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初冬的夜風下, 少年風衣的下擺被吹出一個鋒利的弧度。灰塵攪拌着難聞的氣體鑽入鼻腔,泷川悠一緩緩眯起眼,突然想起之前有幾個部下曾經提起過, 沒有人敢到這裏來打擾太宰治。
氛圍恐怖得就好像太宰治會将他們像這裏的垃圾一樣肢解,然後抛棄。
絕對安靜。
在這裏待的每一秒,都像極了慢性自殺。
泷川悠一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能在這裏像沒事人一樣待這麽久, 你才奇怪吧,太宰。”
這下連鼻子也紅了。
這麽說來,之前紅葉姐邀請悠一加入拷問組的時候, 悠一也說受不了那裏的味道。
明明很難受,竟然還擺出一副兇狠的姿态。
根本沒有威脅力嘛。
太宰笑了笑, 不太在意地從這個姑且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走了出來。他的腳步很大, 走過身邊那抹銀白色時微微停頓。
太宰治偏過頭,柔軟的額發被風吹起:“走了哦。”
……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泷川悠一抿了抿唇, 腦中下意識地跳出這個念頭。但他注視着太宰的背影,擰眉思索片刻, 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你剛剛在心裏嘲笑我了吧?”他沉聲問道。
“诶?”太宰治側過臉來看他, 燈光落進眼睛, 使那抹鳶色短暫地亮了一下。
太宰治笑起來的時候帶了點惡作劇成功的味道。
“我還以為你要更久才能學會讀心術呢。”
泷川悠一:“……”
所以說他才讨厭太宰治。
泷川悠一深吸了一口氣,剛平複下心情,對方的聲音卻插了進來。
“不過, 既然悠一來找我,就說明已經和組織裏以前的警察同伴聯系過了吧。”
……這都看得出來?
泷川悠一皺眉,看向身邊的太宰時目光裏帶了些疑惑。
“當然,我并不懷疑悠一的偵查能力。只是從以往的交手風格看來, 琴酒君的性格比想象中得還要謹慎。”太宰治不緊不慢地說道, “一下午的時間, 這是最可能的發現老鼠的方式。”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幾秒,忽然輕輕笑了聲。
太宰治的笑聲很低,像是随時都能消失在風裏。
“讓我猜猜,悠一應該裝模作樣地威脅了對方一番,說什麽是敵人,不要手下留情——之類的?”
泷川悠一沒說話,他的目光陰沉,像是在心裏評估着回答這個問題的後果。
直到走出廢棄場,少年粘合的唇瓣才有了分開的趨勢。
“之前在那條在山路上收到的短信,雖然沒有證據,但我猜測大概是波本發的。”
“唔,又是威士忌啊。”
“……”
“悠一的是什麽來着?”
“……斯缤尼塔。”
“那不是被排斥了嘛。”
“……閉嘴!”聽見這句話的泷川悠一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總之,我不需要幫忙。”
那就是不想扯別人下水的意思。
太宰治自動将這句話在腦中進行轉換,他注視着身邊的同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份檔案室中被塵封的檔案。
因為是偷偷溜進去打開的,所以之後還被森鷗外教訓了一頓。
盡管如此,太宰治卻仍舊毫不在意。
他比較在意的是悠一資料上家庭關系那欄。
似乎是在加入港口黑手黨時由紅葉大姐調查出來的,悠一自己大概也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泷川貴介],悠一的兄長,在悠一十五歲那年因為沖進火場救人,放棄治療後去世。
值得一提的是,那個男人和悠一有着一模一樣的頭發。
甚至連長度都一模一樣。
森先生過去之所以忌憚悠一,是因為沒有能威脅到悠一的存在。
他好像和誰都很親近,但實際上,不論是與誰的關系都點到即止。
悠一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對待一切事物心狠手辣,完全沒有同理心。
但悠一應該也已經發現了——
如果被森先生發現他和以前警校的同伴仍保持着密切的交流,棋盤上微妙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搜查一課,□□處理班,公安部。
如果讓太宰治來做出選擇,他認為最理想的解決方案是現在就将那五個人殺死。
真令人苦惱。
悠一和織田作一樣麻煩。
“想什麽呢。”
輕輕的一掌拍到他的後背,泷川悠一上下打量了一遍身邊的太宰治,生怕他又想出了什麽壞主意。
“沒有。”太宰治輕飄飄地回答道,“我只是覺得悠一有時候像個笨蛋。”
“……”
到底為什麽他要莫名其妙被罵啊。
泷川悠一沉默,開始懷疑起自己把太宰找來加班究竟是不是個正确的決定。
“白癡沒有資格說我是笨蛋。”良久,泷川悠一冷哼一聲,反駁道。
白癡?那不是中也嗎?
難以理解。
太宰治發出聲鼻音,忍不住問:“為什麽?”
泷川悠一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的時候幾縷細碎的額發散落,模模糊糊地遮住眼裏的倒影。
“假如我現在給你根繩子,你是要用他來上吊,還是用手抓住?”
太宰認真想了想:“好過分,就沒有更清爽點的死法嗎?”
“看吧,你是白癡。正常人上吊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用手抓住繩子的。”計謀得逞的少年翹起唇角說道,“然後等他們意識到身體懸空,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候,才會絕望地把手松開。”
“人是種很容易猜透的群居動物,他們會矛盾,會欺騙,會痛苦,會喜悅,會後悔,會厭惡這個世界,也會莫名地期待太陽升起。”
“人人如此,日日如此,這是一個循環。”
“所以,太宰。”
溫熱的吐息靠近了些,全然沒有自覺的泷川悠一遺憾地将手插進口袋。
“你要找的答案并不存在,這片土地上的生活就是這麽無趣。”
“明明知道這點,卻還要企圖把自己從這樣的世界中隔離出去的你——難道不是白癡嗎?”
“……”
太宰治臉上輕松的笑容消失了。
黑漆漆的天空中在這時出現一點白色。
太宰擡頭看了一眼,記起橫濱很少下雪。
就算積起一層,也會第二天清晨悄然融化。
可現在,輕盈的白色卻與身邊少年的睫毛融為了一體。
泷川悠一不緊不慢地走着。
太宰治注視着他的背影,突然産生了一種對方會像消融的初雪一樣,離自己而去的恐慌。
……明明之前在聽到中也說悠一會死的時候都沒什麽實感。
太宰治抿唇,無聲地看了眼自己被繃帶包裹的手掌。
橫濱熱鬧的燈火下,太宰治的腳步在踏入港口黑手黨的大樓前停下。
“算了。”他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沒什麽表情地合攏五指,握住掌心中的那抹冰涼,“要是真到那一步……”
悠一不忍心下手的存在,就由他來除掉好了。
早就踏進大樓的泷川悠一回頭:“你又嘀嘀咕咕地說什麽?”
太宰治揚起唇角:“說你是笨蛋哦。”
“……白癡。”
[太宰治好感度+5]
???
“……你想打架嗎?”
“那樣會被首領罵的。”
“去死,我才不管。”
港口黑手黨大廳的一樓響起打鬥的聲音,廣津柳浪打電話下來詢問的時候,守門的幾個黑手黨面面相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好像,貌似,可能——
他們組織的兩個最聰明的幹部因為誰更笨……打起來了?
黑衣組織埋伏在港口黑手黨的卧底名叫[山下健人]——當然,這也許是個假名。
泷川悠一抓到他的時候,男人正企圖發出最後一份資料。
太宰治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槍械室,是我贏了。”
……可惡。
泷川悠一沉默,沒什麽感情地一腳踹開男人手裏那部用于聯系的手機,他的鞋跟踩在山下健人的手背上,面色冷淡地碾了碾。
男人痛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不可能,明明……”
“明明什麽?”泷川悠一平靜地說道,“明明我們這個時間應該不在總部了?”
港口黑手黨內有着一套完美的通訊和監視系統,多疑的森鷗外借此監視着總部內的每一個人——包括所有組織派進這裏的卧底。
之前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為虛假信息的傳遞在情報戰中也格外重要。
因此,剩下的難題就是從這一群二五仔中分辨出哪個是黑衣組織派來的。
少年為此頗有興致地提議和太宰治比一場。
然後毫不意外地輸了。
怎麽會有人大半夜去迫害安吾的啊!難道太宰也知道安吾是異能特務科的人了?
泷川悠一啧了一聲。
“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吧。”他蹲下說道,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後又無聊地打哈欠的太宰治,“這家夥的腦子已經是可以死後拿出來單獨解剖研究的程度了。”
“真可怕。”太宰治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那我還是趁悠一不在的時候再嘗試自殺好了。”
泷川悠一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回過頭去,充滿期待:“真的?”
太宰治托着腮幫子,在他身邊跟着蹲了下來:“當然是假的,你好好騙啊,悠一。”
“……”
悠一不說話了。
好像是生氣了。
太宰治看了一眼,愉悅地收回視線,再開口時卻語氣冰冷:“那麽,山下君,可以告訴我琴酒君把竊聽器放哪了嗎?”
山下健人神色陰沉,他的一半臉高高腫起,眼睛被擠壓成一條縫。
可盡管是這樣,他仍然緊抿着唇角,似乎是做好了死之前都一言不發的準備。
“你的嘴很嚴啊。”泷川悠一突然笑了一聲,他伸手,在男人的慘叫聲中毫無預兆地卸掉了他的下巴,“既然不打算開口,以後也沒有開口的必要了。”
白色的手套上沾了血污,泷川悠一撐着膝蓋站起,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褶皺,對着身後的部下吩咐道:
“割掉他的舌頭,一分鐘找不到竊聽器,就多往他身上劃一刀。”
“是!”
“怎樣避開要害,不需要我教你們吧?”
“當、當然!”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泷川悠一垂目,慢悠悠地開始思考。
他作為“斯缤尼塔”回來前,琴酒似乎還有其他任務。
雖然不知道現在結束了沒,但……
“你在聽吧,琴酒?”
少年的聲音又低又緩,帶着十足的挑釁意味。
“我可是在折磨你的同伴哦,知道的話就趕緊想想辦法來救他吧。”
嗓音通過電子設備的傳導,準确地傳達到了千米以外。
“……”
泷川悠一耐心地等了一會,直到口袋裏的手機振動。
這是琴酒出任務前扔給“斯缤尼塔”的,裏面只有一個號碼。
短信的內容言簡意赅。
【在哪?】
哦,這不是在聽的嗎。
看來任務結束了。
泷川悠一想了想,手指點過屏幕。
【睡覺】
【但是被吵醒了】
【設了特別鈴聲,我是不是很貼心?】
【啊,我真是組織裏最忠誠的成員】
【人呢?你為什麽不誇我?】
即使可以一次性發完,但泷川悠一就是要一條一條發。
煩死他。
這麽想着的泷川悠一洋洋得意,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卻多了兩個腦袋。
一個是本來就在看戲的太宰,一個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中原中也。
[悠一]
笑容滿面的太宰治比了個口型。
[你好像玩得很開心嘛]
“……”
與其同時,在遙遠的東京的某棟大樓上,伏特加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身邊手握狙/擊/槍,難得失手的琴酒,覺得自己可能是要被滅口了。
“大、大哥,要、要不我來吧?”
“閉嘴。”琴酒冷冷地說道。
瞄準鏡裏的任務目标在逃竄,他卻不甚在意地再開了一槍。
六百碼,這次沒有打歪,正中對方的頭部。
琴酒冷哼一聲,手機上不斷跳出來的消息令他心煩意亂。
斯缤尼塔最後發過來的是個貓貓晚安的表情包。
男人眯起眼,又一次無情地扣下扳機。
往死人身上開槍——這是個沒有必要的舉動,但用來發洩怒火倒還不錯。
【明天滾過來】
琴酒毫無耐心地發送消息。
表情包上的貓貓還在安詳地重複拉被子的動作,琴酒對此不為所動,甚至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把你的手機清理幹淨,不要做沒必要的事】
斯缤尼塔沒有再回複消息。
于是琴酒的目光挪到了身邊的伏特加身上。
被無辜牽連的伏特加冷汗直冒,一邊在心裏瘋狂地辱罵這個新人,一邊表面上顫抖着打着圓場:
“早、早睡早起?”
“斯缤尼塔大概……不是,是肯定!肯定是睡着了!要不然大哥你也回個晚安?”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被凍結,長久的沉默過後,琴酒終于收起了恐怖的眼神。
“伏特加。”他警告道,“你不會說話的時候就給我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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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