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文華殿偏殿中蘇婉月臉色慘白一片，甚至腿還在輕輕地顫抖着，坐在那裏已經不複往日那般朝氣歡樂。

“送他們去慎刑司。”

壽安擡頭看了一眼坐在龍位上的人，有些遲疑和迷茫，餘光無意看到蘇婉月顫抖的身影，才反應過來陛下說的是剛才行刑的那幾個太監。

早膳擺上來的時候，宣文帝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燕窩，骨節分明的手端起玉白的瓷碗，送到了蘇婉月的面前。

“喝點熱的。”

早就觊觎那碗燕窩多日的人，這會兒真的得到後，心中的喜悅卻少了不少，但心情還是好了很多。

“今日禦膳房做的桂花湯圓不錯。”

禦膳房的人站在一旁，聞言心頭一喜。

要說最懂宣文帝的人還屬壽安，他笑眯眯的上前盛了一碗，端到蘇婉月的面前。

“蘇姑娘嘗嘗看，這桂花還是禦花園那顆百年古樹上的，香氣格外濃郁，今秋繁花時節采後制成了這桂花糖，知道姑娘喜食甜食，特意為姑娘準備的。”

說完壽安退回到宣文帝的身邊，卻收獲了對方一個冷厲的警告眼神，對上這個目光壽安不僅沒有好怕，還無聲的笑了一下。

“唔唔，好好吃~這個桂花真的好香，吃完嘴裏都是香香。”

剛才還是焉噠噠的人，嘗過桂花湯圓之後整個都活了起來。

看着臉色逐漸恢複血色的人，宣文帝嗤笑一聲，“沒出息。”

被人罵她也不生氣，咬着一顆桂花湯圓笑嘻嘻。

“月兒自然沒有陛下見多識廣，若是陛下嫌棄月兒沒出息，那不如就多帶月兒嘗鮮，那樣月兒也能和陛下一樣見多識廣。”

端坐在對面的人，舉止優雅斯文的放下空了粥碗，拿起絲質的帕子擦擦嘴。

“蘇婉月，你這是把朕當傻子？看來最近刺激不小，腦瓜好像靈光一點。”

說起這個喜兒心中一嘆，如果今日不受刺激，想來未來會更加聰明，今日這事兒一出，未來就變得有些……變數太多了。

用完早膳，蘇婉月十分端莊乖巧的行禮，“陛下，月兒就不打擾了，還得回去背誦《工農治》還得為陛下準備禮物，所以就告退了。”

坐在上首的人微微蹙眉看着她，“怎麽突然知道禮數了？”

他周身散發着不悅的氣息，這樣壓抑的氣氛讓周圍人都斂聲屏氣盡可能隐藏自己。

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宣文帝突然站起身來，撣了撣寬大的衣袖朝着偏殿的門口走去。

“走吧，朕剛好想去禦花園走走，順路一起。”

冬日裏，略有蕭瑟的禦花園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走在其中，遠遠地有人見到都會避開，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總是有意無意都會停下等一下，身後嬌小的人有時小跑兩步，有時踉跄一下。

一個俊美無濤一個美得天神共妒，反而讓蕭瑟的禦花園變得明媚起來，遠處的宮女和內侍靜靜地欣賞着行走的畫。

而涼亭中的人見到此景，一個個都吓得躲藏起來，目光像是淬過毒冒着綠光看着不遠處。

走到岔路口，宣文帝停下了腳步，蘇婉月也跟着停了下來。

“朕還要去前面逛逛，你回去好好背誦，今晚要是錯了一個字……朕是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的。”

想到身上的肉要一片片割下來，甚至還會死人，蘇婉月不敢多耽誤疾步朝着儲秀宮走去。

而說要去逛逛的人，卻像是定在了原地，目光随着那跌跌撞撞的身影一直沒入到儲秀宮的門內。

“傳旨，封蕭美人為蕭婕妤，今晚讓人準備着。”

突如其來的封賞讓身後的人都愣住了，除了選秀那日見過一次的蕭美人，怎麽突然想起來升品階了？

而躲在一旁的蕭美人也有些恍惚，自己什麽都沒有做怎麽就成了蕭婕妤？而且她好像只見過陛下一面。

難道……陛下對自己一見鐘情？！

而同樣躲在她身旁的朱美人臉色不太好，再看蕭美人的時候眼中充滿了妒色，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暗暗握成了拳。

封賞蕭美人的旨意傍晚的時候就曉谕六宮，并緊跟着一道口谕，“蕭婕妤今晚準備着，陛下會過來。”

而天黑之後，宣文帝依舊去了儲秀宮用晚膳，比起之前的期待，今晚蘇婉月可以說第一次如此排斥宣文帝的到來，滿桌飯菜擺在那裏，不僅不讓她吃還不讓她近前，站在不遠處大聲的背誦《工農治》。

而宣文帝在慢條斯理吃着禦膳，左手的手指輕輕點擊着桌面，顯示着他的耐心快告竭了，一下下的點擊像是敲打在蘇婉月的心頭，越發緊張的忘了後面的內容。

“這篇還餘下五百多字，如果你背不出來……”可以換成五百刀。

在他手指停頓的一瞬間，蘇婉月全身的血都快要涼了。

“我，我真的背過了。”

她眼眶泛着紅，一雙粉嫩的唇還沒有放棄，做着最後掙紮嗫嚅着，不斷幫自己回憶接下來的內容，因為緊張焦慮兩只纖細的手不斷地掐着自己。

宣文帝垂着眸，鴉羽般的黑色睫毛輕顫，“農為民之本……”

正緊張害怕的人聽到這句話，一雙水漉漉的眸子裏，迸發出驚喜激動的光，看向宣文帝的目光猶如實質一般，晃得他不适的微微蹙眉。

在他徹底放棄，準備動刀之前，終于聽到站着人用帶着激動喜悅的聲音背出了下文。

“農為民之本，民為國之本，利民先惠農……”

磕磕絆絆終于将整篇文章背過，坐到桌前的時候蘇婉月還有些恍惚，緊着聽到對面人冷淡的聲音響起。

“朕不想再有下次。”

正在啃雞腿的人擡起頭，心虛一笑乖乖的點頭，“不會不會，下次一定背熟。”

低頭啃着最愛的雞腿，突然嘴角一翹。

宣文帝似乎也不是那麽壞，雖然每次都愛說讓人害怕的話，但又沒真的對她做什麽，還總是一次次放過她。

對面的人已經吃完，蘇婉月想到自己之前讓人準備的東西。

“喜兒，給陛下泡一杯我特意準備的崖邊茶。”

“特意”二字她故意咬牙說的，生怕被人漏聽，坐在對面的人自然也領會到她的用意，眼睛帶着似笑似嘲的弧度，沒有點破她的小心思。

見他心情不錯，蘇婉月也沒有忘記自己答應別人的事。

“陛下~蘭姐姐今天有給陛下送糖嗎？”

提到這話，宣文帝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對面的人，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果然是你。”

僅僅四個字語調已經冷冷的，蘇婉月完全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還在努力完成自己的承諾。

“蘭姐姐人很好的，如果之前蘭姐姐做了陛下生氣的事，陛下原諒她好不好？”

話音落下許久，對面都沒有任何的聲音，蘇婉月這才察覺到不對，十分不舍的從碗中擡起頭，看向對面的人。

崖邊茶散發着獨有的清香，讓人身心放松，但此刻真個房間裏人緊張到都快忘記呼吸。

因為宣文帝身上散發着縷縷冷氣，壓抑到讓人心跳都像是被壓制着。

“陛下……”

“你很喜歡蘭妃？之前認識？”

氣氛都這樣明顯了，她自然也察覺出不對，“不認識，不過岚姐姐之前多次幫過我，所以我也想幫她一次。”

崖邊茶靜靜地散發着誘人清香，宣文帝端起來喝了一口，随後拿起帕子壓壓嘴角站起身。

“不是什麽人都值得真心相待。”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儲秀宮，壽安觑了一眼宣文帝的面色，高唱一聲，“擺駕青萍院~”

雖然不明白宣文帝說這話什麽意思，可不知怎麽的，蘇婉月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這會兒也沒有什麽胃口了。

這兩日宮中安靜了很多不知發生了什麽，好像宮中又像是之前一樣，蘇婉月日日從禦花園經過，竟然看不到宮妃的身影，安靜的似乎整個後宮只有她。

……還有蘭妃。

“這是前兩日父親讓人稍進來的，是今年新做的柿餅，妹妹嘗嘗。”

坐在對面的人正在偷偷和袖子裏的小蛇玩耍，蘇婉月記不清是哪個清晨起來時，在枕邊看到了這條小蛇，第一眼她就覺得和婆子曾經的那條有些像。

從開始的忐忑，到現在她已經喜歡上新的寵物，天冷了其他蟲子不愛出來陪她玩，唯有這個小蛇不畏懼寒冷纏在她的手腕上。

“多謝岚姐姐，我家奶娘做的雪花酥也很好吃，可惜陛下不讓爹爹……若是以後我能出宮了，到時一定給姐姐送來一些嘗嘗。”

“妹妹想家了？”

“嗯嗯，想爹爹了也想家裏旺財，還有宋媽媽……”

這兩日蘭妃沒事就往儲秀宮跑，在宮中也不再是什麽秘密，這件事甚至也傳到了前朝宮外。

“瞧着這是什麽？”

說着她打來一個油紙包，裏面躺着幾塊兒散發着幽香的糕點。

“呀！這是宋媽媽做的奶糕。”

見她認了出來，蘭妃捏着帕子掩唇輕笑，“你再瞧瞧這個。”

一個信封放在了蘇婉月的面前，上面的字跡她也是熟悉的，“是子煜哥哥寫的？”

她雖然是這樣問，可手上的速度不減，兩三下拆開了信封，書信內容很簡單，只是叮囑蘇婉月次日下朝的時間在禦花園東側一見。

“信上說爹爹讓子煜哥哥給我送些東西進來，還說要我寫封家屬他要幫我帶給父親。”

她的興奮已經不需要任何語言形容，單看那一雙日照搖金的眸子，就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明日本宮會安排好，讓人将溫子煜帶到禦花園，只是你們長話短說且不可讓陛下知道此事。”

“多謝岚姐姐。”

和往常一樣，蘇婉月陪着宣文帝用完早膳，往常她總是會墨跡一會兒，這次嘴裏的粥還沒有咽下去，就急着要走。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宣文帝也多了一個習慣，早膳用完之後總是喜歡去禦花園溜達一下再回來處理奏折，剛好每天兩人都“順路”。

看着消失在宮道上的身影，宣文帝轉身朝着禦書房走去，而原本那個粉雕玉琢走遠的人，這會兒又退了回來。

“四喜你去看看，陛下走遠沒有？”蘇婉月激動中帶着些許忐忑的問道。

四喜領命溜着牆根上前打探一番，等在這邊的人蘇婉月和喜兒都緊張的屏住呼吸。

“走遠了，姑娘趕緊過去吧。”四喜一路小跑着回來報信。

三人又匆匆朝着禦花園東側走去，而他們身後不遠處，那道原本遠去的明黃色，正像幽靈一般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後……

作者有話說：

頭禿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