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在迪奧的記憶裏, 雪莉爾給他留下的印象還是幼年瘦小的模樣，她比自己矮上一個頭還要多，臉上沒什麽肉，就顯得那雙眼睛很大。

她有一頭長長的金發, 小小的手指拿着缺牙梳子每天寶貝地梳着, 有時候會編成一條馬尾辮披在身後, 但很多時候她都會學母親那樣挽在腦後，再別上一支泛舊的花枝，露出一段纖細脆弱的脖頸。

在和雪莉爾分離之後，他被好心的喬斯達伯爵收養, 同伯爵的親生兒子喬納森一起長大。

基于米基帶給迪奧的影響, 即使面對喬納森投來友好的橄榄枝，也不過是增加了迪奧對他的厭惡，他毫不掩飾的惡意給喬納森帶來了噩夢般的幾年，特別是迪奧很會在其他人面前假裝純良，根本無法讓人發現他的真實模樣。

喬納森有苦說不出。

而就在他認為迪奧是天生的壞蛋時，卻在暗中發現, 迪奧拜托喬斯達伯爵替他尋找失蹤的妹妹雪莉爾，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情讓迪奧的形象在喬納森的心裏發生了改變。

他透過沒關緊的房門看到了迪奧一半的側臉，他的聲音和平時不同, 客氣之中又多了幾分鄭重，他是在認真拜托着伯爵這件事, 正是因為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察覺到喬斯達伯爵和他那酒鬼父親截然不同。

盡管身為貴族，但對于他這樣一個毫無關系的窮小子絲毫不吝啬，迪奧從他身上感受到了這位紳士比傳教士更博愛的心。

這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但米基那樣迫切地四處尋找雪莉爾都失敗而歸, 喬斯達伯爵的多年尋找也沒有什麽有用的消息。

即使好幾次從外面帶回來疑似雪莉爾的金發女孩兒, 當迪奧興沖沖沖過去辨認時, 得到的結果無疑都是令人失望的。

即使是走在路上，迪奧有時候都會因為路過的金發女孩兒多看兩眼。當期待越大，伴随而來的失望也就越大。

而這樣的失望到底積攢了多少次，迪奧已經數不清了。

在無盡的期待和數不清的失望中，迪奧甚至對自己在尋找雪莉爾這件事上産生了說不出的倦怠。

在這樣的世界裏，迪奧認為雪莉爾能活下來都算是一個奇跡。明明只是一個随時依靠他的孩子，又瘦又矮，根本活不了幾天。

這麽多年過去了，能找到她的幾率低到可怕的程度。更令他陌生的是，雪莉爾的模樣已經随着時間的長河逐漸淡化，最後留給他的也不過是一個模糊的印象。

喬納森也跟随着迪奧的目光往外望去：“你懷疑那個女孩是雪莉爾嗎？”

在之後的幾年裏，他們相處的模式已經有了改變。也許是迪奧拜托伯爵尋找雪莉爾讓他稍微收斂了一些，又或者是他有了更大的野心，現在兩人表面上相處安然無事，甚至迪奧對外是将喬納森當兄弟一樣對待。

被打斷了思考，迪奧接過裁判扔過來的球，朝喬納森笑道：“如果上帝聆聽了我的禱告，将雪莉爾還給我的話……那應該很早就實現了。”

而不是等到現在。

“她皮膚有點黑，”喬納森擡手遮蓋在眼睛上方眺望時說出自己的觀點，“看起來年紀有點小。”

迪奧不屑地扭過臉龐，雪莉爾的皮膚比牛奶還要白，怎麽可能是是黑皮膚？

他不再往外投去任何一個目光，随着年紀的變大，金發白膚的迪奧并未将少年時的美貌湮沒，一米九五的身高和昳麗深邃的容貌并不沖突，相比于喬納森健碩的身材，他顯得四肢修長，但并不缺乏該有的肌肉和爆發力。

一場比賽在裁判的哨聲中開始。

雪莉爾還是第一次看現場球賽。

但她所處在的圍欄離操場較遠，只能依稀看到裏面的人影在奮力奔跑追趕，為首的金發青年動作迅

捷，幾乎沒遇到什麽阻攔就得到了第一分。

現場迎來了一場歡呼。

真有意思。如果是迪奧的話，他應該也能贏。雪莉爾抱着衣服依依不舍地離開圍欄，她還需要将盡快将衣服送給客人，好在她很快完成了任務，路上的男學生對她多看了兩眼，但對于雪莉爾碳粉抹黑的皮膚又止而卻步。

況且，看着年紀還不大，有點不好意思下手。

雪莉爾又趴在了剛剛的圍欄旁觀察着裏面的比賽，給她的時間只有一小會兒，店裏還等着她去幹活呢。

而在這段時間裏，迪奧又搶到了球，他并不喜歡和對手比拼力氣，靈活地躲避對方的攻擊後看到了離球門更近的喬納森朝他舉起了手。

只要将球投給他，他們的勝利就是鐵板釘釘。

他的面前已經多了兩個人阻攔他的繼續前進。而在迪奧往喬納森方向看去的同時，餘光裏那個金發女孩依舊站在那個地方，盡管看不清臉，但他知道對方在看着他。

迪奧從未在雪莉爾面前露出過任何示弱，在妹妹面前，少年單薄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整個家的重擔，他強大到可以成為她的庇護所。

盡管他并不認為站在圍欄外的女孩是雪莉爾，但她擁有着和雪莉爾同樣的金發，他頓時有一種被雪莉爾注視着的錯覺，胸腔內的好勝心在此刻蘇醒，如果是雪莉爾在看他的話，那怎麽也不能讓別人出風頭。

喬納森并未像之前那樣接到迪奧投來的球，他正疑惑着，而迪奧面對兩個壯漢擋住了去路時，她擡起了自己的手肘，憑借着一半力氣和技巧，在另外兩人感受到腰間被襲擊所産生的劇痛時，迪奧已經從兩人之間穿過去，跳躍時露出腰間流暢的線條，那枚球也成功投進。

雪莉爾也不由得心潮澎湃了起來。

被氣氛所感染，她跟随着場內的觀衆一起舉起手揮動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剛進球的金發青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很快，似乎只是無意間撇過，翹起的嘴角壓了下去，他很快轉移了視線和其他人交談了起來。

喬納森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迪奧的手臂，真誠地誇獎着他：“幹得不錯！”

迪奧才不屑于他的誇贊，但也做着表面功夫反誇了一句回去：“你也不錯。”

他再往圍欄外望去，那裏已經沒有那個女孩的蹤影。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邁出的一個小步子也收了回來。

沒有這麽巧的事情，迪奧這樣安撫着自己。

而雪莉爾這一邊，拎起裙擺小跑了起來，離店鋪還有一小截距離的時候她深呼吸了兩口氣平複下呼吸，才踱着步子走回去。

她花費的時間并不是很長，老板瑪希也并沒有說什麽，只是指着桌子上的布料：“亞娜，這些需要今天趕出來，你可以嗎？”

亞娜是雪莉爾給自己取的名字，因為擔心會被米基找到胡亂鄒的。

桌上已經堆了兩件需要修補的衣裳，雪莉爾以自己多年的縫補工作經驗信心十足地回答她：“瑪希小姐請放心，今天我能做好的。”

“那你看着店，”瑪希拍了拍新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塵，她戴上最新潮的小帽子興致高昂地往外走，“我晚上回來。”

看樣子是要去小姐妹的下午茶湊湊熱鬧了。

雪莉爾自然沒有異議。

店鋪所處的位置不算偏，但也不算中心，來往的客人都是附近有點閑錢的居民，偶爾來做做新衣裳，補補衣服什麽的。因為新來的雪莉爾手藝好，速度又快，也有鄉紳過來定制外套褲子之類的，瑪希并不苛待她，給她的抽成也大方。

在這裏待了快一個月，雪莉爾的口袋裏已經能聽到先令撞擊地清脆聲響。

真好聽。

雪莉爾安靜地修補着衣

服，門上的風鈴将她驚醒，她擡起頭來時正好瞧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從外大步走進來。是個陌生的面孔，頭發長到脖子根，模樣并不起眼。

雪莉爾站起身客氣地迎接：“您好，請随便看看我們鋪子的樣衣，我們可以提供修補和定制衣裳的服務，您有什麽想要了解的都可以問我。”

男人原本是盯着雪莉爾看，在聽到她的話後才轉動眼珠開始看周圍的衣服。

他漫無目的地掃視着裁縫鋪，随即又随便拿了一件西裝外套比對在身上，當雪莉爾走過來向他介紹布料時，男人透過全身鏡望着她的臉龐，不經意地問起：“以前怎麽沒見過你？新來的嗎？”

雪莉爾還以為他是以前的顧客，沒有想太多地點頭回應：“先生，您要試一試嗎？”

奧卡西配合地脫下了外套，在雪莉爾踮起腳尖替他套好袖子時，他又開口了。

“你有十二歲嗎？年紀看着真小……現在可不流行招童工。”

“我快十五了呢。”雪莉爾被他的話逗笑，她前些年經常吃不飽，雖然現在有錢可以吃上肉，但依舊很難彌補當時缺失的營養，以至于現在看上去比應該有的高度要矮上一點。

奧卡西把外套買了下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的手肘靠在櫃臺上，雪莉爾正在給他打包，他突然問道：“我看到，你們店鋪是可以上-門-服-務的吧？”

雪莉爾剛給客人送過修好的外套，聽到他的話點點頭：“我們可以上門量身定制，如果是修改衣服，留下地址的話，兩英裏內是兩個便士的送貨費用，當然您也可以親自過來取。”

男人拎着外套大步走了出去，他顯然是有什麽急事，匆匆離開了。

他立刻回到簡陋的住所，翻出很早之前曾經張貼出來的一張尋人啓事，上面寫着的年齡和模樣和今天碰到的雪莉爾都能對上。

實際上是一個月前，在他思考着生計時，意外聽到了伯莎喊着那個女孩叫雪莉爾。那張尋人啓事給予的報酬十分優厚，這才讓他一直記到現在。

只不過還是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找到她的蹤跡，問了年齡也能對得上，十有八-九就是她沒錯了。

奧卡西越想越興奮，他洋洋灑灑寫下了一封信交給了上門的郵遞員。

“送去哪？”背着布包的少年接過信封問他。

男人迫不及待地說出一個地址，看到郵遞員要走，立刻又細心囑咐他：“……送到喬伊特伯爵府上，記得是米基·喬伊特收，千萬別寄錯了。”

郵遞員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

躺在床上的奧卡西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即将擁有100英鎊而興奮到打滾。

當那封信到達喬伊特伯爵莊園時，已經是一周後的事情了。

而米基并沒有在家。

郵遞員還要好多地方要走，他根本沒時間将信件特意交給某人，聽到米基不在，他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将信件交給了門口的守衛。

守衛隸屬于管家管轄，在看到穆爾管家回來後守衛将這封信交給了他。

“這是什麽？”穆爾皺眉地盯着信紙上的油漬，并不想多加觸碰。

守衛盡職盡責地禀告：“有人給米基少爺送了封信，說是指定了少爺的名字要親自交給他。”

穆爾一時來了興趣。

“噢？”他将信件掩在袖中，“我知道了，我會交給少爺的，其他的你不用管了。”

“是！”

穆爾第一次看到有人給米基寫信，盡管對此充滿了好奇心，他并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轉了個彎朝着伯爵夫人房間的方向走去。

伯爵近年疾病纏身，莊園裏的基本事務都掌握在表兄妹手裏。而沒有伯爵管束的米基自然像脫缰的野

馬，盡情地釋放天性。

米基沉迷藝術，特別是繪畫女性上尤為擅長，他的牆壁上挂滿了不同女人的畫像，惟妙惟肖，但大多都被塗上了鮮豔的口紅。而其中最大的那一幅則是一個金發女孩。

她穿着黑裙羞澀地站立在水池中央，提起了裙擺，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水珠順着小腿線條緩緩滑下，泛着波紋的水面下是少女小巧的一雙腳，腳趾微微蜷縮着，正躲避池中的一尾金魚。

如果迪奧在這的話，絕對會在怒罵中将這幅畫丢進火中燒得一幹二淨。

那是米基根據想象畫出的雪莉爾長大的模樣，不得不說，他的想象走對了方向，和現在的雪莉爾沒有很大的差別。

“夫人，有人給少爺寄了一封信。”穆爾俯身在卧在床榻上的女人耳邊低聲說道。

喬伊特夫人并不在意這些，她依舊閉着眼小憩着：“表兄，這些東西你處理就好了，不用和我說的。”

“事關米基少爺……”他停頓了一秒，又繼續問道，“那我現在拆開看看？”

伯爵夫人揮了揮手，示意他随意。

穆爾打開了信。

令他意外的是，時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雪莉爾”這三個字。穆爾握住信封的手指沒控制好力道，将信紙邊角都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封信的前面一大段是這個叫做奧卡西的年輕人讨巧地透露自己找人的艱辛，無異于是想多要點賞金，之後又寫下他的地址，表明可以随時帶他去找雪莉爾。

而伯爵夫人在聽到雪莉爾三個字的時候，立刻捂住了胸口，仿佛當年被米基氣到胸悶的疼痛再次襲來。

不過是個女仆，米基就跟發了瘋一樣到處找人，罵着管家等人都是廢物，叫嚣着要親自出去找。

“絕對不能……”夫人面色蒼白地指着那張信，仿佛指着的是雪莉爾本人，她的臉上生出幾分薄怒，顯然這完全就是遷怒。

她聲音變得尖利：“絕對不能讓她再出現在這裏！出現在米基面前！穆爾，你把她弄走！弄得遠遠的！！”

雪莉爾打了個噴嚏。

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日子過得很是滋潤，除了找不到迪奧之外。

她喜歡接哈德森大學的單子，送貨的時候還能看一看操場上的球賽，只不過最近沒什麽活動，看到上次見過的喬納森次數比較多，他的體格健碩，一頭藍色的短發在奔跑時很耀眼。

雪莉爾今天放假，她第一次走進了操場看臺，即使只是一場普通的球賽，也給她平靜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

她坐在了第一排，比賽剛開始還沒多久，那枚球在被抛的過程中因為一人失誤并未被接到，于是直直朝着雪莉爾砸去。

“小心！”

将“成為紳士”這個目标刻在骨子裏的喬納森幾乎是沖過去，直接單手抓住了還在旋轉的球，靠得近了雪莉爾甚至能聽清球在他掌心快速摩擦發出的聲響。

反應過來後，雪莉爾起身向他道謝，而在站在一起時，雪莉爾更能深刻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身高差。

“我只是做了紳士應該做的事情，”喬納森還是大男孩的模樣，朝着雪莉爾明朗地笑着，“坐在後面一點吧，小姐，會安全一些。”

而這場球賽結束之後，喬納森又是進球最多的那一個。

即使被三個人抱住，他也能夠憑借着他的肌肉和爆發力将球投進去，只不過他的衣服就脆弱一些，已經被撕裂了幾道口子了。出于回報對方的好意，并不知道他姓名的雪莉爾輕聲喊他：“紳士先生。”

喬納森對待陌生人也表現得十分友好，他小跑了過來，臉上都是運動後滲出的汗水，硬朗的面容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在發光。

雪莉爾将随身帶着的針線包拿

了出來，她指了指喬納森身上的衣服：“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縫一下，就當做剛剛您給我擋球的回禮了。”

“謝謝你！”喬納森毫不介意地脫下身上的運動服，抖了抖遞給了她。

雪莉爾就繼續坐在看臺上專心給他補衣服，旁邊坐着一個身材好到爆的裸.男，她一扭頭就看到青年粗壯結實的胳膊，還有板磚似的六塊腹肌。

畫面多少有點刺-激。

雪莉爾挪了挪，離他遠了一點。

“我叫喬納森·喬斯達，你可以叫我JOJO。”他大方地介紹了自己，雪莉爾也告訴他自己的假名，“我叫亞娜。”

沉默了片刻，喬納森又開始找了一個新話題。他的目光落在了雪莉爾的金發上，不由得說起迪奧：“我的兄弟也有一頭耀眼的金發，可惜他今天要上課，不能參加這次的比賽。”

“我見過，”雪莉爾眼睛一亮，“上次我看到你們一起比賽了，你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呢。”

喬納森被誇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行吧。”

他忘記了自己剛剛說起金發的目的，雪莉爾已經将他的衣服補好了。

不過是萍水相逢，喬納森邀請雪莉爾下次再來看自己的比賽，告訴她時間，雪莉爾高興地回去了。

喬納森回到宿舍後正好碰到迪奧下課，兩人幹脆一起去食堂解決晚飯的問題。

迪奧優雅地吃着自己的晚餐，喬納森和他分享今天比賽碰到的那個女孩：“……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她還給我縫了衣服呢，你看看，一點也看不出痕跡。”

迪奧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雪莉爾縫衣服才厲害。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湊過去看了一眼，果然和喬納森說的那樣，細密的針線都隐藏了起來，完全看不出這一塊遭受了如何的拉扯。

迪奧記得，雪莉爾也會這樣縫，只不過還沒到底到底這種地步，還是能看出一點針腳的痕跡。

藍發青年往嘴裏塞了一大塊牛排，含糊不清地說道：“大後天我還有一場比賽，我記得你也參加了，到時候她也會來，你們或許可以見上一面。”

“再說吧。”不知道為什麽，迪奧頓時覺得嘴裏的食物索然無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