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般般 千山萬水,時隔經年,無幾……

孟聽枝只覺得耳邊一陣酥癢的熱, 撇開一點臉,将手別到身後去抓他的手,握他的腕, 牽引着, 往自己剛剛磕到的膝蓋下方放。

“這裏。”

拇指沾了溽熱酒氣, 心随意動地刮了刮那寸許的細膩皮膚, 完好無損,皮沒破, 可能是磕青了,這會兒停電也看不清。

他忽然使壞似的用力一按。

孟聽枝應激地朝上彈,下意識想躲, 被他不動聲色地按住。

秀致的眉蹙起,孟聽枝将額頭抵在他肩上,弱聲抱怨:“好痛。”

纖細的腳踝被抓住,讓她痛的那人沒費半點力将她地往前一拖,她剛縮了半截的小腿又回到了原位。

兩人又重新緊貼在一起,這一次甚至貼得更近。

他起了反應。

孟聽枝不傻,頓時脊柱發麻, 一股熱氣沖上腦頂,立馬連呼吸都克制地輕了再輕。

“像個鹌鹑。”

他察覺她的僵硬,胸腔裏低低哼笑了聲,大手從她纖白皙的後頸往下, 遇到疊起的衣料, 便把她蹭翻的睡裙角往下拉,仔細地捋平褶皺,将她完好地裹住。

隔着衣服,程濯輕輕拍了拍她, “不弄你,明天早上還是七點半去集訓?”

“嗯。”

“去哪兒?”

“木雕樓和潭西書院。”

過了好一會兒,她渾身的緊張才松懈下來,即使他反應依舊。

程濯又輕揉了揉她的後腦,手指順她的發,“孟聽枝,你聰明點。”

孟聽枝抱着他搖頭。

他衣襟上那股玫瑰調的香水味無孔不入,她聞着有點難受,卻怯怯着沒膽子生氣。

唱反調的本事還有點,手指輕攥着他的衣服,低糯地說:“我都笨死了……”

好像在求他,她都這麽笨,能不能不要再欺負她了。

他撫她後背的那只手,移到她臉頰上,房間裏的燈忽然回跳,一瞬的光明又極快消失,像流星擦過一樣。

她朝他側臉上純情的親一下,便摟住程濯脖子,一句話也不說地靠着他,他輕輕地動,摸來火機和煙盒。

他音色低沉,夾煙的手擱得遠,問粘着自己的小姑娘:“嗆不嗆?”

小姑娘埋在他脖頸間,搖搖頭,又見燈光回跳一下,走廊傳來人聲腳步。

孟聽枝知道,風雨止住,是電要來了。

她更明白,有些事不能也不适合挑破講明,燈光大亮之下哪會有什麽旖旎滋生,暗夜花不适合在烈陽下賞,是不夠聰明,也沒那麽笨。

這晚,有周游內應,也過了點名時間,孟聽枝就沒有回去。

套房裏還有別的房間,程濯讓她挑一間睡。

第二天早上,程濯剛一醒來,就聽到陽臺位置有搓洗聲。

他連短衫都沒套,簡單洗漱還沒全散睡意,眼眸微有惺忪,裸着白皙精壯的上身,往陽臺去。

盥洗池裏續了一半水。

他昨晚那件襯衫浸在一片泡沫裏,孟聽枝吃力地搓着,像是洗了一陣子,手指都有點紅。

程濯瞧着新鮮又好笑,環臂往陽臺門框上一靠。

“一大早就洗衣服,哪來的賢惠?”

孟聽枝垂下頭,擰一下衣服,展開湊到鼻子前聞,那股玫瑰精油的香終于被幹淨的洗劑味道壓了下去。

“我做夢了……你襯衫上有別人的香水味,”孟聽枝轉頭委屈地看他,“真有。”

程濯完全不拿這當事。

表情都沒一絲一毫的波瀾,眼皮懶懶斂着,揉兩下還睡意朦胧,自己幸自己的災,樂自己的禍,“哦,那我完蛋了。”

孟聽枝一副被欺負到沒話說的樣子,不理人了,把水流開到最大,用力搓襯衣。

“生氣了?”

他沒穿上衣,寬肩窄腰,不過分鍛煉身體的肌肉線條很賞心悅目,從身後嚴絲合縫地貼上來,手臂親昵地環過孟聽枝的腰。

她整個背上都是熱的。

那熱度像燒到腦子裏了,根本拿不準自己能用什麽身份問。如果是普通的校園戀愛,男朋友身上沾了別的女人香水,那能大吵特吵,周游就是因為這個跟前男友幹脆說了拜拜。

可她跟程濯不是。

都已經那麽親密了,但親密就只是親密,遠沒有知根知底,心意相通那麽深刻具體,親密,僅僅是一條需要用自知去維護的安全線。

壓抑的憋屈,幾乎要在夢醒後把她吞沒。

“不是……”她犯難地措辭,企圖用一種尋常的口吻問:“她是誰啊?跟你關系很好嗎?”

程濯用眉梢蹭了蹭她的臉。

她洗漱過,無妝,臉蛋幹淨又柔軟,觸感很好。

她垂頭的動作,讓後頸的小巧秀隽的骨頭凸出來,泠泠似玉石,瘦得讓人生憐。

程濯興由心起的低下頭,細密地吻了吻,薄唇幹燥滾燙,未醒透的嗓子沙啞磁性地喃着。

“不知道,誰啊,我之後去問問。”

之後程濯洗漱,孟聽枝去陽臺上抖開襯衫,用衣架撐起,理好皺褶,挂在陽光下。

這是采風的倒數第二天。

暑假期間,學校并不強制她們回去,返校自願填表。

周游此行無豔遇,急着回去蹲施傑,抱着平板寫了一個是,又用胳膊肘戳戳孟聽枝。

“枝枝你回嗎?你是不是要跟程公子一塊?他什麽時候走?”

孟聽枝走神過頭,跟沒聽到似的,她沒談過戀愛,這會憋不住要問周游戀愛經驗。

“周游,你說如果男人敷衍你,是不是就不要太計較了?”

周游初戀談得也跟玩似的,想了想,很有大小姐性子地說:“我是可以不計較啊,但我為啥要要一個敷衍我的男人?我缺男人?”

孟聽枝嘆氣,後悔問她了。

要問那趟雲安之行,孟聽枝最大的收獲是什麽,她大概會說,是對程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他這個人竟然真的不撒謊。

他說不知道是真的,他說去問問也是真的。

自願表格上孟聽枝最終填了否。

周游的話可能有道理,但對她而言毫無參考價值,誰會缺男人呢?她又不是沒有人追,只是除了程濯她再也沒對任何人動過心。

下午酒店大廳動靜很大,萬向輪的聲音密密匝匝,一大波學生拖着行李箱離開。

孟聽枝這兩天跑景點有點累,弄完學校布置的采風報告,回房間補了一覺。

一直睡到天擦黑。

醒來的時候,昏黃暮色透過窗戶充斥整個房間,奶油似的橘光鋪在床尾,床頭手機嗡嗡震動。

她迷迷糊糊接起程濯的電話。

程濯問她睡夠了沒有,吃飯了沒有,同學走了沒有。

孟聽枝坐在床鋪上一一作答。

“晚上帶你出來玩。”

那是離雲安主鎮區三十多公裏的雲城,高樓霓虹,讓剛剛脫離古鎮飛檐紅燈的孟聽枝怔怔看着車窗外,有種古今穿梭的不真實。

程濯不在車上,來接她的是個本地司機。

目的地是一個會所,門臉不同,跟柏莘會所又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這種不真實感在她踩上會所地毯時還在延續。

門廳迎她的服務生,領着路帶她往樓上走。

包廂門還沒開,孟聽枝就聽見多個女人的笑鬧聲。

那種,只有在男人面前女人才會故意表現出來的巧笑倩兮。

門侍推開門後,伸手請她進去。

她眼裏立刻浮起提前準備好的忍辱負重,她甚至在想那個早上是不是自己太放肆了,有些後悔耍什麽小聰明,她有什麽資格介意?

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他幾時說過她是可以随便吃醋的女朋友?

可是,所以呢?

她逾了舒适線,他就真要拿點事出來敲打她一下?甚至要她當面看,瞧她受不受得住?

那種百轉千回裏,憂心忡忡,懊悔深深。

也難過忐忑地想着,她和程濯可能也就到此為止了吧,本就山南水北的兩個人,能再遇都不容易,一點緣分怎麽經得起折騰。

她繃住嘴角最後一點體面笑容。

走進去。

燈光昏昧,沙發就坐着三個男人,程濯,賀孝峥,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雲安的徐格。

程濯第一個看到她,沒說話,轉頭跟身邊的徐格挑了挑眉說:“猜得準不準?”

徐格看着孟聽枝的表情,驚服于程濯的預測,翻出皮夾的十張紙鈔遞出去,奉上大拇指:“濯哥哥牛批!”

孟聽枝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現在自己處在什麽一個位置上。

程濯走過來,把那十張鈔卷一卷,厚厚一疊塞到她軟軟手裏。

“剛贏的,贏了就是你的。”

她懵懂地望着,還來不及問他們打了什麽賭,就被程濯推了一下。

“不知道你在我衣服上聞到什麽味道,去聞聞,把人逮出來罰三杯,害我們枝枝一大早爬起來洗衣服。”

微微踉跄一步,孟聽枝站穩回頭。

他從來都是喊全名,孟聽枝這三個字,總被他喊得有種逗弄感。

頭一次聽他喊自己枝枝。

我們枝枝,寵得人心酥。

孟聽枝一時回不過神來,眨着長睫,糯糯說:“我……也不記得了。”

他浸在光裏,修長白皙的拇指與食指松松捏着杯子,無名指揉着眉梢,笑聲裏透着一股子縱容,“那完蛋,衣服白洗了,氣也白生了。”

孟聽枝抿着唇,一汪才經歷忐忑的心海仿佛被灌滿了糖水,盈實甜蜜,太熨慰了。

包廂裏其他人都在看着,程濯是什麽态度,他們瞧得清清楚楚。

徐格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替孟聽枝打聽,問誰啊?誰惹孟聽枝生氣了?

靠社交吃飯的交際花們開起玩笑都比尋常人會,當即笑着打趣說,“我看孟小姐不像生氣,倒像是吃醋了。”

“是吧,我也覺得是吃醋。”

一個兩個都這麽說,孟聽枝急壞了,往程濯身邊走,忙說着:“我,我沒有!”

“我們枝枝說沒有就是沒有,”程濯順着她說,說完湊近她,“我聞聞醋味酸不酸?”

沒在會所久待,他們逛回了雲安。

古鎮夜晚還是日複一日的熱鬧,孟聽枝在這兒待了十天,這樣的燈火和喧嚣幾乎是複制。

小攤上買走一只香包,客人走後不久,店主就會補一只一模一樣的上來。

跟程濯牽手走在鬧市裏,孟聽枝心頭有一股久久不能消弭的熱。

她腦子裏一遍遍回想剛剛在會所的場景,依舊震驚于她随口一句話,他都會放在心上。

路過一家水果店。

夏天水果不易存,迎面夜風有種甜腐的香,燈源冷白,程濯側過臉,眼神幾乎洞穿她一路的沉默。

“想問什麽?”

孟聽枝先一愣,然後慢慢搖頭,露出一個溫溫軟軟的笑,“沒。”

旁邊有裝貨的拉車經過,程濯攬了她一把她才沒有被撞到,“怎麽都不看路?”

孟聽枝望着他說:“我光顧着看你了,我一直都在看你。”

千山萬水,時隔經年,無幾分敢言道。

她已經很知足了。

離開雲安那天也下了雨,路面潮濕,有點暑氣将退的降溫趨勢。

孟聽枝和程濯坐飛機回的蘇城。

車子停在小廣場,推開門就是文人銅像。

他應該是很多年沒有來這裏了,目光看向遠處古老又熟悉的秀山亭,轉回來,話音裏都有了一點驚訝和感慨:“你家住這一帶?”

孟聽枝從司機手裏接過箱子,也朝秀山亭看去。

他們有着相似的回憶,但回憶重疊的部分卻少之又少。

甚至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山水跋涉,這個人是怎麽兜兜轉轉在出現在她的世界裏的,如今想來都有些如夢似幻。

孟聽枝重新拉開車門。

程濯朝目光松散地四周看,以為她落了什麽東西。

一轉頭,兩人唇角相觸。

她停了兩秒,正要将這個告別吻結束,後腦忽然掌住一股力,将她不容反抗地朝他壓去。

被他深深吻過,才松開。

“占便宜要這樣才夠本。”

孟聽枝眼神迷蒙着,聽到這話才徐徐清明過來,将他一推。

人慌忙回到車外,紅着臉,聲音糯得不行,怪聲受教道:“程老師果然是資本家。”

程濯很意外這評價,勾手指的動作危險十足:“來,過來說。”

孟聽枝哪敢啊,拽着小箱子,打着小傘跑掉了。

活潑得像一只叢林逃生的小鹿。

先是目送她拐彎消失,車子遲遲沒有開走,來機場接機的是程濯助理鄧銳,這會兒隐形人一般坐在副駕駛等程濯發話。

好半天,後座傳來男人質感清越、帶着回憶意味的聲音。

“我高中就在這兒讀的,每天早上家裏的車子都要停在小廣場,看到前頭那條長街沒有,必經之路,秀山亭有三個門洞,旁邊有個連鎖網咖,十四中的情侶很喜歡逃課在這裏約會。”

鄧銳接上話:“您那會也逃課約會?”

程濯拆了盒煙,玻璃紙撕開,盒子裏還有一層單面的金箔紙。

動作慢斯條理,叫人看不出來他其實煙瘾已經忍了很久了。

他在雲安的房間裏抽,自己沒感覺,孟聽枝聞了忍不住咳,咳聲低且克制,分明嗆煙,偏說只是有點感冒了。

他點點頭,沒戳穿,卻去滅了煙蒂。

抽煙的欲望無形中淡了不少。

此時點了火,青白煙氣彌散在他的話音裏,陰雨天裏,幾分缱绻。

“逃課有,約會倒算不上。”

鄧銳從後車鏡裏看,男人眉骨冷峻,桃花眼冷淡微挑,依稀可見那種頑劣不羁的少年氣質。

“您高中應該很多人追。”

“也不太……”

他回憶着,“那時候,喬落是我名義上的女朋友,她那會還挺擋桃花。”

鄧銳說:“也是,喬小姐太漂亮了。”

程濯吐了口煙,輕聲嗤笑:“也就這一個拿得出手的優點。”

這話鄧銳不敢再輕易應和,便扯走話題說:“孟小姐也漂亮。”

“她啊,她也就一般般……”程濯望着淅瀝的雨,灰濛的天,腦海裏是一個別別扭扭的小姑娘。

心頭講不清的柔軟,聲音沒斷。

“——招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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