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生離死別

梅院的梅花早就謝了，只剩一樹單調的葉子。但靠牆處的幾叢月季開的正好，引了幾只彩蝶，翩跹其上。牆的外頭，則是蔚藍蔚藍的天空，浮着的白雲慢慢的變幻着形狀。

如此美景，在楚華驕的視線裏，卻都是單調無味的。她的心裏，腦海裏，全部是對母親華氏病情的牽挂。

唐夫人被确定是天花的那刻，楚華驕就已經很擔憂了。到華氏也被确定得了天花，楚華驕幾乎瘋狂了，她紅着眼，蓄着淚，驚慌憤怒的咆哮那一聲，“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吓壞了。平嬷嬷她們，從來不曾見過小姐那個樣子。

華氏被隔起來，她哭着喊着鬧着要去看她。她不在乎被傳染，甚至想都不想被傳染的事。她只是想看着娘親，陪着她上一世，她就早早的沒了娘，對娘的思念，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更蝕骨。重活這一世，她用盡心思去應對那些陰謀詭計，她要珍惜這個重來的機會，她要保護娘親，想要和娘親，一起好好的活着，讓她看着她長大，看着她出嫁，看着她的孩子開始滿地跑，她成為外祖母……

可是，可是，躲過了算計，卻是躲不過天花，這，難道就是問天道長真實說的那頭傷人的虎就是他說的天意天意啊命運的盡頭都是天意----死亡。她曾下定決心要拿捏自己的命運，可是最後的那一步路死亡，又有誰，逃的開去華清河就陪在楚華驕身邊，和她一樣，趴在窗前，透過菱形格子窗，看着天空。但他一側頭，卻是心疼的看到，神色木然的小姐，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了下來，轟隆的砸在窗臺上。

華清河忙的摸出随身帶的手帕，遞給楚華驕，從第一次他遇見她起，他就有了帶手帕的習慣。

楚華驕卻是一動不動，連眼皮都不擡一下，依舊保持着木然的表情，任由眼淚，就那麽的滾落下來。華清河遲疑了一下，最後到底是拿着手帕，小小心心的将楚華驕的眼淚，一下一下的、輕輕的擦拭去。

華清河也剛剛失去娘，他能明白小姐心裏的痛苦和難受。所以在擦拭了幾下楚華驕的眼淚，發現怎麽也擦不盡後，華清河就放棄了。他伸出小手，大膽的将楚華驕的手緊緊的拉住，然後陪着她一起繼續看天空。他想起了他的娘，他的眼淚，也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

世界在他們的眼睛裏，都蒙了眼淚。

“哎呀，你們在這裏哭什麽啊？”窗格外，突然探出楚九鳳的小腦袋來，她眯笑着，露出幾分興災樂禍的得意。

楚華驕只皺了皺眉頭，卻不搭理她。

楚九鳳看楚華驕紅腫着的眼，越發的開心起來，她離開了窗臺，聽她在和外面的翠玉說，要進去看看阿驕姐姐。然後聽到門開的聲音，楚九鳳從外頭，昂着頭，擡着下巴，揚步起來。

“阿驕姐姐，清河哥哥，我來看你們了喏”楚九鳳笑哈哈的靠上前來。楚華驕沒有轉身。她懶的搭理她。

華清河看到了楚華驕皺眉頭，他轉身，眼神不善的看着笑哈哈的楚九鳳，怒聲道，“你來做什麽？”

“我不是說了麽，我來看看你們”楚九鳳委屈的撅撅嘴巴，幽幽怨怨的看着華清河，“清河哥哥那麽兇做什麽”

“好了，現在看也看了，門在那，你可以走了”華清河直接趕來，人甚至走上前來，要将楚九鳳推出去。他知道小姐現在已經很煩很難過了，絕不能再給這個小雞小鳳給氣道。

“你推我做什麽，我自己會走，你放肆，把你手拿開你弄疼我了”楚九鳳被華清河無禮的往外推，心裏惱怒不已，臉上的笑容，自然也維持不住，甚至有了幾分要哭的架勢，她忿忿的道，“你們真是不知好歹，我來，不單是看看你們，也是給姐姐帶消息過來的。你們知道華夫人她就快要死了麽？”

楚九鳳的話一出，門嘎吱被推開，翠玉拉着臉，也不顧自己丫鬟的身份，直接拉住楚九鳳的胳膊，要将她帶走，翠玉真是後悔，自己怎麽剛才就放她進屋了“放開她”楚華驕猛的轉身，急跑向楚九鳳和翠玉。她一把拽出楚九鳳的手，瞪着翠玉，氣勢瘋狂猙獰的喊，“翠玉，你放手”

翠玉哪裏肯放，只是焦急擔憂不安的看着楚華驕，拉着楚九鳳的手，卻始終不松開。楚九鳳被拽的疼極，哇哇大叫，心裏卻是痛快，她更加大聲喊着，“就是要死了，華夫人她就是要死了你就要沒有娘了”

“啪------”楚華驕松開拉着楚九鳳的手，并快速的向前貼近，手一揚，一個巴掌甩在楚九鳳的臉上。這一巴掌，帶了她這十幾天裏的所有瘋狂、焦急和擔憂。

“我娘不會死的”楚華驕大喊着，沖過翠玉，向外跑，同時喊，“華清河，你要是不給我攔着翠玉，你就給我滾-----”

華清河咬咬牙，絆住翠玉，而被松開的楚九鳳，捂着自己被打的臉，哇哇大哭着向外跑，同時嘴裏直喊娘。

蘭院到潇湘竹院，路不是太遠，但楚華驕卻似行了千裏才到達。

她跑到月亮拱門處，就聽得裏頭傳來悲傷的嘤嘤哭聲。楚華驕感覺自己的心被一只無形的手揪緊擰轉，好痛好痛。她的眼淚筚撥落下，瘋一樣的向裏跑。

她咣當推開大門，向內屋沖，她的娘就在裏面，她想要撲進她的懷裏。可是還不等她的手碰到那進內屋的竹簾子。她的整個身子，就被人從後面抱住。

抱住她的，是劉雲天的長兒媳許秀，她也是聽了消息，匆匆趕來的。

“你放開我，我要見我娘娘-----你放開我”楚華驕的手，直直的伸向那薄勃的竹簾子，只是那一道屏障，她就能見到她的娘了啊楚華驕整個人都瘋了，什麽理智念頭，什麽年紀要和身體符合，她統統的抛卻了。她掐着許秀的胳膊，小腿蹬，身子瘋狂扭動，聲音更是撕心裂肺，充滿了悲傷和絕望，“娘-----娘-------”

可是她到底太小了，五歲的身子，根本反抗不了許秀。

翠玉随後趕到，更是一把抱住楚華驕亂蹬的腿，翠玉也是哭着的，她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不斷的喊着，“小姐小姐”

門外的楚華驕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娘。內屋。帷幔放下的床上，氣絲游弱的華氏，眼淚滑落。她的心，也好疼好疼。她不想死，她舍不得二個孩子。阿驕還那麽小，阿龍更是連百日都沒有滿。

她還要看着他們長大成人的呢老天啊華氏心裏吶喊着，為什麽不多給我點時間，為什麽不讓我多陪着我的孩子我什麽都不要，只想要守着他們啊我可憐的孩子，以後要怎麽辦，要怎麽辦？

平嬷嬷、玉福和玉喜聽着外頭楚華驕的聲音，也是肝腸寸斷，平嬷嬷靠近，抹着眼淚對華氏道，“夫人，好夫人，就讓奴婢去帶了小姐和公子來見您最後一面吧再不然，只怕……”平嬷嬷捂着嘴，嗚嗚嗚壓抑的哭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華氏的潰爛化膿的手，緊緊的抓進被單。她的身體很疼，但是挖心挖肝一般疼的，不是心身體，是心。她自然很想見女兒，兒子。躺在床上的這幾天，她就沒有睡好過。是身體難受疼痛，也是擔心兩個孩子，可是吃好，喝好。尤其是才出世的稚子龍龍，他餓了麽，奶娘給喂了麽？晚上沒有娘樓着他睡，他會哭麽？

她的所有心，都牽挂着孩子。

可面對是平嬷嬷的提議，她還是搖頭拒絕了，她用最後的力氣，聲音嘶啞難聽的道，“不要，不要讓他們來。我不能，讓他們也有個萬一”

“夫人，讓小姐和小公子也喝下那藥就好，應該不會有大問題的”玉福也哭着來勸，“夫人，您難道不想見見他們麽？”

華氏依舊流着眼淚搖頭。天花的兇險，她沒有親身經歷過前就知道。如今她要因此而死，如何能讓兒女來冒險。況且，她也不想兒女進來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她的皮膚大半都潰爛化膿了，她的眼睛，也已經看不出東西了，她的嗓子，也已經邊的嘶啞了。

她希望自己的美好，會留在女兒的影響裏，以後告訴稚子龍龍母親的模樣時，也是美好的。

門外，楚華驕那喊娘的哭聲，消失了去。正當平嬷嬷等人以為她是被翠玉許秀給硬抱下去時。竹簾子卻是被猛的挑開，眼睛哭的紅腫，頭發散亂的楚華驕，從門外，直竄進來。

“剛給小姐喝了藥了”許氏和翠玉緊很在後，許氏紅着眼，手捂着嘴，看着平嬷嬷，悲傷的道，“奴婢也是當娘的，奴婢實是不忍”

“娘------”進到內屋，楚華驕的步子反而慢了下來，她小小的身子顫抖着，一聲娘，叫喚的輕，而，柔軟。

華氏的身體一顫，心，卻是被重重的揪起，眼淚，更是洶湧的流淌出來。突然，她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眼睛猛的睜開，身體霍然坐起。

就在楚華驕心下有些歡喜閃出時，卻聽她的娘親華氏幾乎瘋狂的聲音，嘶啞的喊起，“不，不要過來”

“平嬷嬷，不要讓阿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