心他?”
姜肆就知道今天說的話一定白說了。
“不是擔心,只是有些驚訝。”姜肆輕出一口氣,模樣坦坦蕩蕩,“想不到你還肯重用他。”
也沒想到自己再聽到那個名字,心裏會如此波瀾不驚。
她別開眼看了看那個摔碎的碗。
真的只是不小心。
“如果他死在戰場上,你會為他傷心嗎?”蕭持的語氣輕飄飄的,他早已收回視線,垂眸看着身前的玉箸,是問話,也像威脅。
姜肆被他陰忖的語氣驚得心頭一顫,那種無情和冷血好像是浸在骨子裏的,莫名有些心慌,她趕緊伸出手,覆在蕭持手背上,欲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很難回答嗎?”蕭持手背上青筋浮現。
“如果他是戰死的,将軍死戰,為國為民,馬革裹屍,死得其所,我只會覺得可惜。如果是因我而死,我會覺得失望。”
蕭持手指一蜷。
姜肆忽然站起身,長身立于蕭持眼前,遮擋了身後的光,她低着頭,注視着他的眼,手指輕擡,有些遲疑地伸出手去,然後動作慢慢加快,覆在他臉上。
猝不及防地,她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蜻蜓點水般,觸之即離。
擡起身時,她将手背在身後,在眼前人微微錯愕的目光下,臉頰染上紅暈。
“這算回答嗎?”
蕭持眸光怔忪,眉頭還在緊緊皺着,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做,眼中還有些不敢置信。
姜肆看到那雙眼心口一窒,她再次彎下身,這次沒有吻他,而是抱住他肩膀,緊緊拽着他的衣袍,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圈忽然就紅了。
她埋在他肩頭,聲音有些沙啞:“陛下,你要試着相信我,我說不會丢下你,就一定不會丢下你,。”
無聲。
只是覺得呼吸漸輕。
良久後,聽到他逐漸釋放的呼吸,感覺到他逐漸放松的身體。
“你的話,是對誰說的?”
“對你。”
蕭持的心很空,好像什麽都沒放下,什麽都不存在,他只是覺得被她抱住的地方漸漸暖了,身上每一處都有了清晰的觸感。
他閉上眼,緊緊環住她,掌心覆在她頭發上,将她揉在懷裏,越來越近,像是要用力貼近她的溫度。
蕭持沒有留宿,他放開她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姜肆看着他的背影,發現他腳步有些許慌亂,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姜肆不禁揚起唇角笑了起來,宮人将桌上的飯菜撤了下去,她轉身回了寝殿,剛做下去,臉上又布滿愁雲。
經過這些時日的治療,她發現陛下跟她之前判斷的情況有一些不同。
姜肆跟随游為仙學習醫術的三年,見過與陛下病情相似的人,但他們在病情發作之後都不會記得自己做過什麽,更不會知道還有另一個自己存在。
這些時日,只要她與蕭持相處,她就會觀察留意他的言行舉止。
她發現除了激怒刺激他之外,陛下的表現跟她印象中那個清冷又溫柔的陛下并沒有太明顯的不同……
換句話說,當下她面對的是誰,可能取決于陛下自己的認知。
這跟她預想的不一樣,前者配以施針用藥,會有很大的改觀,但後者還是心結太深,心病更需心藥醫,姜肆現在能做的無非也就是減少他表征的痛苦而已。
從偏殿沐浴出來,姜肆看看時辰,覺得陛下應該是不會來了,便上榻休息。
第二日蕭持一整日都未露面,姜肆無事時便在含英殿翻看醫書,約摸過了幾個時辰,她一擡頭,發現外面天已黑了。
風有些大,将窗子吹開,嗖嗖的冷風往屋裏灌。
她莫名覺得心有些煩亂,披着衣服去關窗,起身時又不小心碰到了桌邊的燭臺,燈火一熄,眼前一片昏暗。
她正要彎腰去拾,忽然聽到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姜肆匆忙間擡頭,發現窗邊有一個黑影,她心中一驚,剛要喊人,那人先出了聲。
“噓!是我!”
姜肆臉上的驚恐還未褪去,聽他的聲音,驚恐轉變成驚詫:“霍岐?”
“你怎麽——”
霍岐過去一把抓住她手腕,拽着她轉身:“跟我走!”
姜肆用盡力氣掰着他的手,雙腳在地上杵着:“你來這幹什麽?放開我!”
霍岐轉過頭,手上加緊了力道,又急又怒道:“你難道真想當他的皇後?告訴你別做夢了!後位是秦家的,根本輪不上你,你繼續留在宮裏,今後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姜肆拼命想掙脫他的束縛:“與你無關!我不會跟你走,你快放開我!”
兩人拉扯時難免發出聲音,霍岐看她不停抵抗的樣子,也許很快就會引來別人,臉上閃過一抹急色,突然,他神情微頓,像是想到了什麽。
霍岐松開姜肆,姜肆抱着手腕退後幾步,剛要轉身去叫人,背後就傳來他的聲音。
“阿回病了,你難道不想看看他嗎?”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