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三屆 三生有信的風鈴一直在響

舍得刷卡給孟聽枝買四位數裙子的阮美雲女士只存在了一天,隔天那點母女溫情就散了。

阮美雲手裏拿一只蒼蠅拍,從茶幾打到沙發,扯嗓子罵了幾句後院的孟輝。

怪他有空打麻将沒空裝紗窗,她這輩子算倒了血黴才嫁了這麽一個男人。

全家都知道阮美雲的性格,她說她罵她吼,你就聽着,膽敢反駁一句,那就是憤怒值乘十的沒完沒了。

罵完孟輝,刷手機的孟聽枝也讓她不舒服了。

蒼蠅拍刷刷在她面前啪了幾下。

“隔壁小莉怎麽一放假就有老同學約着出門玩兒,你那些老同學呢,怎麽念個書就跟白念了似的。”

孟聽枝忽然來了氣,很想問問她高中沒交到什麽朋友怪誰?話沒出口,那股陳年意氣就散了。

怪不到誰。

她非常明白,即使現在成年了,人都很難擺脫原生家庭活成真正的自己。

“都是讀十四中的,差別怎麽這麽大。”

阮美雲丢瓜子皮,咕哝出這句話,拿遙控器調臺,運氣不太好,一連幾個臺都是廣告時間。

從不要九百九十九只要九十九的智能拖把,跳到他好我也好的某某男科醫院。

孟聽枝聽着阮美雲的絮叨,有一搭無一搭地刷手機,忽然彈出一條艾特全體的群消息。

她點開十四中xxx的群名,本以為又是慣例的假期高中同學會,沒想到是在聊八卦。

不是他們班的八卦。

有人拍了世騰國際中心最新的樓體珠寶廣告,發到了群裏。

炸出一幫潛水怪,群裏瞬間熱聊起來。

不像其他女明星代言珠寶,長禮服,擠胸溝,笑容宜然,像個衣妝奢氣的貴價迎賓。

圖裏的年輕女人中短直發,淩亂,冷豔,額間一條同品牌的字母發帶随性揚起,連鏡頭也不看,點在太陽穴的手上帶着以天體為靈感而設計的系列鑽飾,熠熠生輝。

“一三屆那幫人簡直絕了。”

“之前有娛樂號扒喬落整容,笑死,她真是從高中就美呆了。”

“喬落高三那會,她們班就在我們班對面你們還記得嗎?那時候就覺得她以後一定會當明星,沒想到這才幾年,紅成這樣。”

“他們那屆還有紀枕星,最帥天文人,去年是不是拿了一個超牛批的華星獎。下個月紀枕星在市天文館有一場兒童科普演講,有沒有人一起,我準備借我小侄子去看看。”

“還有徐格!”

“徐格的TLu要在臨市開分店了。”

“國內第一夜場,他太會玩了,感覺什麽網紅都跟他熟,而且還是對方舔着他的那種。”

“那些網紅知道他在十四中的濫情史多到能出書嗎?”

“TLu有個韓國DJ好帥,有次午夜場秀演,一下撕了襯衫,無數妹子被帥到當場暈倒。”

“真的假的?”

“聽說情人節拿十四中的老學生證去TLu喝酒,可以免單是不是真的?”

“真的,班長上次就去了,美金混紅鈔,撒錢行為。”

……

孟聽枝一條條往下刷,終于看完了記錄,忽然又有個女生頭像發出最新的消息。

“為什麽沒有人提程濯?”

“一三屆最有代表性的難道不是程濯嗎?”

有人嘆:“程濯太絕了。”

話頭一轉,群裏又熱熱鬧鬧聊起程濯。

只不過他高三出國後就離開了十四中學子的視野,這些年一直低調,以至于現在能聊的,還是他在高中的事。

“程濯跟喬落是怎麽分手的?”

看到這一條,孟聽枝猛然一窒。

像逃避什麽似的應激反應,快速關了手機屏幕,決定不再繼續朝下看了。

胸口悶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氣,她呼了一下,撐膝站起來,還是覺得難受。

外頭天色轉了陰,她拿着手機出去逛逛。

她家就住在十四中附近。

這一代都是古城區,十年前就開始說翻新重建,不知道是出于古建築保護還是什麽的,蝸牛速度。

東拆西挖,雷聲大,雨點小,這一帶好像還是原貌。

長街禁車,盡頭的秀山亭是個有幾百年歷史的古城門,跟碧波蕩漾的譚馥橋把蘇城最好的十四中困在中央。

有多少十四中學子的青春回憶,都留存在城門巍峨和湖柳依依之間。

孟聽枝讀高中那會兒,早上小廣場停滿車,趕早讀的學生都要步行通過秀山亭的洞門,到達十四中的校南門。

孟聽枝喜歡在自家二樓窗口邊系鞋帶,那時候院子裏枇杷樹還沒有長到遮天蔽日的程度,立着文人銅像的小廣場在俯視角度一覽無餘。

車子來來往往,學生下車關門。

她聚精會神地看着窗外,尋着某個人的隽秀身影。

有時候系鞋帶要三秒,有時候要七八分鐘,任阮美雲在樓下怎麽催,她也說等等。

她總能掐準時機,背着書包跑出巷口,慢下腳步,就是一場日複一日的單方面偶遇。

他前,她後。

秀山亭下有一家叫“三生有信”的書屋,賣文具書本,還有一個當時很時髦寄信業務,玻璃門頂端挂着青銅串風鈴,進出都響。

有一次,風鈴急震。

程濯停步,側身避讓搬書工人,孟聽枝跟他跟得認真,一下就撞到他身上。

“沒事吧?”

沉慵又不失少年氣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她鼓起勇氣,揚起臉來搖了搖頭。

細軟劉海從兩頰往後滑,無比期盼能被他認出。

他的視線甚至沒來得及往她臉上落。

忽然沖過來的徐格一把搭住他的肩,把他撞得朝後退了一步,他扶着孟聽枝的胳膊也在那時松開。

松得自然而然。

“完了完了,濯哥哥,這次濕鞋了,我怕不是要去割包皮。”

他目光越過徐格,這才看向眼前面皮通紅的小女生,就像看一個尋常到泛善可陳的學妹。

“你幹脆用喇叭喊?有女生。”

徐格轉頭發現身邊還有一個存在感極低的瘦弱女生,笑嘻嘻伸臉,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沒心沒肺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兩個穿十四中白襯衫校服的少年搭着肩,沐着老城區的清澈晨光漸漸走遠。

三生有信的風鈴一直在響。

響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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