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喝醉
時微心裏複雜,一路上沒再多說,兩人沿着一路下坡的道路漫無目的地走着,腳尖踩過還沒那麽松脆的落葉,踢到一邊。
“你不去忙自己的事嗎?”時微見江辭如一直沒走,開口問。
“已經解決好了,沒什麽事。”江辭如回答,她和時微并排,路上偶爾走過一兩個行人,燦爛的陽光配上濃墨重彩的藍天,将這條老街襯得好像漫畫。
時微的步子邁得很大,江辭如跟上有些困難,她想喊住時微,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沒去打擾她。
昨天她聽到時微請假後,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尤其也沒有人知道時微的确切情況,每個人都說得模棱兩可,就會感覺事情更嚴重。
江辭如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狠心的人,可她還是會擔心,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趨于怎樣的立場來擔心。
擔心時微處理不好家庭關系,擔心時微負擔不起昂貴的醫藥費,擔心她又被人欺負。
宋聽白說得有道理,她一直沒将時微當成一個長大了的成年人,她對她的大部分印象還停留在少年時期,羸弱的身材,愛哭的性格,和不成熟的為人處世。
即便是現在,她冷不丁看見時微的背影時,還是能夠感覺到時光流逝給她帶來的意外。
就像那日在節目組第一次見面,她确實用了這輩子最大的意志力,才能不暴露內心的風雲湧動。
江辭如想着想着就發了呆,一時沒注意腳下的臺階,不慎踩空,虧得時微正好扭頭,将她拉了一把。
“小心,江老師。”時微說。
“這邊的路很久沒修了,不平,下次還是穿平底鞋好。”時微又補了一句,這回放慢了腳步,亦步亦趨地跟随江辭如。
年輕女生微微低着頭,白皙的臉頰沒有化妝,眼下散落着幾顆淺淡的雀斑,陽光将發絲打成金色。
她邁步走在這樣沒有人為修飾的街道邊,陽光被樹葉切成光斑落在白色t恤上,人和景色融為一體,都是自由的味道。
江辭如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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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習慣了控制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拐過一個彎兒後,面前忽然出現了大海,海面被兩旁的房屋切成道路寬的一條,泛金的波光和藍天白雲組成完美的畫,海風瞬間撲面而來,胸腔裏就滿是海水的氣息。
這場景雖然都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時隔多年再次看見,還是令人心潮澎湃。
“你比賽的歌準備得怎麽樣了。”江辭如忽然打破沉默。
在節目組的那幾天,時微一直躲着她,兩人根本見不到面。
“還沒想好。”時微淡淡說,她此時有些心不在焉,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海裏,打出三片水漂。
江辭如點點頭,她開始後悔自己穿着高跟鞋出門了,這裏的海灘很原生态,到處都是碎石和粗砂,穿高跟鞋走路簡直像在受刑。
江辭如總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在沒話找話,但她還是繼續說:“創作這種事情不能急,如果想不出特別新奇的點子,倒不如從生活入手。”
“比如。”時微看向遙遠的海平線,“海浪?沙灘?”
“可這和成長又有什麽關系呢。”時微一腳踢開了一只小沙蟹。
江辭如看出時微現在的心情非常低落,但她還是有些不習慣時微如今對她的态度,就是疏離,除去心情的元素外,其他的疏離都是有意的。
比如刻意不看自己。
江辭如心中苦笑,她的辦法倒是奏效,只是沒有預判到自己會這樣不習慣。
“成長不一定是一個抽象化的概念。”江辭如輕輕說,她的聲音應和着海浪,聽起來溫柔了很多,“你寫的歌都很有特點,想表達的東西和詩一樣,都是圍着中心轉圈,若有似無。”
“但如果現在你沒有這樣的靈感,倒不如就寫實一些,從小到大的蛻變就是成長。”
時微頓了頓,然後道:“謝謝。”
“只是,江老師什麽時候聽過我寫的歌?”過了一會兒,時微忽然問。
江辭如嘴巴張了張,腳下忽然踩中個石頭,差點沒站穩,時微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手腕,才又避免了一場災難。
江辭如有些窘迫,臉上卻還保持淡然,她抿了抿嘴,沒好氣地将高跟鞋撇下,赤腳踩在礁石上。
時微看着她通紅的腳尖一陣無言,猶豫了下,索性将手伸出來,輕輕握住她手腕。
“我們去上面走吧,上面沙子多,石頭少。”時微說着,彎腰将江辭如的鞋拿在手裏,然後小心牽着人往前。
有了時微的攙扶,江辭如走起來自如多了,雖然粗砂礫還是磨腳,但好歹不會摔倒。
兩個人各有心事,沿着海岸線一直走一直走,便走到了黃昏。
天剛将暗,海面上還撒着紅彤彤的落日餘晖,兩人走到一片開闊的海灘上,這裏有能夠上到大路上的石梯,時微忽然摸了摸肚子。
“你餓了嗎?”時微忽然問,她這才想起來兩個人好像都只吃了早飯,江辭如一向飲食規律,這次居然和她餓着肚子走到傍晚,都沒說什麽。
江辭如目光有些飄忽,然後嗯了一聲。
其實她肚子裏早就響起交響樂了,只是看時微心情不好,她就沒說。
以前如果有人讓她餓着肚子等,她一定會當衆發脾氣,但不知道為什麽換成時微,她就幾乎沒有火氣。
“你等一下。”時微說着放下手裏的鞋,把江辭如一個人留在沙灘上,然後快步踩上石梯,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無邊的海岸上就只剩下了江辭如,海風有點大,吹得人發冷,江辭如眉頭皺起,将風衣裹緊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微終于跑下來了,但這回手裏提着滿滿兩個大袋子,她飛快地落地,然後朝江辭如奔來。
頭發被海風吹成了一個蘑菇,在頭頂膨脹着飄揚。
她跑到江辭如面前的時候,江辭如習慣性地擡起手幫她撫平頭發,不過随即她就反應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将手背到身後。
“這是什麽?”江辭如問。
“吃的。”時微看上去心情好了一些,眼裏也有了笑意,“我記得上面原來有家燒烤店,沒想到幾年過去了還開着。”
她從兜裏扯出來兩團紙鋪在沙灘上,然後示意江辭如坐下。
江辭如嫌棄地盯着那沙地看了幾眼,但也不想讓時微失落,只能照辦,然後看着時微将袋子裏裝燒烤的盒子打開。
上面又走下來個中年男人,手裏拎着一筐啤酒,重重放在時微身邊,濺起一團沙子。
“小丫頭喝這麽多,能行麽?”那男人還有點擔心。
“行,放心吧叔。”時微朝他擺擺手,然後拿起一瓶,撬開了瓶蓋,回頭跟江辭如說,“沒想到這麽久過去了,老板還記得我。”
江辭如看着老板離去,劈手去奪時微手裏的酒瓶,結果被時微擡手躲開。
“時微。”江辭如嚴肅了語氣,手拍在沙地上。
結果時微根本沒聽她的,緊接着便往嘴裏灌了一口,然後舒爽地打了個哆嗦。
江辭如發現自己的嚴肅對于現在的時微來說不管用了,一時氣悶,說不出話來。
“你嘗嘗,這家燒烤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時微說着遞給江辭如一串羊肉串,被江辭如一把擋開。
“你自己吃吧。”江辭如冷臉看着她,然後移開目光,去看一望無際的海平面,天光在漸漸隐去,空氣逐漸轉變成濃郁的藍色。
時微倒是聽話,說自己吃就自己吃,一個人一口燒烤一口啤酒,沒一會兒就喝了三瓶。
她幾乎沒喝過酒,酒量也不好,三瓶下去就已經模糊了視線,海風吹過,臉蛋紅撲撲的。
江辭如最後還是看不下去,上來勸阻,卻被時微塞了一瓶在手裏。
“你陪我喝。”時微說。
江辭如忍了半晌,這才拿過一邊的酒起子,打開瓶蓋,還沒等她說話,時微就自己過來碰了個杯,噸噸噸喝了起來。
一瓶再喝下去,她眼角已經有水汽了。
江辭如看見了那一小滴淚,剛準備發火的話全堵在了嗓子裏,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也往嘴裏倒了些。
她很久沒喝過啤酒這種東西,冰涼的泡沫順着食道流入胃裏,不好喝,但卻有種莫名的痛快。
時微吸了吸鼻子,又晃晃悠悠給自己開了一瓶。
天色越來越暗,忽然間,江辭如注意到本該是礁石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淡藍色,随着潮水湧動,發出一閃一閃的熒光。
随着海水上湧,這樣的熒光越來越多,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螢火蟲,又像是無數發光的水母,每每海浪卷起時,都會開出巨大的藍色熒光花。
熒光海,江辭如想。
她度假的時候見過,但是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這座不知名的小城市,也會有這樣美麗的景觀。
“時微。”江辭如輕聲去喚時微,想讓她看一看這樣的場面,然而喊了幾聲都沒動靜。
她回頭一看,只見時微腦袋正垂在胸口,一動不動,手裏的酒瓶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沙灘裏,剩下的啤酒混入沙土。
江辭如嘆了口氣,她站起身想去叫醒她,誰知剛拍了兩下,眼前的人便忽然伸出雙臂,纏在了她腰間。
“時微!”江辭如吓了一跳,輕輕喊她名字。
什麽滾燙的液體透過薄薄衣衫觸碰到皮膚,黏糊糊濕噠噠的,時微不知道什麽時候将臉貼在了她身上,好像抱着個巨大的娃娃。
“姐姐,頭疼。”她模模糊糊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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