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特等獎 大道至簡,都是一個道理……

會員日的超市的确比往常熱鬧, 入口處還弄了一個類似盲盒抽獎的活動,圍了不少人,得結了賬, 憑購物小票才有抽獎機會。

超市裏人也多, 好巧不巧都是年輕男女推着一輛小車。

空空的小車在程濯手裏。

他們找到計生用品的貨區, 牌子多到琳琅滿目, 但是和會員日格格不入的是,沒有哪一排貼了紅牌說幾幾折。

不遠處有對開放的情侶, 聊起天也毫不避諱,看着像姐弟戀。

姐姐不耐煩說:“行了,小什麽小, 你要明白适合自己的最重要。”

弟弟紅着耳朵撓頭發:“真小了,我發育,我長個子呢?”

姐姐側頭,五指撥發,長睫毛往他下面快速掃一眼,相當無語:“你都幾歲了,還長?長哪兒啊?”

弟弟壞壞笑着, 又快速拿了一盒,像只黏人的大狗狗推着人就往外走:“就哪哪都長啊,走了走了。”

小時候孟聽枝跟阮美雲逛超市,阮美雲結賬, 她在收銀臺邊眼睛都不敢亂動。

偏偏這類商品不知道秉持的是什麽設計美學, 很愛把有關特點和性能的字眼放得老大,無意掃到一眼就忘不掉。

有一次阮美雲提着超市的馬甲袋,看到像罰站一樣的孟聽枝,納悶問她怎麽像塊木頭, 她不說話,拉着阮美雲就跑,之後,她再也不在這個區域等着阮美雲結賬了。

其實這會兒孟聽枝就是不好意思進去。

頭大如鬥,她哪知道要給程濯買什麽牌子,至于什麽大小……也不知道,她又不像剛剛那位姐姐掃一眼就懂。

她這麽想着,也不受控地悄悄掃了一眼,也沒掃明白,只覺得顱內一熱,看了什麽不該看的,在心裏給自己貼“盯裆貓”的标簽。

程濯一只手松松搭在她肩上,見她好幾次欲言又止,臉色也不對勁,也想多了。

他怕早上那會把人欺負過頭了,叫她現在看着這些東西都怕,程濯側過一點臉,找到她躲閃的眼睛,“怎麽了?”

孟聽枝不自在地用指背蹭了蹭臉,有點沒話硬找話的卡頓,“嗯……你有沒有發現,這個貨架,會員日好像……也不打折。”

程濯噗一聲笑了,一手搭着推車扶手,另一手樂不可支地單手扶額,嘆聲悠長。

“我真是撿着個大寶貝。”

大寶貝:“?”

他胳膊底下拐着孟聽枝,把人帶着往裏走,停在某處,雙手搭着她的肩,由身後湊近她耳朵,像是身臨其境的教學。

“我記得十四中不管文理,都要學政治的吧?難道經濟政治的課本裏沒有跟你講?”

孟聽枝挨個在看那些小盒子上的文字信息,努力保持平靜,程濯這麽一說,她保持不下去了。

“政治課上怎麽會說這個!”

她死也不信。

程濯躬身,一張好看的面孔在她擡起的眼裏清晰地放大,聲音一字一頓地撲面,“我說的是概念。”

“剛需不打折,經濟政治沒教嗎?”

噌的一下,孟聽枝只覺得臉上有團火在燒,唇齒間磕巴着,“剛,剛,剛需?”

程濯被她懵懵然的結巴逗得不行,好笑得可愛,真不忍心再笑她了,于是板着臉色,作好嚴厲的教條先生,曲了食指,敲一敲她光潔白皙的額。

“是啊,剛需。”程濯掃一眼貨架:“要我解釋什麽叫剛需嗎?”

孟聽枝立馬變成小撥浪鼓,搖頭回答:“不用了不用了!”

除了計生用品,又零零碎碎買了好多吃的用的,結完賬拿了小票去抽獎,一到一百要選一個數字。

穿紅馬甲的阿姨笑眯眯地問他們選哪個。

孟聽枝看了看還剩下的號碼,“選14可以嗎?”

程濯拎一只沉甸甸的袋子,被孟聽枝回頭看着,他點點頭,順口問了一句:“幸運數字?”

阿姨拿了14號對應的盒子給她,孟聽枝拿在手裏拆,長長的睫毛像小嬰兒一樣乖乖垂着兩道扇子形狀的陰影。

“不是,是我喜歡的數字。”

程濯想起什麽。

“我高中球服好像就是14號。”

本來要扣紙粘膠的拇指,關節生鏽般的頓頓縮回,落在食指上用力的按了一下,清晰的痛滲入表皮。

明明還站在他面前,骨骼卻像是變成了十六歲的孟聽枝。

十四中的室外籃球場,烈陽頂天,她在人山人海外,看着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子,所有人都在尖長的哨聲後瘋狂歡呼,那麽多女生愛他,撕心裂肺地給他加油。

她泯然衆人,也喊過他的名字。

只是他沒有聽到罷了。

“程濯。”

有身高差,她每次喊他,程濯都會下意識垂眼去看她,溫和地應一聲。

手指扣粘膠扣得黏黏糊糊的,搓着兩指,她擡頭露出一個軟笑,“我覺得,我好幸運。”

程濯納悶:“嗯?”

孟聽枝把裏面的獎品拎出來給他看,是一個寫着限量版的樂高娃娃,迷你又精致,紅卡紙上印着三個字:特等獎。

從超市出來,東西程濯拎,孟聽枝手裏只捏着特等獎,一直在研究那些彩色的小格子要怎麽組合。

空出來的兩只手,自然垂落,兩人十指相扣,踏進人潮裏,像所有的普通情侶一樣。

藝術公社的牆繪工作告一段落,離過年還有大半個月,程濯帶她去了一趟平城。

平城比蘇城靠近北方,入冬早早下了雪,車子在度假酒店前停穩,窗外一片銀裝素裹。

近山臨湖的好位置,眺一眼歲盡時分的漫天落雪,只覺得天地遼闊。

來之前孟聽枝就窩在公寓裏做了不少攻略,平城有中東部規模最大的滑雪場,這家酒店以溫泉出名。

孟聽枝叫周游陪着,去買了滑雪的裝備。

見酒店的門侍幫忙從後備箱拿出她的箱袋,她下了車,看一眼,還不放心地問程濯:“我真的一次都沒滑過,我可以嗎?”

門廊生風,将她圍巾裏的碎發吹得毛絨絨的,她撲閃睫毛,穿白色羽絨服,一圈蓬松細密的淺灰毛領,襯得她粉面盈光,像個小雪人。

程濯怕她在風口吹感冒,攬着人,先往酒店大堂走,在前臺站定,他一邊從錢包裏抽卡一邊問她:“不難,你平衡感好嗎?”

孟聽枝歪頭想了想,有什麽能證明平衡感的。

“我會滑冰,兩排輪子的那種。”

程濯頓了片刻,把身份證遞給酒店前臺,摸了一下高挺鼻梁,要笑不笑地說:“差不多吧,大道至簡,都是一個道理。”

孟聽枝本來一聽,信心滿滿地點頭,下一秒看見給他們辦入住的小姐姐一邊專業地錄信息,一邊努力憋着笑,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等她在滑雪場摔到烏龜屁墊都快扁了的時候,她終于悟了什麽叫“大道至簡,都是一個道理。”

程濯伸出手扶她。

“是不是跟滑冰一樣,摔幾回就明白了?”

孟聽枝摔得沒脾氣了,又想笑自己,一手握程濯的胳膊,另一手撐着滑雪杖站起來,沒說話,光急促呼吸都冒着成片白氣。

她咕哝道:“我越摔越糊塗了。”

他笑着,在雪地裏摟着軟綿綿的小姑娘,拍一拍她說:“嗯,也正常,屬烏龜的。”

她那會兒屁股後面還綁着一只小烏龜呢。

同行的還有程濯留學的朋友,四個對中國文化興趣很大的老外,其中有一對随時随地就能打啵的熱戀情侶,另外兩個是極限運動的發燒友。

孟聽枝光看着他們滑高級賽道,從急坡上淩空再落地,都替他們心驚膽戰。

對方見她不長進,一直熱情地說要教她,她縮在程濯懷裏死也不肯,不管這些人把可遇不可求的大師課吹上天,她也一直搖頭。

老外說話好誇張,向上帝發誓一定會教好她。

孟聽枝抱着程濯不撒手,臉蛋貼在他黑色的沖鋒衣上,好慫地吸吸鼻子說:“請讓我自己慢慢摔吧。”

幾個老外笑得前仰後合,說程濯的女朋友可愛死了。

程公子兩臂環着自己的小慫包女友,摸一摸她因為過分運動紅到發燙的小巧耳垂,像糾正老外口音一樣,在她耳邊親昵地重複。

“孟聽枝可愛死了。”

孟聽枝英語還行,但口語不好,難為老外時不時跟她說中文。

他們跟程濯聊天,聊到興頭上,中文詞彙不夠用,也會忽然蹦一大串英文出來,孟聽枝只能模模糊糊聽個大概,程濯每次都會轉頭跟她解釋一下說了什麽,不叫她落到話題外。

不知道說到什麽,老外們忽然齊齊換成看熱鬧的表情,孟聽枝剛剛在回手機裏的消息,沒注意聽,轉過頭看着程濯,等他翻譯。

她好像隐隐聽他們提了幾次美國女人,什麽女人?

程濯淺淺一笑。

那家度假酒店的中餐做的一般,程濯作為東道主特意開車繞半個城區,帶他們去吃一家很地道的特色江魚店。

活魚現殺,大廚把盈白魚片倒進熱湯裏之前,還有部分神經在跳。

濃郁湯底滾出大片袅沸熱霧,程濯撈出兩片魚肉,放進孟聽枝面前的盤子裏。

他這人真淡定假淡定都特別拿手,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輕擡下巴,催她多吃。

孟聽枝偏不,直接問:“他們剛剛說的什麽啊?”

沒指望程濯坦白,她又徑直看向對面的本森。

剛見面這老外就熱情的介紹了自己中文名字,但孟聽枝實在做不到對着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喊他蔡文姬。

本森說這名字是書法班的同學給他起的,那個同學不僅書法一絕,還懂詩詞歌賦。

那同學說蔡文姬這名字特別好。

蔡是蔡倫的蔡,古代四大發明造紙術的那個蔡倫,文是文武的文,是文人墨客的文,而姬這個字就更妙,男取女字,這其中貫穿的陰陽平衡之道跟中國的古老太極文化完美呼應。

本森聽完一愣一愣的,不明覺厲,也覺得這一定是個好名字,深深認同之後,逢人就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說:“嗨,你好,我是本森·查爾斯,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蔡文姬。”

孟聽枝真的很想問問本森,你那個書法一絕又懂詩詞歌賦的同學是叫程濯嗎?但她又想,程濯好像幹不出來這麽缺德的唬人事。

可再轉瞬,她又想,眼睜睜看着自己對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一竅不通的朋友被起名蔡文姬,也不阻止,這好像也有點缺德……

本森從孟聽枝看過來時,就一直和她真誠地對着目光,在孟聽枝欲言又止的那幾秒,他自信地問:“是想請求我教你滑雪嗎?”

滑雪?滑雪簡直是噩夢。

孟聽枝立馬搖頭,停了幾秒說:“本森,你可以把剛才說的什麽美國女人再說一遍嗎?”

本森答應了,但是他微笑着提醒孟聽枝:“完全可以,但是甜心,你可以稱呼我蔡文姬嗎?我非常喜歡被中國人喊中國名字。”

“……”

那你考慮過中國人喜不喜歡用這個名字稱呼一個外國男人嗎?

孟聽枝太好奇美國女人到底是什麽事了,她屈從于好奇心,抿了一下唇,點頭微笑說:“好的,蔡文姬,說說美國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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