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森先生。”

港口黑手黨首領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泷川悠一瞥了眼身後兩個端着槍的守衛, 與坐在圓桌前的男人對視時微微點了下頭。

“您找我？”

“嗯。”森鷗外靠在椅背上微笑着回應道，“難得看到大家這麽努力地加班，稍微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下。”

泷川悠一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剛要上前一步, 端槍的守衛卻擡手攔在了他的面前。

“泷川幹部, 您還沒說暗號。”

泷川悠一冷淡地垂下了眼，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面前的兩個人一會兒。

良久, 他的手從口袋裏抽出, 唇瓣一開一合。

“[忠誠]”

少年的語氣很淡，唇角銜着愉悅而禮貌的笑，明明什麽也沒做，卻給人一股毛骨悚然的壓力感。

兩個守衛相互對視一眼，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早已上膛的槍。

僵持之中，森鷗外的聲音插了進來。

“藤原, 田中。”他喊出兩個守衛的名字，笑眯眯地解釋道，“悠一君是特殊的，不必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規矩。”

森鷗外說完，溫和的目光重新移回不遠處的少年身上。

“抱歉，這兩個孩子是新來的，原諒他們吧？”

黑色的槍管被越過，泷川悠一拉開圓桌對面的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

“當然, 我還沒有小氣到這種地步。”

森鷗外遺憾地嘆了口氣, 口吻聽起來有些苦惱:“本來特地讓田中給悠一君泡了茶, 結果現在都涼掉了。”

泷川悠一看了眼面前的茶杯。

“沒有關系。”他回答道, “我來之前已經喝過了。”

森鷗外對于這個答案早有預料，他不太在意地松開交叉的手，将一份文件推到了泷川悠一的面前。

“那麽就直接切入正題吧——”

異能特務課的标志。

泷川悠一盯着面前的這份文件，沒有立即打開。

“[吉田駿]，想必悠一君已經見過對方了。”褪下僞裝的森鷗外語速不緊不慢，“上個月，在港口黑手黨與黑衣組織的交火中，有人認出了吉田君以前的身份。”

資料上是一張與現在截然不同的臉。

泷川悠一撚起一張紙，往後翻了翻。

一年前，一場代號為“太陽”的政府打擊黑衣組織的行動中，吉田駿正是帶頭人。

他那時大概還沒被調去異能特務科，一道可怖的傷疤從額角延伸到下巴，與現在清秀文弱的形象截然不同。

怎麽發現的？

異能特務科有內鬼？

“這是在責難我嗎。”看完整份文件，泷川悠一擡起眼道，“我那時的任務只是與異能特務科協作調查案件，可不包括保護他不在黑衣組織的成員面前露面。”

科恩，基安蒂，蘇格蘭，還有被他殺掉的代號不明的直升機駕駛員。

這是黑衣組織中參與那次行動的成員。

“你說得對。”森鷗外笑了笑，“所以這只是一場異能特務科與我們的交易。”

“雖然考慮到悠一君現在的身份，本來是打算交給中也做的，但分部那邊的動亂還需要中也去鎮壓。”

——中原中也将于明日派遣到國外。

這是森鷗外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

倒不是不相信對方對于港口黑手黨的絕對忠誠，只是中也最近和悠一走得實在是太近了些。

無意識地被利用才是最可怕的。

誰能保證心思“單純”的小羊不犯第二次錯誤呢？

森鷗外為了這些事簡直是操碎了心，連愛麗絲都吐槽他最近的發際線又後移了點。

“我知道了。”

可泷川悠一卻答應得很快。

他坐在落地窗邊，修長的雙腿交疊，彎起眼的時候甚至看上去心情不錯。

這個舉措出乎森鷗外的預料。

于是他的目光變得冰冷，像手術刀一般嚴苛地解剖着面前少年的一舉一動。

找不出破綻。

悠一君的身上充滿了不确定性，這是令森鷗外最感到頭疼的的特質。

邀請他加入港口黑手黨絕對不是個錯誤的決定，事到如今，森鷗外也不可能拱手将他交給別的組織。

泷川悠一是天生的暗殺者。

狡猾，冷血，懂得取舍——森鷗外曾考慮過對他下手的可能性。

——還不是時候。

這是森鷗外得出的結論。

強行動手只會令整個港口黑手黨陷入無止境的漩渦之中。

起碼現在悠一君還保持着基本的禮貌。

森鷗外就這麽凝視着面前的少年看了一會，忽然挫敗地放松了姿态。

“不去交幾個朋友嗎。”

“嗯？”

“總是一個人會很孤獨的吧。”

泷川悠一拿着文件站起來:“森先生還不是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

森鷗外捂住胸口，誇張地表演着受傷的情緒:“那不一樣，我有愛麗絲醬的。”

泷川悠一背對着他揮了揮手:“這麽說的話，我也有想保護的存在，雖然不是朋友。”

嗯？嗯嗯嗯？

森鷗外立刻振作精神，他的下巴輕輕搭在手背上，紫色的眼睛裏充滿好奇:“是什麽？”

少年的腳步在門前停住。

泷川悠一回頭，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整個橫濱呀。”

“……”

走出首領辦公室後，泷川悠一哼起了歌。

他這幅輕松的姿态引起系統的注意，人工智能思考了半天也沒能串聯起前因後果，只能在沉默半晌後疑惑地開口。

“中原中也被調走，您不擔心嗎？”

泷川悠一加快腳步:“為什麽我要擔心？”

“因為、因為……”

“倒不如說，你以為我一回到這裏就去找中也是為了什麽？”

中原中也是個很好的保密者，這是建立在他效忠于港口黑手黨的基礎之上的。

森鷗外監視着他的動向，自然不會放過他去找了中原中也的這件事。

讓森鷗外認為他和中原君的關系很親密——這樣對方的重心就會轉移。

而現在他被森鷗外傳召，中原中也自然就會認為他已經和森鷗外談過了夢野久作的事情。

監控室內的成員在黑暗中倒下，泷川悠一收到“任務完成”的報告，毫不猶豫地往走廊上的監控開了兩槍。

森鷗外有森鷗外招募的人，他也有他招募的人。

“等等。”系統被他的計劃震驚，“那你一開始不要告訴中原中也不就好了？”

泷川悠一點頭:“嗯，那樣的确是最簡單的辦法。”

“但是，一想到之後得知自己被耍了的森先生的表情，你不覺得工作都變得快樂起來了嗎？”

惡、惡人發言！

沒救了，系統覺得它的宿主沒救了。

“這叫什麽，先斬後奏？”它看着泷川悠一快樂地打開禁閉室的門，聲音痛苦得都有些顫抖。

“差不多吧。”泷川悠一不太在意地說，“但他能拿我怎麽辦？殺了我嗎？還是把我也關起來？”

黑暗之中，清脆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帶着輕蔑的一聲笑。

“多虧了之前的那位首領，現在的港口黑手黨還未恢複元氣。”

“不過，稍微有點對不起中原君。”

泷川悠一的語氣淡淡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産生這種麻煩的情愫。

他實在不擅長應付好人。

尤其是中原中也這種偏心的好人。

……還是對付太宰容易點。

泷川悠一嘆了口氣，任由沉重的大門在身後關上。

“出來吧，小夢野。”

密閉的房間非常安靜，空曠得甚至都能産生回音。

泷川悠一打量了一眼四周。

家具齊全，但是擺放得很亂。被鐵條封上的窗戶和應有盡有的玩具形成鮮明的對比，整個房間不開燈時就像一座甜蜜的監獄。

泷川悠一在這時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走過去一看，躲在沙發背後的夢野久作正企圖鑽到沙發底下。

腦袋進去了，屁股還在外面。

陷入了知識盲區。

泷川悠一疑惑，用手裏的條狀物體戳了戳他。

“是在玩捉迷藏嗎？”

夢野久作:“……”

夢野久作:“卡、卡住了。”

小孩子的聲音裏帶了哭腔，泷川悠一嘆氣，伸手把他揪了出來。

“你怎麽老是因為這種事情崩潰啊。”完全不能感同身受的泷川悠一托腮，煩惱地擰起眉頭。

夢野久作振作:“閉嘴！我還沒……”

他的聲音在看見泷川悠一手裏的槍時戛然而止，夢野久作想到今天逃跑被捉回來，一覺醒來還差點被太宰扔進河裏淹死的遭遇，癟着嘴，頓時繃不住了。

“嗚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想殺了我！”

男孩子揉着眼睛哭出了鼻涕泡泡，泷川悠一順着他的目光看見自己手裏的槍。

“沒辦法，我剛剛只有這個。”他毫無同情心地解釋道，“要不然你攻擊我一次，這次我讓你一只手？”

這招很有效。

夢野久作的哭聲停了下來。

“這可是你說的哦。”

男孩子猶豫片刻，抱緊了手裏的玩偶，像早晨那樣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

然後他就經歷了睡着-醒來-被嘲笑-睡着-醒來-被槍指着腦袋的全過程。

怎麽會這樣！

他之前明明很強的！大家都怕他的！

“不行不行不行——”喪失了睡覺的權力還時刻面對着生命威脅的夢野久作瀕臨崩潰，他抱住腦袋，魔怔一般地在嘴裏重複，“我要把你弄壞，和太宰先生一樣……”

額頭又被重重地彈了一下。

泷川悠一悠閑地坐在桌子邊，居高臨下地教訓道:“罵人的時候不準用敬語。”

“還有，如果你想把太宰玩壞的話，我建議你再長高點，沒有異能，你現在這樣連他胸口都打不到。”

夢野久作吸了吸鼻子，剛要發作，就被呵斥了一聲“不準哭”。

泷川悠一的神色比起之前還要冷漠。

“你是黑手黨，黑手黨就要承受壓力，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就只能成為棄子。”

“你要永遠被關在這裏嗎？沒有朋友，只能和自己的玩偶說話？”

眼淚在眼眶裏一圈一圈地打轉，夢野久作抽抽噎噎，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泷川悠一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蹲下身來，強迫夢野久作擡頭看自己。

“聽好了，小夢野，沒有人想天生擁有這樣的能力，包括我也一樣。”

“但既然你擁有了這樣的天賦，就必須得去适應。”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去死吧，為什麽我會生下這種災禍啊！”】

泷川悠一很喜歡狗狗。

在和白蘭傑索一起收養次郎丸之前，他也養過一條小狗。

黑色的，總喜歡用濕漉漉的鼻子在他身邊拱來拱去。

于是在和夢野久作一樣的年紀裏，泷川悠一第一次在大人面前暴露了異能。

他的神色冰冷，輕而易舉地殺掉了欺負小狗的那只麻雀。

從此以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反正只要喜歡的東西活着就好了。

被關起來的時候，他聽見醫生說他天生缺了點東西。

明明說着治愈的話，做的卻是研究他異能的事。

泷川悠一為此感到苦惱，跑出來的時候順帶清理了一批人。

[艾斯托拉涅歐]，那個為六道骸植入輪回之眼的可怕地方。

這麽說來，要是那時候他遇到了骸君，說不定現在還能将對方拉進港口黑手黨裏來。

“想活下去嗎，夢野君？”泷川悠一再擡起眼時淡淡地問道，“你只有一條路，如果你選擇了另一種，我大可以在這裏就将你殺掉。”

“反正也是遲早的事，與其被人當做栓上鎖鏈的武器使用，還不如趁早解脫吧。”

夢野久作遲疑了一會。

“跟你出去的話，我可以吃棉花糖嗎？”

泷川悠一彎起唇角，又一次殘忍地拒絕了他:“不可以。”

“金平糖呢？”

“會蛀牙哦。”

“……”夢野久作抿起唇角，這次沒再哭了。

“等、等我變強了，我一定要殺掉你。”

那得多少歲啊。

泷川悠一想了想，還沒得到答案，垂下的手就被輕輕牽住。

月光下，男孩子睜着哭紅的眼，又試探着問了一句:“我可以抱你嗎？”

泷川悠一歪了下頭，銀發從肩膀上滑落:“為什麽？”

夢野久作遲疑了一下:“因為香香的。”

啊，出現了，古怪的答案！

泷川悠一聞了聞自己。

沒有啊，難道是小孩子的嗅覺要靈敏一點？還是他适應了？

算了。

沉重的大門被打開，橫濱的夜晚寧靜而祥和。

夢野久作注意到被打壞的監控，偷偷往少年身邊湊了湊:“悠一，我們現在去哪裏？”

泷川悠一停下。

他注意到對方的稱呼，卻沒有糾正。

大概是跟太宰學的吧。

據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學習能力最強，看來他還有很多東西能交給小夢野。

泷川悠一一想到這裏就心情大好。

“去吃棉花糖。”

夢野久作眨了眨眼睛:“可是現在是半夜诶。”

泷川悠一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們是黑手黨，相信大家一定會很樂意在淩晨兩點對我們營業的。”

夢野久作似懂非懂。

“那太宰呢？”

“嗯？”

“我們現在去捉弄太宰是不是也可以？”

泷川悠一的眼睛亮起來。

他反握住那嬌小的手掌，欣慰地表示道:

“沒錯，小夢野。”

“你真是我在這個地球上最喜歡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