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亞撒讓雪莉爾藏好, 将耳朵貼在門上聆聽外面動靜，他大聲問：“你是誰？”

“好心的孩子，我想讨碗水喝。”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 門外傳來的是一道滄桑的女聲, 聽着有些年邁，亞撒趴到窗戶那往外眺望着, 果然看到來的只是一個衣衫破爛的老婆婆。

亞撒警惕地掃過周圍的建築，最後還是拿不定主意跑回房間問雪莉爾：“亞娜小姐, 門外來了個老婆婆讨水喝，我們要開門嗎？”

雪莉爾心裏一松，繞過他走出去：“那沒關系，你去給她倒一杯水來。”

她伸出手去作勢要開門，亞撒跑過去抱住她開門的手，依舊不放心地阻止她：“可是迪奧先生說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他臉上的表情說得上十分嚴肅，不僅是因為迪奧現在是他的上司，而且亞撒真的很為她的安危感到擔憂。

從迪奧先生的口中, 年近九歲的亞撒得到了外面有人一直想要亞娜小姐的性命這樣的消息, 那群人有權有勢, 所以一切都得小心為上。誰知道會不會用老人的幌子來騙亞娜小姐出去？

亞撒這麽想着，更是堅定了目光不讓她開門。

“她現在不喝水也不會立刻渴死，”亞撒在外流浪了幾年，小小年紀經歷了不少人情冷暖，在這種事情上他的心髒比雪莉爾更加冷硬，于是扭頭對着門外的老婆婆大喊, “我們家沒有水！去別家吧！”

說完又擔心自己自作主張會被雪莉爾責怪, 他忐忑地仰頭望向她, 雪莉爾揉了揉他的發頂并沒有堅持：“你說得對。”

迪奧不讓她出去, 也不讓任何陌生人進來。

門外的老婆婆聽到了她的聲音，又敲了敲門扯着嗓子喊：“好心的姑娘，給我喝口水吧……”

雪莉爾被亞撒拉着後退了兩步，她溫聲提醒：“抱歉，我們不太方便，您去別家問問吧。”

門外陷入了安靜，亞撒豎起耳朵猜測道：“她好像走了。”

他不确定地跑到門邊聆聽着，似乎是真的離開了。然而，等到亞撒準備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剛打開門差點撞到那個老太太的懷裏，還好他及時剎車才沒撞上去。

亞撒驚恐地盯着她：“你怎麽還沒走？！”

老太太披着半舊的紅色披巾遮住佝偻的身軀，杵着一根拐杖朝他咧嘴露出空蕩蕩的牙床。

亞撒被盯得渾身打了個顫。

雪莉爾看着亞撒逃也似的跑進來，想關門時被老太太伸進來的拐杖擋住，她走過去将亞撒藏在了身後，外面的确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并不像是陷阱。

她對上老太太銳利的目光絲毫不怯：“請進來吧。”

順便拍拍亞撒的手背輕聲安撫：“去倒杯水來。”

老太太毫不客氣地用拐杖杵開門，邁着小步子一屁-股坐在了餐廳的椅子上。

雪莉爾阖上了門，坐在了老太太對面的椅子上，重新抱着線團開始織起圍巾，她專注地繼續她的工作，而老太太也在打量着她。

直到亞撒不情願地端了一杯水過來遞給了她。

老太太用她翠綠的眼睛盯着他瞧，盡管她身材矮小還杵着一根拐杖，但在氣勢上亞撒顯然低了下去，他努了努嘴：“請喝水。”

老太太才接過來，捧着杯子一口氣喝完。

她将杯子塞回亞撒的懷中，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我還要。”

亞撒皺着眉一臉不高興地扭頭就走，但他還是倒了一杯水回來像剛剛那樣遞給了她。

雪莉爾望着這兩人的互動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望着老太太幹癟的臉頰，将桌子上還剩下的面包推了過去：“如果您餓的話，這裏還有一些面包。”

老太太抓起面包就往嘴裏塞，亞撒拉着臉

挨着雪莉爾坐，盯着那個老太太以極快的速度将面包全部吃完，最後又要了一杯水。

簡直得寸進尺。

亞撒用力地踩着地板，發洩自己的不滿。

在這空隙裏，老太太盯着雪莉爾的臉瞧了一會兒，嘴裏發出啧啧的聲音。

雪莉爾好奇地擡頭看她：“您還有什麽事嗎？”

“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從老太太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像是一把鋸子在割着聽着的耳膜，她陰恻恻地笑了兩聲，“最好離那個左耳有三顆痣的男人遠一點。”

聽到這話的雪莉爾手一抖，懷裏的線團從她的腿上滾落了下去，直到撞上了端着水杯過來的亞撒才停下來。

男孩不知道為什麽亞娜小姐的表情這麽奇怪，他撿起線團走過去放在了雪莉爾的懷中，随後才将水遞給了老太太。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雪莉爾垂下眉眼拍了拍線團上的灰塵，皺着眉頭并不相信她：“請您不要說這種話。”

老太太随意将杯子擱在桌邊上，她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沒有借住拐杖，健步如飛地朝着雪莉爾快步走來。亞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那個老太太已經逼近雪莉爾的面前，将枯槁的右手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就當做謝禮吧。”她這麽說道。

雪莉爾也被吓了一跳。

“你在幹什麽！”亞撒簡直暴跳如雷，伸出手臂去拽那個粗魯的老婆子。

也不知道是力氣太小，還是老太太私下裏練過肌肉，在亞撒的拉扯下她紋絲不動，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雪莉爾僵硬着身體，她仿佛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耳邊回蕩着蒼老的吟唱——

“荊棘裏的野花終究會被踐踏在馬蹄之下，神啊，讓它殘損的種子在來年尋找一片肥沃的土地，生長出一片姣麗的花……”

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房子，亞撒抱着雪莉爾手臂輕輕搖晃着：“亞娜小姐，亞娜小姐……你還好嗎？”

她這才清醒過來，反手抓住了亞撒的胳膊。

雪莉爾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胸膛裏的心髒很有活力地跳動着，她低聲喘-息着抓住胸口，卻依舊鎮定着回答他：“我沒事……”

但亞撒看得出她不太好，在織完兩條圍巾之後，又有人敲響了他們的大門，這一次粗魯了許多。

門外的警察不耐煩地警告：“例行檢查，再不開門我要踹了！”

無處可躲的雪莉爾将亞撒藏在了衣櫃裏，她将食指比在嘴邊示意他安靜：“我先去看看什麽情況，你別出聲好嗎，亞撒？”

如果遇到緊急情況還能留下亞撒去給迪奧通風報信。

男孩只能壓制住無處發洩的憤慨，聽話地縮進了衣櫃中。

“如果您需要我的話，請直接喊我的名字！”

似乎雪莉爾只需要露出一點害怕的情緒，他就會像騎士那樣用弱小的身軀擋在她的面前。

雪莉爾深呼吸着，随後打開了門。

外面站着的兩位較為年輕的警察，他們比迪奧矮上一些，此時面色嚴肅地拿着本子掃視着她全身，聲音尤為冷硬：“名字。”

雪莉爾張了張口，報出自己曾經用過的假名：“亞娜。”

“亞娜小姐，”左手邊的那位紅發警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随即打量着她的身形，似是不确定地又追問着，“你一直住在這裏嗎？”

雪莉爾一直不太會撒謊，她努力讓自己不露出破綻，在回答這個問題上她沒有停頓，而是按照迪奧要求的說法告訴他們答案：“不是，我前一陣子才搬過來借住在這裏。”

記錄的警官停頓了一秒，審視地盯着雪莉爾看了一會兒，随即問：“那誰能給你證明呢？”

“我不太

愛出門……不過我哥哥可以證明。”她說的是實話，那兩個警察沒看出什麽端倪，但需要排查的地方還有不少，礙于喬伊特伯爵的威望，他們不得不謹慎一些。

“那你還是得和我們走一趟。”

他們做出無法商量的樣子，即使雪莉爾努力争辯着拖延時間，也無法放棄他們的想法。

“亞娜小姐，如果你再拒絕的話，我們就要動用武力了。”男人這麽威脅着，雪莉爾也努力揚起臉說出最後的底牌，這也是迪奧允許她将這個名號搬出來威懾對方，“如果你們願意得罪喬斯達伯爵的話，現在我就跟你們去警局！”

貴族并不是好惹的，他們深知這一點。

但怎麽看，面前的女孩在容貌上并沒有和喬斯達伯爵有相似的地方，但在容貌上也讓他們産生了另一種想法：難道她是喬斯達伯爵的情婦？

衆所周知，喬斯達伯爵可是一位好心的紳士，可不太像會包-養情婦的人。

“不管怎麽樣，你也得先和我們走一趟了。”稍微年長的警官下了最後的通告，畢竟米基那位貴族少爺的命丢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雪莉爾在跟他們走之前，要求換一件外套。

男人怕她跑也想跟着進來，雪莉爾瞪着他表現得尤為嬌蠻，但只有她知道她的手發抖得有多厲害。

“女士換衣服你也要看嗎？”她擡起了雪白的小下巴，像只炸毛的可愛小貓崽。

男人嗤笑一聲，主動關上了門。

雪莉爾全身失去了力氣坐在了床上，亞撒急切地鑽出來，還沒開口就被雪莉爾捂住了嘴。

她往房門口探了一眼，搖着頭貼在亞撒的耳邊極小聲地說：“等我們走後，你去學校找迪奧，告訴他我被帶走了……”

她握緊了亞撒的肩膀，制止他沖動的想法：“亞撒，一定要小心。”

而等到雪莉爾換上外套跟着警官走出去，亞撒幾乎再也忍不住從衣櫃裏爬出來，他松開咬住手背的牙齒，像個小炮彈沖了出去。

學校離這裏不近，平日裏迪奧一般搭車過來，速度會稍微快些。

亞撒拼命地擠上電車，他小個子鑽進了人群中穩住了身體，在抓住扶手時渾身都在冒汗，一半是熱的一半是急的。

鼻尖充斥着煙草和香水的刺鼻氣味，車廂裏人太多，稍微一動就出汗，平時嗅覺靈敏的亞撒此刻卻像是沒有聞到汗液和其他氣味交雜的臭味，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飛到哈德森大學裏，将這個消息及時告訴迪奧先生才好。

但心裏越急，這輛車似乎就開得越慢。

簡直就是蝸牛的速度。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亞撒第一個沖下電車躲避人群，直直朝着哈德森大學裏沖去。

亞娜小姐，亞娜小姐……

她給予了他厚望，亞撒不想讓她失望。

但他不知道迪奧先生是哪個專業哪個班級，好不容易問到了，跑到宿舍裏去卻沒發現人。

亞撒的內心陷入了絕望。

他穿着單薄，唯一保暖的也只有雪莉爾給他織的那條圍巾，他伸長脖子不停地從窗外眺望着迪奧床鋪的位置，無比期待着或許下一秒迪奧先生就會出現在這裏。

然而足足等了十分鐘他還是沒看到人來。

從操場回來的喬納森對這個孩子多看一眼，亞撒望着藍發青年手臂上的肌肉下意識地瑟縮着貼在牆壁上，眼裏多了幾分懼怕。

他曾經被這樣的壯漢揍過，每次揮拳下來砸到他身上所帶來的疼痛讓他畢生難忘。

喬納森又瞥了他一眼：“你是？”

亞撒站直了身體，目光掃了一眼宿舍裏的光景，他輕聲說：“我來找迪奧先生。”

“迪奧？

”喬納森驚訝地發現，迪奧在外面居然還認識這樣的孩子，從衣着上看就知道家境貧苦，說得更難聽點，偏僻街巷裏的孩子都是這副德行。

“你找他有什麽事嗎？”喬納森招呼他進去。

亞撒猶豫了兩秒，最後還是跟在喬納森的身後走進了宿舍內部。

“我找他有急事。”亞撒的嘴很緊，自從他在那幢小房子裏看到雪莉爾之後，就意識到或許她的存在是不能被外人所知的，特別是亞娜小姐還如此美麗。

喬納森沒有計較他的隐瞞，他用毛巾擦拭着臉上的汗水，将一個壞消息告訴了亞撒。

“迪奧今天出去了，明天或者後天他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