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杭子骥在譚夫人的陪同下,去了警局自首。
他對自己的罪狀供認不諱,甚至還拿出了一個小本子,上面記載着最近兩三個月以來,跟他開房的所有女人的信息。雖然很多都只是化名,但本子上将杭子骥在哪兒找的這些女人都記得很清楚,所以要找到這些人也不難。
尚易輕輕拍了拍手裏的本子,痛惜的看着杭子骥,這人本性并不壞,怎麽就走上了這樣一條歧途呢,不但害了自己也毀了許多無辜的人的一生。
“你是怎麽感染HIV的?”尚易将本子遞給旁邊的民警。
杭子骥雙手交握在胸口,自嘲一笑:“怎麽感染的?當然是出去嫖感染上的。”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尚易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不過他問這個事情還有其他目的。
“那你還記得感染你的那個女人叫什麽,長什麽樣,在哪一帶活動嗎?”
現在也不清楚那個女人是否知道自己感染了HIV,但不管她是知道了還出來進行皮肉生意,還是不知道,這都挺危險的。尚易身為一個警察,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當然要将這個女人找出來,讓她接受防疫部門的救治和監控。
對于這個讓他感染上HIV的女人,杭子骥當然有印象,他指了指對面民警手裏的小本子,示意那民警将本子給他。
民警看了尚易一眼,見他點頭,這才将本子丢給了杭子骥。
杭子骥食指飛快地在紙頁中翻動,沒幾秒就停了下來,指着其中一頁,推到尚易面前:“就是她。”
這一頁的日期是在兩年前,那個女人的名字叫小華,尚易奇怪地瞥了杭子骥:“你沒弄錯?”
杭子骥搖頭:“我的記性很好,不會記錯。那天我去那邊辦點事,就将車子停了附近,回來後,正巧遇到她,是她主動找我的。”不然依他每次都換地方的習慣,也不可能再碰到這女人。
但尚易卻聽懂了裏面的深意,蹙眉探究地看着杭子骥:“你說她主動找上你?”
“沒錯,事後我也去過那一帶和小本子上的地址找她,只是沒找到人,她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杭子骥的回答無疑證實了尚易的猜測。那女人心裏應該清楚自己感染了HIV,她是故意傳染給杭子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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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如此,後來杭子骥瘋狂報複妓、女就說得過去了。
尚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們之間有什麽過節?”
杭子骥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聳聳肩:“能有什麽過節,不就是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嗎?”
頓了片刻,他又補充道:“她可能有點記恨我吧,我當時打了她十幾鞭子,背上都出血了,身上還有些淤青吧。”
尚易無語,十幾鞭子,還打出了血,多處受傷,這還不算過節?
可能是看出對面兩個民警的不贊同,杭子骥嗤笑了一聲:“你們不必替她打抱不平,我付了錢,大家你情我願的事,我又沒勉強她,是她自己聽見加錢就同意了的。”
好吧,這麽說也沒錯。只是這心裏怎麽這麽不得勁兒呢,尚易撇去心裏的複雜思緒,将剛才那一頁打了個折,打算回頭再去找這個女人。
随後的筆錄就沒什麽特別的了,杭子骥一直很配合,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筆錄就做完了。接下來派出所要先帶杭子骥去做個檢查,确定他的身體狀況,然後再安排拘留的地方。
這種事有專門的警員負責,就不關尚易的事了。
尚易拿着冊子,将小華的信息拍了下來,然後走出來跟等在他辦公室的左亦揚三人打招呼:“他都招了,現在……”
三人得知杭子骥被感染的經歷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所謂一飲一啄,有了前因才有後果,不管杭子骥還是小華都既是施害者又是受害者。
“這件事多虧了你們幫忙,走吧,我送你們出去。”
尚易正要送三人走,忽然一個警察激動地跑了進來,大聲嚷道:“尚哥,傳染杭子骥的小華找到了。”
尚易聽了精神一振,也顧不得左亦揚幾人了,連忙問道:“她在哪裏?”
那警察連忙将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原來大前天晚上安城進行了一次大規模掃黃打非活動,抓了一大批色情淫穢者,關進了拘留所,小華就正好在其中。
因為這次掃黃打非上面極為重視,所以這批被拘留的人沒像以前那樣,關押兩天,繳點罰款就放出去了。一下子被關了三天,還沒辦法通融,這些人都有些急了,有門路的紛紛想辦法,沒門路的也憋着勁兒想法子。
小華見了,也慌了,竟主動暴露了自己感染HIV的事。
于是掃黃打非的民警連忙将她單獨拎了出來審問,這一下子就審問出來了她故意報複杭子骥的事。兩年前,她跟杭子骥那一晚受了不少皮肉傷,至少要休息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好,可幹她們這一行的,一天不開工就一天沒收入,那天還得自己倒貼生活費房租之類的。
十天半月這麽長的時間不開工,坐吃山空,小華怎麽願意,她若不是為了錢,又怎麽會接受杭子骥那麽過分的要求。所以只休息了三天,小華就帶傷開工了,雖然身上有傷,但有的重口味的客人就好這一口啊,錢還比平時多幾倍,幹一晚頂以前好幾天。
這麽好的事,小華怎麽會放過,于是接下來幾天都在接客,那個月,她也賺了比平時多好幾倍的錢。但過了一個多月,就在小華逐漸遺忘掉杭子骥的時候,意外來了,她出現了記性感染的症狀,發燒、頭痛、惡心、嘔吐、腹瀉、皮疹等症狀。
一開始醫生也當感冒給小華看病,但看了幾天都不見好,她的病還有加重的趨勢。醫生很快便意識到了不對勁,知道她的職業後,立即提醒她去市防疫站檢查一下。
經常在歡場混的,小華不會聽不懂醫生這話是什麽意思。她吓懵了,都不知怎麽走回家的。糾結了一夜,小華第二天鼓起勇氣去了市防疫中心,做了檢查,結果顯示是陽性。
晴天霹靂,小華拿着防疫中心發的藥渾渾噩噩地回了家。她很是消沉了一陣子,因為感染了HIV,自然不能再做老本行了。可小華平日懶散慣了,習慣了拿錢那麽容易的生活,再讓她去老老實實上班,拿個幾千塊的工資她怎麽願意。
只是這麽一天天坐吃山空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很快小華就換了個地方,重操舊業。重新幹回老本行後,小華漸漸也冷靜下來,開始琢磨自己究竟怎麽感染上HIV的。
幹她們這一行的,其實大多數時候,不管是嫖客還是妓、女都會積極做好保護措施,一來是怕染上不幹淨的病,二來也怕懷孕了。小華仔細回憶了自己感染的時間,正好是跟杭子骥過了夜以後。但接下來的那些客人都做了保護措施,按理來說,不應該傳染才是,琢磨了許久,小華終于想起一個細節,有個客人也受了傷,他的傷口還無意中撞到過自己的背一次,将自己的背撞出血了,事後那個客人還補償了她兩千塊。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麽一次感染的機會。小華弄清楚之後,既把那個嫖客恨上了,又将杭子骥給恨上了,若非他将她打傷,她怎麽會感染。
所以在兩年後,再次碰到杭子骥,她才會主動送上門,目的就是為了報複杭子骥,她有今天,杭子骥功不可沒。
聽完同事的話,尚易嘆了口氣,将手機往桌上一放,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得了,這下也不用再去找人了。這兩人還真是自作自受,只是可憐了那些無辜被牽連的人。”
尚易抱怨了一句,又問那警察:“杭子骥知道了嗎?”
那警察縮了縮腦袋:“知道了,那邊傳來消息,大勇就一并告訴了杭子骥,這件事杭子骥也有知情權。”
“行了,我知道了。”尚易拍了拍他的手,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對左亦揚說,“走吧,別在這裏聽這些糟心事了。”
只是大家剛走出門,大勇就過來了,他說杭子骥想見左寧薇一回,不然不肯走。
顧忌着杭子骥的病情,警察們也不好跟他硬來,所以來征詢尚易的意見。
尚易當然不同意:“他想見誰就見誰?萬一他一會兒再發瘋,傷害了無辜市民怎麽辦?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咱們可以讓他們隔着玻璃說話。”大勇吶吶地說。
左寧薇聽他這麽一說,知道杭子骥沒辦法傷害到自己,便輕輕拽了拽尚易的袖子:“尚易哥,讓我去吧,你要不放心,可以陪着我過去。”
尚易越過她的頭頂,看向左亦揚,見左亦揚沒反對,他才點頭:“好,你們先等一會兒,我帶着寧薇過去,放心,我保證讓她全須全尾地回來。”
兩人來到審訊室,杭子骥聽到響動,擡起了頭,看了左寧薇一眼。
左寧薇坐到他對面,隔着玻璃,拿起話筒,直奔主題:“聽說你要見我,有事嗎?”
杭子骥扯着嘴角笑了笑,目光貼在左寧薇的臉上,一臉的追憶之色:“寧薇,我沒騙你,我是從舅媽那裏看到了照片才同意相親的。”
左寧薇繃着臉,看着他不說話,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他身體有這麽大的缺陷,在相親之前卻不跟她講清楚,若是她沒發現,傻傻的跟他結了婚,這輩子怎麽辦?
不管他将相親這件事美化得多好,都無法抹殺他的惡意。這種事比嫁給一個媽寶男、出軌男、賭博男都要嚴重得多,所嫁非人還能離婚擺脫掉人渣開始新生活,可若是感染了HIV,能讓時光倒流,重回身體健康的時候嗎?
見左寧薇不說話,杭子骥的眼神暗了暗,他擡起頭看着白色的牆壁,兀自說道:“舅媽他們沒騙你,我以前真的沒談過戀愛。第一次見你仰着頭,遞給我紙巾時,我就心動了……”
他喋喋不休地訴說着對左寧薇的一見鐘情。
左寧薇沒有打斷他,他想說便讓他說就是,若是這樣能讓他舒服一點,就算是她對他最後的憐憫。
一個人唱了十多分鐘的獨角戲,杭子骥終于停下來,苦澀地笑了笑:“我為什麽沒早點遇到你。”在他還沒染病的時候。
“早點遇到我們也不會是一路人。”左寧薇站了起來,“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杭子骥點點頭,目光一直追随着左寧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旁邊的側門打開,一個民警帶着譚夫人走了進來。
譚夫人上前,毫不避諱地握住杭子骥的手,溫柔地說:“走吧,子骥,我送你。”
杭子骥點頭,跟上了民警。
譚夫人跟在後面,看着他高高的背影,心裏酸楚,多好的一個孩子,他的人生才開始,可卻已經能一眼望到盡頭。以後的歲月,他将每日與藥物為伴,承受疾病帶來的身體折磨和無數的白眼與歧視,直至生命的終點。再也沒辦法與心愛的姑娘共組家庭,生兒育女,品嘗愛情,體會天倫之樂,普通人唾手可得的東西卻成了他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奢望。
她這時候,似乎有些理解當初丈夫選擇絕路的心境了。
***
杭子骥的案子的後續,左寧薇是聽尚易說的。
一次高危行為,感染HIV的幾率大約是1%—3%。非常幸運的是,與杭子骥開房的那幾十個女子都沒感染上HIV,因為并未造成嚴重後果,又有自首行為,根據《刑法》第三百六十條規定,判處了杭子骥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一萬。
判決下來後,杭子骥要服刑,左寧薇這邊的警報徹底解除了,尚易也不用再住在左亦揚這兒了。
他把好消息告訴左寧薇後就帶着行李跟左寧薇告別。
左寧薇想着這段時間麻煩了尚易這麽久,心裏過意不去,一定要請他吃飯。左亦揚主動攬下請客的責任,并且将名義改為了,慶祝他家妹妹脫離苦海。
四人去了小區對面的一家餐廳,好好的搓了一頓。
席間,左亦揚問左寧薇:“事情解決了,你什麽時候搬回家?”
“怎麽啦?”左寧薇知道自家哥哥可沒對自己管東管西的習慣。
果然,左亦揚捏着筷子,幸災樂禍地笑了:“媽催你回家去,都已經催了好幾回了,要不是我一直替你擋着,咱們家老媽就要到紫荊花園來逮人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咱們老媽肯定憋不了幾天。”
一聽這個,左寧薇頓時沒了胃口。她以前之所以一直住家裏,一來是戀家,二來也是因為擔心母親孤獨。
母親退了休,父親工作又很忙,哥哥也整天不見人影,老媽一個人整天守着偌大的房子,孤零零的多可憐。所以她想着,自己每天回家,母女倆說說話,也有個伴兒。
以前還好,她工作忙,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還要加班,母女倆相處的時間并不是特別多。但自從她辭職後,一天到晚待在家裏,這情況就變了。
作為母親,大多都會替子女操心太多,她母親也不例外,她一辭職,哪怕拿到了一筆不菲的獎金和錢文森、張佳佳的賠償金,母親仍非常擔憂,生怕她坐吃山空,找不到工作,吃了上頓就沒下蹲。于是更加積極的給她介紹相親對象,三兩天一個,相得左寧薇煩不勝煩,但為了安母親的心,她仍舊答應了。
只是現在出了杭子骥這種事,短時間內,她是再也不想去相親了。但依她媽的性格和脾氣,估計只消停幾天,又會将相親提上日程。更重要的是,她還準備創業,一旦她媽知道,可能會擔憂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左寧薇覺得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淨,也為了避開相親,她還是搬出來住比較方便。至于孝順母親,大家都住在同一個城市,沒事的時候,她多回去陪陪老媽就不就行了嗎?也不拘于一定要跟老人住在一塊兒。
她求助地看着左亦揚:“哥,你幫我勸勸老媽,就讓我搬出來住吧。”
“怎麽?害怕又被老媽逮着去相親?”左亦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擔憂。
左寧薇苦巴巴地點了點頭,拽着他的袖子不放:“對啊,我怕再遇到變态,哥,你可是我的親哥,幫幫忙嘛。”
左亦揚瞥了一眼旁邊的尚易,眸子中滑過一抹狡猾的光芒,意有所指的說:“你這麽避着老媽也不是辦法,只要咱們一天不結婚,老媽就會一直催個不停,依我說啊,你還不如找個男朋友算了,只要你有了男朋友,老媽再也不會催你了,這可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左寧薇無奈地攤了攤手:“我也想啊,你以為男朋友就跟挖蘿蔔那麽容易呢,一個坑一個,随便挖挖就出來了。”
見自家妹子沒get到他的深意,左亦揚将話說得直白一點:“正好尚易也沒對象,他家裏也一直在催他,你們倆同是天涯淪落人,何不互幫互助呢?”
當面被人這麽直白的撮合,尚易和左寧薇的臉瞬間爆紅。
看到這一幕,左亦揚笑了:“反正你們倆都共同面臨着相親這個大難題,不如來場假戀愛,相互幫着糊弄一下家裏人,過個幾個月,找個理由分了手,回家都說受了情傷,無心戀愛,又能拖個一年半載,怎麽也能清淨個兩三年了。”
聽到他的解釋,尚易臉上的不自然褪去,開始認真思考左亦揚說的這個可能。不過這種事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他扭頭看左寧薇。
左寧薇嗔了自家老哥一眼:“就你心眼多,可這樣是不是太耽誤尚易哥了。”
尚易跟她哥同年,再過兩三年,都邁過三十了,也許人家心裏也急着結婚呢,這豈不是太耽誤人了。
左亦揚聽見妹子沒一口否決,知道她是被杭子骥給吓到了,所以對自己的這個提議有些心動,連忙再接再厲道:“得了吧,你又不是沒相過親,相親能遇到合适的幾率太低了,實在是浪費時間,而且若是遇到了極品,還會憋一肚子的氣。”
可不是,左亦揚的這話簡直說到了兩個深受相親之害的可憐家夥的心坎裏。
尚易看出來了,左寧薇并不是特別排斥左亦揚的提議,遂即先表态道:“亦揚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寧薇你知道的,我這工作一忙起來就昏天黑地,哪裏有功夫談戀愛,就是相上了,也是耽誤人家姑娘。你要是最近也沒談戀愛的心思,可以借我擋一擋。”
人家說得這麽坦然了,左寧薇也得表态,只是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又跟尚易太熟了,總覺得這種轉變很別扭,哪怕是假扮情侶。遲疑了片刻,她才說:“讓我考慮一下吧。”
就坐在他們隔壁桌吃飯的丁然聽到最後一句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坐的位置正對着左亦揚,中間只隔了左寧薇一個人,所以只要輕輕擡頭就能将左亦揚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左小姐沒發現,她這個哥哥的提議分明就是不安好心,也就左小姐這麽信任她這個心眼比蜂眼還多的兄長。
有這麽個大哥在一旁當神助攻,不動聲色地撮合兩人,萬一哪天演着演着,假戲就成真了,他家老板怎麽辦?
不行,他得提醒提醒老板,再慫下去,左小姐就要跟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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