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姜肆半刻鐘都沒有等,擡起屁股就往外走。
蕭持張了張口,眼中明顯有擔憂的目光,但最後還是止住話頭,也起了身,随她一起出去。
剛開門,姜肆看到周大夫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腳步未停,她穿過弄堂,便走邊道:“什麽情況?”
周大夫臉上寫滿慌亂:“上午時還好好的,方才來人傳話,徐大娘口吐鮮血,我去看了一眼,她四肢麻痹,伴随抽搐,用藥壓了壓才好一些,可很快就又再次吐血了。”
周大夫說話的時候壓低着嗓音,恐怕被人聽到會引起更大的慌亂,說話間姜肆已經到了徐大娘門前,餘光一瞥發現蕭持也跟她走了過來,眉眼一立,低聲道:“你過來做什麽?”
這一聲給周大夫也吓了一跳,扭轉過頭,也變了臉色,只是還不等他說話,蕭持自己沉了沉眉,對她輕聲說:“朕不進去。”
只四個字,姜肆的心一下就軟了,她點了點頭,終歸也沒說什麽,推開房門進去。
裏面有些暗沉,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摻雜着別的味道,姜肆緊了緊覆在口鼻上的布罩,跟後面的人道:“先通風。”
周大夫照做。
裏面,徐大娘正躺在床上,傳來呻吟聲,旁邊站着一個手足無措的姑娘,她是周大夫的徒弟,是個孤兒,算是周大夫的養女,叫周子芫,今年也才只有十六歲。
平日裏在醫館,她心思細膩,進步飛快,姜肆也愛提點她幾句,只是沒想到遇上時疫,沉穩如蕭持這般都會害怕,更別說她這半大的孩子了。
徐大娘側偏着頭,枕邊有血污,周子芫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姜肆趕緊走過去,示意周子芫去旁邊,然後扶起徐大娘的肩膀,讓她面朝下,拍着她的背。
徐大娘将血塊吐出來,漲紅的臉才恢複了正常的血色,呼吸也順了過來。
姜肆趕緊給她把了把脈,發現她脈搏迅疾有力,較常人來說更快,也更亂,不禁皺緊了眉頭。
他們目前沒有專治這種病的藥方,只能對症下藥,姜肆當即說了幾種藥材,都是止血化瘀的,周大夫看了旁邊那姑娘一眼,趕緊應聲出去抓藥。
徐大娘情況好了一些,周子芫從頭到尾看着,姜肆沒有一絲慌亂,也沒有害怕,應對及時,又說了對症的藥方,對比她方才的情形,頓時就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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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娘第一次吐血,是你處理的?”
就在周子芫低落時,聽到身前傳來溫柔的嗓音,她驚了一下,擡頭看過來,下意識點了點頭。
“你做得很好,比我剛當學徒的時候好多了,我第一次看到病人吐血,直接吓哭了。”
周子芫看着姜肆,聽她這麽說,不知為何,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熱。
這是時疫,她也不敢深呼吸,就是提起了氣,眼前暈染一片水霧,對着姜肆彎下身。
她知道皇後娘娘這是安慰,但別人的安慰,對她來說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她懊惱自己關鍵時刻拖後腿,害怕自己贻誤病人的病情,更害怕別人用嘲弄的眼光笑她。
“到底是個姑娘,一遇上事就畏懼哭鼻子,什麽忙都幫不上。”
“膽子小別跟着周太醫走這條路啊!”
“十六歲了,擱別家姑娘早已經成親相夫教子了,自不量力要當什麽醫女,真是笑話!”
這種話,她聽過很多,除了周大夫,沒有一個人鼓勵過她。
她有時候也會陷入自我懷疑,是不是一個女子,真的只有嫁人生子才是正常的,她們不适合這樣對技藝要求高的事情,只适合在後宅那一方小天地裏鬥來鬥去。
可姜肆的出現,帶給她一線生機。
她以為前有能人,給她做了最好的榜樣,自己也一定可以。
可事到臨頭,她還是退縮了。
姜肆進來的那一刻,她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
“徐大娘,你現在什麽感受,還是喘不過氣來嗎?”姜肆半跪在床邊,輕輕拍打徐大娘的肩膀。
徐大娘兩眼無神,聽到姜肆的聲音才緩緩轉動眼珠,對她點了點頭。
周大夫很快就回來了,手中還端着一碗藥,周子芫見了,将藥接過,神色堅定地走到床邊,姜肆一看,把徐大娘扶了起來。
周子芫一勺一勺地給徐大娘喂藥。
姜肆道:“病人若口中有異物,一定要讓她及時吐出來,不然堵着喉管,呼吸不及,會把病人憋死。”
周子芫手上沒停,點了下頭。
“多謝皇後娘娘教誨,我知道了。”
姜肆看她好像并未受什麽影響,不再說話,喂完藥後,三個人又在床邊守了一會兒,徐大娘有些昏昏欲睡,不久就睡着了,看脈象是逐漸平穩下來,三人一起松了口氣。
姜肆讓周大夫先看着徐大娘,把周子芫叫了出來。
出來時看到蕭持正在廊下站着,門一開他就回頭,姜肆對他笑了笑,雖然也看不見,但是笑意是直達眼底的。
“暫時穩住了。”
蕭持從頭到腳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只是點了下頭,然後轉身走了回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默契,他們之間也不用多說什麽。
蕭持還有一堆事情要做,不可能時時守着她。
姜肆也不需要。
到了院子裏,姜肆先去淨手,并且把臉上的布罩換下來,扔到火盆裏燒了,背對着周子芫道:“遇到這種事,我們身為醫者更需要保護好自己,只有我們好了,病人才有希望。”
周子芫看着姜肆,感覺她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溫和的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哦”了一聲,也過來淨手。
兩人換了一身衣服,處理好脫下來的衣物,到了通風的弄堂,姜肆叫住她。
周子芫總覺得姜肆是有話對她說,心裏有些緊張,瑟縮了下肩膀,回過身看向她。
姜肆笑着說:“膽怯害怕都是人之常情,你看我處之泰然,實則都是經驗之談,我見你方才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在懊悔嗎?”
周子芫緊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姜肆用手肘碰了碰她手臂:“周大夫經常與我誇起你,說你沉穩,比許多太醫院的太醫都有天賦,就是有些過于謹慎和謙虛,嘗嘗懷疑自己不行。”
周子芫又覺得眼眶有些熱,她遮着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她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長,眼神很幹淨。
姜肆坐到旁邊的小杌子上,擡頭看她:“你為什麽要跟着周老學醫術?”
周子芫趕忙背身用手帕蹭了下眼睛,然後坐到姜肆對面,這裏煎着藥,她拿起扇子扇了扇風,低着頭道:“我爹娘是周世伯的好友,在我三歲那年,他們染病去世了,周世伯把我帶走,他沒有成親,也沒有骨肉,就把我當親生女兒養。六歲那年,周世伯碰見了一個跟我爹娘一樣病症的人,把他救下了,那晚上,周世伯就抱着我,又是哭又是笑。”
周子芫撥弄着炭火,眼淚滴滴答答地掉。
“他說他終于找到了治那種病的辦法,可惜卻沒能救得了我爹娘,他覺得對不起我,可我卻覺得周世伯好厲害,他救了那個人,不止救了他,也救了他背後的家,我想像他一樣,也成為這樣的人。”
“可是……”周子芫忽然不說話了。
火光照得人臉紅彤彤的,姜肆一直安靜地聽,見她停住了,擡頭看她。
“可是你後來發現,做一個大夫,有時候救不活的人,可能比能救活的人還要多,對嗎?”
周子芫一愣,那一刻,心裏忽然升起一股難言的酸澀感,無奈和絕望漸漸擴大,是在經歷了一些事之後,她才知道人力真的很渺小。
“嗯,我發現,很多病人……可能上一刻還在跟你笑,下一刻人就沒了。這次疫病,我們根本也沒找到有效的方法遏制病情,我怕自己染上,也怕努力到最後,也還是救不活他們。”
周子芫把心中的恐懼毫不掩飾地說出來,頓了頓,擡頭看向她:“皇後娘娘,你不害怕嗎?”
姜肆笑了:“我為什麽不害怕?我又不是神明。”
“可我看皇後娘娘一直都很穩重。”
“要我說實話嗎?”姜肆眼中帶着揶揄,周子芫點了點頭,姜肆笑道,“我是裝出來的。”
周子芫不敢置信。
“你着急,病人就更恐慌,你害怕,病人就更絕望,到頭來對治愈他沒有一點好處。我師父跟我說,醫者,盡人事,聽天命,我們掌握了常人不了解的認知和技能,但終歸也是人,人要有自知之明,接受這世上一定會有一些不可挽回之事。”
姜肆看周子芫露出難過的表情,接着道:“這可不是讓你認輸,就像周大夫那樣,你爹娘成了他憾恨終身的事,但他努力鑽研醫術,救下了後來像你爹娘一樣的病人,他沒有認輸。人力雖有限,只要求知不止,或許今日我們束手無策的病,早晚有一天能戰勝它,這本來就需要循序漸進的事。”
周子芫聽完,忽然覺得自己心胸開闊起來,看到對面人淺淺的笑眼,她意識到皇後娘娘好像是故意找她說這這些話。
“娘娘……為什麽跟我說這些?”她小聲問了出來。
姜肆道:“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風突然靜止了,周遭瞬間變得很安靜。
姜肆說:“周老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收你為徒,實則背後被很多人指責和诋毀,但他一直跟我說,你是一塊好苗子,他實在不忍心放棄。我也是女子,知道你過得有多艱難,行醫本就不易,何況還被諸方不理解,如果你放棄了,我會覺得很可惜,所以,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周子芫咬着唇,沒忍住哭出聲,她也不知道是從哪句話開始,就突然淚水決堤。
其實在此之前,她無數次想過要放棄,之所以苦苦堅持着,就是心裏別着一股勁,別人說她不行,她偏要做給人看。
可有時候,你做好了一百件事,別人可能只因為你做錯一件,就全然否定你。
姜肆的話無疑給了她更大的動力。
她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心中很感激。
有人到了弄堂門口,跟姜肆道:“皇後娘娘,文太醫過來了,有事找您。”
姜肆蹭了蹭手起身,就要出去,剛到門口,背後傳來周子芫的聲音。
“皇後娘娘,您放心,我不會放棄的。”
姜肆回頭,笑眼彎彎。
“我跟你一起。”
文琮當日去了萬青山,今日才回來,姜肆趕着過去詢問他萬青山的情況,腳步微急。
雖然每日都會傳來消息,但姜肆還是想當面跟他說一說近況。
說是當面,實際上也隔了一堵牆,醫館周邊的百姓已經暫時避到了別處,太醫院和京衛所的人如有事禀報,就先去隔壁候着,姜肆會過來聽,以杜絕再次發生傳染的可能。
幸運的是,這兩日并沒有壞消息傳來,姜肆封鎖得及時,時疫沒有近一步擴散。
一切,就看萬青山那邊如何了。
“文師兄,你在那邊嗎?”
“臣在!”
文琮的聲音有些急,姜肆聽出一絲不對來,瞬間皺緊了眉頭,道:“怎麽了,青山寨那邊出了什麽事?”
文琮的聲音從那邊傳來:“青山寨那邊一共有六十四個患者,今天清晨開始,有人陸續發生了吐血的症狀,經過太醫和元和堂的大夫們的努力救治,暫且緩和了病情,但有四個人最後還是去了。”
“你說什麽?”姜肆眼睛一瞪,臉上瞬間變得凝重,“死了四個人?”
“是……”那邊的聲音漸低,“小師妹,看來這次的時疫很厲害……”
疫病發生,許多事情對于他們醫者來說也是未知的,姜肆這幾日觀察病患們的病情,還期待着這次疫病不會很嚴重,沒想到晚青山那邊卻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姜肆正想着,那邊文琮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師妹,你說咱們該怎麽辦?”
姜肆回過神來,将心一橫,皺緊眉頭道:“決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得開始試藥,先從對症開始,晚青山和京城要及時溝通!”
文琮重重地“嗯”了一聲,“我也是這麽想的,已經拟列了好幾組藥方,你看看?”
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東西,舉到牆那邊,姜肆一踮腳就夠到了。
“一組一組地試,有什麽進展一定要快些禀報京城。”
“臣遵旨!”
姜肆又與文琮溝通了一些細節,都談好之後,她問了一句題外話:“太醫們有什麽怨言嗎?”
文琮嘆了一口氣:“一開始不願意,被我罵了一通,還是不行,後來說是陛下的旨意,他們才答應。以前都是給宮中貴主皇親國戚看病的,晚青山的寨民都入不了他們的眼。”
姜肆冷哼一聲:“這股風氣也該整頓整頓了。”
文綜是太醫令,這話連他一貫罵進去了,偏偏還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姜肆也不是要為難他,就道:“等這次事情過去之後再說吧,事不宜遲,你先回去,那邊還是要有你坐鎮,另外,我這邊人手不夠,你得分過來幾個給我。”
“臣這就照辦。”
說完,腳步聲就遠去了。
姜肆忍不住笑笑。
文琮是個醫癡,性格怪癖,在太醫院少有朋友,但遇上這種事也是鞍前馬後,沒有退縮,倒是讓姜肆對他改觀不少。
還不到黃昏,文琮派來的太醫就回了京城,一個個風塵仆仆的,但臉上皆有喜色,姜肆一看便知,他們這是覺得自己回了京城到她跟前比在晚青山好,心思不言而喻。
結果還不等見禮呢,就被姜肆趕去幫忙。
接連三日,試藥都沒有什麽成效,姜肆也在等着晚青山那邊傳來好消息,只是沒想到好消息沒等來,那邊又死了兩個。
一日一日下來,不管是大夫還是病人自己,耐心都被消磨沒了,初時還偶然能聽到歡聲笑語,最近這兩天,整個醫館都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偏偏這時,又有人過來搗亂。
蕭持罷了早朝,對外宣稱是偶感風寒龍體不适,衆人并不知道真相,宮裏對太後也是瞞着。
誰知道,不知是誰說漏了嘴,話傳到太後耳朵裏,太後登時就怒了。
不僅出宮帶人圍住了醫館,還說姜肆是禍國妖妃,心術不正,意圖迷惑陛下,禍亂超綱。
蕭持聽到消息之後就沉下臉,要出去,被姜肆叫住。
蕭持沒聽她的話,姜肆趕緊上前拉住他的衣服。
“你還是別出去了,這不是皇宮,外面還有病人呢。”
蕭持一頓。
姜肆拍拍他的手:“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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