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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被蕭持抱在懷裏,能聽到他咚咚的心跳,連撫在腦後的手掌都是微微顫抖的。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
蕭持說出那樣的話,說不感動是假的,她也是在此時才忽然發現,在那樣小心翼翼又克制隐忍的愛意下,他為她究竟做出了多少讓步。
很多事情都是說着簡單做起來卻難,大道理說了一大堆最後要接受時總是在推三阻四。
如果有一天姜遂安突然要跟她說想去做一件正确卻危險的事,她也會在半夜裏睜大着眼糾結自己到底願不願意他飛高又飛遠。
當他發現他不能阻止時,沒有用更強硬的方式逼迫她,而是選擇留下來陪她,只因為是她。
許多年都不見的情緒忽然噴湧而出。
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懸崖邊上,她瑟縮着身骨成了這世間最卑微的可憐蟲,不願意做一個拖人後腿的累贅,她那時甚至想過要縱深跳入那深谷。
命裏的救贖,到最後還是寄人籬下。
姜肆拼命地懂事,拼命地表現出乖巧,拼命地讓人覺得她有用,又不會哭鬧,只要是別人不同意的事,她就可以一瞬間改變想法。
是什麽時候開始任性的呢?
當霍岐離開這個家,當她身邊只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時。
盡管世道艱難,人命貧賤,她卻覺得自己再也不用因為拖累別人而改變自己的想法了。
原來那時候她就在潛意識裏告訴自己。
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霍大哥,也是靠不住的。
姜肆誰都不信,所以她很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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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骨子裏又很執拗,就這樣瞻前顧後地活着,過得很矛盾。
哪怕是在前一刻,她都在想,如果蕭持真的不同意該怎麽辦?如果他不認可她的那些話,執意要帶她走怎麽辦?如果他覺得她太固執,幹脆丢下她怎麽辦?
但此時此刻的胸膛是有溫度的,寬厚又炙熱,他給她支持,不只是在口頭上。
就像方才已經扛着她走到門口,卻仍舊收回來的那只腳。
姜肆大言不慚地說要治療他的頭疾,抹去他的心結,到頭來,治愈人心的卻是他。
她緊緊抱住蕭持的腰身,手攥緊他背後的衣服,被他的氣息包裹的那一刻,她想的是原來開心時也會覺得心一陣陣疼。
“蕭持。”她喊着他的名字。
蕭持的手一停,聽到姜肆悶着聲問他。
“我有沒有說過你特別好?”
蕭持的氣已經消了,與其說消了,不如說有些無奈。
他喜歡的人那樣不凡,不甘當後宮裏的金絲雀,這又有什麽錯?
“沒說過。”他靜下心來,渡給她體溫,半阖眼波下流動着溫柔的光。
姜肆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
“蕭持,我嫁給你之前,只覺得你是一般的好,有時候還特別的壞,但現在我改變想法了,我覺得你天下第一好,幸好那天在清水岸邊,是我救下了你。”
蕭持鮮少聽到姜肆這般誇他,眼底慢慢覆上一層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得意。
他徹底沒有惱火了,心裏想着,便這樣吧,怎樣都好,只要他還能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天,我只是躺在那裏休息。”
姜肆一怔,推開他,擡起眼:“什麽意思?”
“我讓千流為我尋些吃食,我身上有藥,那點小傷不足為慮。”
姜肆卻記得那不是小傷,胸前有那麽長一道口子,怎麽可能不足為慮?
但她在經歷這麽多事之後,卻稍微能理解蕭持當時的想法了。
他不是一個很愛自己的人,他對自己身上的一切傷痛都不在意。
“如果不包紮傷口,你那樣躺着,也會失血而亡的。”
蕭持看她堅持,也不跟她争論,笑了一聲,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淚痕。
“是,我就在等着你救我。”
“荒郊野嶺的溪水旁,躺了一個來歷不明身受重傷的男人,你從我身邊走過,又折回來,怕得手都哆哆嗦嗦的,也要給我看傷治療,那時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了。”
蕭持對所有人都冷漠淡然,只有對她說話時會放輕聲音,溫柔寵溺。
姜肆被誇得暈暈乎乎的,低眸淺笑,嘴角剛揚起,忽然觸及到他伸出的手背上有傷,擦破了表皮,還流着血。
“這是怎麽弄的?”姜肆趕緊捧起他的手,表情又心疼又懊惱,趕緊拉着他到椅子上,大聲喊周大夫,讓他弄一盆清水來。
蕭持看了看自己手背,不甚在意。
“許是出門時蹭到了。”
“得多用力才能撞成這樣?你老實說,你是怎麽弄的?”
周大夫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句話,他一直守在院子裏沒敢走遠,就怕陛下會對皇後娘娘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還怕皇後娘娘吃虧,可他進來一看,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皇後娘娘還訓斥陛下呢。
蕭持看有人進來,皺了皺眉,但姜肆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最終還是動了動唇:“打到看了手邊的花瓶。”
姜肆一聽便知是怎麽回事了。
一定是千流回去傳話,他一怒之下碰到什麽東西打到了自己的手。
這人沖動時一向是不知輕重的。
“你要顧及自己的身體,別總是這麽不小心。”姜肆一邊給他清洗傷口一邊道,周大夫把水盆放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有外人在,蕭持的臉一直是冷的。
“我也會心疼你,又不是真跟你說的似的,沒有心。”
姜肆嘟囔一句話,蕭持的神色一頓,側頭看她,他一句話沒說,但明顯心情變好了,怎麽看姜肆怎麽溫柔。
周大夫扭頭出去。
我還是不礙人眼了,他默默關上門。
處理完手上的傷,姜肆坐在蕭持對面,忽然臉色一沉,多了幾分凝重。
“我覺得此事沒有那麽簡單,往年發生疫病,多是在大災大難之後,這些寨民也沒有打獵的習慣,吃的都是五谷作物,唯一的疑點就是那口井,平白無故死了人,又是一個舉目無親的女人,怎麽想都覺得有些詭異。”
姜肆已經把來龍去脈都跟蕭持說過了,說起正事,兩人臉上都是凝重。
蕭持道:“你懷疑是人為?”
姜肆不能确定:“只能說有這種可能,如果那個溺亡的女屍還在,可以找仵作驗一下,看看她是不是也染了這種疫病,可惜的是,過了這麽久,屍體還有沒有保存都不好說了。”
蕭持沉吟片刻,問她:“你方才說,案件後來移交京兆尹了?”
“青山寨的人是這麽說的。”
蕭持起身,走了出去,姜肆疑惑地看着他,也跟上前。
青羽衛的人都在外面候着,聽從蕭持命令,大門緊閉,他們在門外不曾進來。
篤篤——
“主子,什麽吩咐?”
蕭持敲了兩下門,外面很快傳來千流的聲音。
“傳朕的旨意,讓王谙去京兆尹,把半月前晚青山移交到京兆尹的那綜沉屍案案綜調出來。”
千流急忙應了聲是,那邊沉默片刻,明顯是有些遲疑。
“主子,您就在這,不回去了嗎?”
姜肆和蕭持對視一眼。
姜肆眼中擔憂,蕭持跟她不一樣,要上朝,還有很多政務等着他處理,沒了他,說不定原定的三月出京的計劃又要擱淺,朝中也會發生大亂。
蕭持卻回了千流:“早朝暫閉,奏折先移到這邊。”
那就是不回去了。
姜肆猜到他會這樣做,也沒有說什麽,千流領命離開,姜肆拉着蕭持進去,給他也準備了掩住口鼻的布罩。
王谙的動作很快,下午就将京兆尹的案綜拿過來了,姜肆沒讓他進去,除了東西是遞進來的,人一直隔絕在一堵牆之外。
遞過來案綜,姜肆讓人給蕭持送進去,剛要轉身走,王谙叫住了她。
“皇後娘娘。”
姜肆身子一頓,回身看過去,隔着一堵牆,她也不知道王谙是何表情,更不明他的用意,這聲之後又沒有動靜了,她疑惑道:“王大人還有什麽事嗎?”
王谙站在牆根下,幾度張口,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下去,他想問問裏面情況如何,她有沒有不舒服,可是想到她既然是醫者,應當比他更清楚危險與否,而他的擔憂勢必也會給她帶來困擾。
畢竟身份有別了。
不過,就算沒有這層差距,姜肆對他們王家大抵也是不喜的。
“殿下托臣告訴娘娘,他在外面很好,讓娘娘不用擔心他,請皇後也要保重鳳體。”
姜肆蕭持都在這邊,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接觸姜遂安的,做出這個決定時是不後悔,但到底對孩子還是有愧疚。
她想了想,道:“麻煩王大人,多照顧一下安兒了。”
“皇後娘娘哪裏話,這是臣該做的。”
兩人說話,語氣都淡漠疏離,說完這句話就沒什麽可再說的了,姜肆轉身離去。
王谙在牆根下站了一會兒,最終也離開。
養心殿的奏折已經運了過來,蕭持自己在一間屋子裏,早就已經開始忙于政事了。
姜肆把案綜遞過去,遞過去之前她也看了一遍,道:“當時天氣回暖,屍體存放越來越不方便,仵作驗過之後,就把人埋葬了,結案陳詞是自盡。”
蕭持接過案綜,聞言眉頭一皺。
“京兆尹辦事何時變得這麽粗糙了。”
都是蕭持手下的官,姜肆不好說什麽,只是依據自己心中所想,說道:“死者文秀是寨中秀才的女兒,秀才老爹去的早,她一直一個人生活,說是有時候瘋瘋癫癫的,可她前不久突然得了一筆錢,穿金戴銀,惹了寨子裏好多人眼紅,有些人就猜測,是他們有人起了歹念,圖財害命。”
姜肆坐過去,繼續道:“可文秀身上的金銀都沒有丢失,這個猜測并不成立。”
蕭持偏頭看她:“你覺得哪裏不對?”
“如果文秀是有人害死的,這個人絕不是晚青山的寨民。”姜肆篤定道。
“為什麽這麽說?”
“晚青山的寨民全都生活貧苦,據他們所說,如果不是因為聽說我義診不收錢財,他們得了病也不會來看,因為沒錢,寧願病着,硬挺,這麽艱難的人,如果都已經把人殺了,不管是為仇還是為情,能忍住不拿她身上貴重的首飾,實在很說不過去。如此,只有一種解釋,殺她的人根本不在意那點金銀珠寶,只想她死。”
蕭持翻動卷宗,沉默不言。
姜肆看他的模樣,眼中有探尋:“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蕭持的模樣不像一籌莫展的樣子。
“依你看,她自盡的可能有幾分?”蕭持問她。
姜肆道:“不能說一點沒有,但是身上綁了石頭,更像是不想讓屍體太早被發現。”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傳來周大夫焦急的聲音。
“皇後娘娘,徐大娘的情況突然有些不好!”
姜肆急忙起身。
徐大娘,就是家中三個孩子,告訴她文秀那些事的人。
她匆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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