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又是來鬼市的一天, 寧有鯉連仙漁樓都沒去一趟，而是直接去了怪醫的醫館。

經過巷子時，她看見了高高挂着的“全是魚酒樓”和“靈獸都愛吃的店”兩個牌匾。

當時取名時不覺得, 現在親眼一看……還挺尴尬的。

寧有鯉這次敲門的心情變得十分坦然, 聽見一句“進來”後, 便徑直推門進去了。

撲面而來的氣味又換了一股, 辛辣刺鼻，卻又有些熟悉，惹得她連打了兩個噴嚏。

“莫醫師。”寧有鯉再次自覺地關上門，走入屋裏。這一次，她發現莫枉生前方桌子上原有的瓶瓶罐罐都消失了，只剩一個鮮紅的瓷瓶伫立在那, 頗為詭異。

全身唯有眼睛露在外面的男人倚在一把木制的椅子上, 端着一本醫術，“藥在桌上，拿了藥, 你就可以走了。”

寧有鯉取過藥瓶，掂了掂，很輕，又晃了晃, 只感覺到一顆藥丸。

“一顆就足夠了，是藥三分毒, 你以為這是好吃的麽？”仿佛覺察了她的想法, 莫枉死直截了當道。

寧有鯉笑了笑，并未答話。

莫枉死顯然沒料到他的話沒人回應, 哽了一下, 動作粗暴地合上手裏的醫術, “這次過後，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寧有鯉愣了一下，“為什麽……”她不太想放過這麽一個萬能的醫師，于是用藥材引誘道：“莫醫師不再等明年春日？那時候我家的金拂珠又會結果，說不定比今年的還好一些。”

她頓了頓，“還有青玉籽，明年應該也能豐收。”

說到青玉籽，莫枉死的眼神明顯有了幾分波動，但很快，那一點波動也了無痕跡。

就當寧有鯉打算放棄時，男人忽然說了一句：“這間醫館，我無法再用了。”

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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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有鯉腦子轉的很快，一個為什麽還沒結束，就得出了怪醫要離開的原因。

沒法用醫館=醫館是鬼市的店鋪=鬼市的店鋪要用錢租=他沒錢租房了。

怪不得……鬼市租金的貴，她可是深有體會。

寧有鯉有些想笑，她知道，莫氏兄弟什麽都好，唯有一點：不會搞錢。

哥哥懸壺濟世兩袖清風，弟弟嘛……純自尊心高，臉皮薄。

原書劇情裏，女主和莫枉死一起游歷的這一段情節，兩人弄不到錢，還是童素想的辦法。

很好，機會來了，她不想讓莫枉死離開鬼市，不但是為了以後更方便地請他制藥，也能順便阻止他與童素相見。

至于最終能不能成功阻止……她不強求，只盡力而為罷了。

想到這，寧有鯉便十分正經道：“莫醫師醫術高超，給了我家許多恩惠，若我就這麽看着恩人離開鬼市，從此居無定所，實在過意不去。我想請恩人，給我一個回報的機會……”

“你當如何？”

“我願幫恩人續上租金，讓恩人繼續在這開醫館。”寧有鯉強作淡定。無他，這個理由真說出來實在有些好笑……聞名天下的怪醫苦于沒錢，任誰都不會相信。

莫枉死掩藏在黑布下的臉一陣青一陣紅，卻又因為這是實話而不好發作，他握緊了座椅的把手，手背青筋爆出，“放心，我不會白要你的。”

說到這，他咳了一聲，似乎說出這種話對他來說很是艱難，“你若有什麽想要的，我也可以——幫你。”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寧有鯉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可以理解，對方在不差錢時态度極拽，又在被幫扶時自尊心作祟。

不過，她還真有個忙要他幫……

“我确有一事想請您幫忙。”寧有鯉走近了莫枉死，輕聲問：“敢問莫醫師，您是否能将藥配出各種味道？那麽，如果不用藥，只用香料，是否也能有一樣的效果？”

莫枉死高冷又自信：“自然。”

寧有鯉又吸了一口屋裏的氣味，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後，就覺得更像了。

麻辣香鍋。

開了這家“全是魚酒樓”之後，她一直在考慮該怎麽用香料——異獸園的香料好是好，但是太過獨特，如果有人嘗出酒樓裏的香料就是清勻宗的，有心人再一查，輕易便能把她從中揪出來。

雖然可能沒人這麽閑。

但做這種事，就要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預警，比起清勻宗特質香料，直接讓大名鼎鼎的怪醫調個香料豈不更好？

寧有鯉把這個請求包裝之後委婉地說了出來，莫枉生思索了片刻，颔首。

“可以，”他甚至還擡了下眼，像是很驚訝居然是這麽簡單的要求，“你若是想，我還可以為你調制一種吃了就再也離不了的香料。”

這就不必了！

寧有鯉連忙制止了莫枉生這個危險的想法，微笑道：“幹這一行，就要用實在的味道留住客人。”

她接着說：“如果莫醫師願意，我想請您研制更多味道的香料，報酬自然也不會少。”

幹什麽醫師啊，來做廚子吧！醫師沒錢途。

寧有鯉給莫枉生開了一大堆優越條件，譬如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沒有違約金，高酬勞按月支付，最重要的是，房租她給出。

莫枉死思考了一番後，最終答應下來。

寧有鯉贊賞地看着他，很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家調料大廚了！

比起和女主游歷人間界，時不時感受沒錢的窘迫，還被女主其他追求者打擊、氣到半死，安穩的生活不是更香？

原書裏，與莫枉死數一數二美貌相對應的，是他的武力值，也是數一數二的低。技能全點在用毒上，若被冷兵器或法術近身，是怎麽也敵不過的。

之後，寧有鯉叫來酒樓掌事和莫枉死牽了個線，又讓掌事見證他們簽了契約，再幫莫枉死付了個房租，就直接愉快走人了。

解決了一大難題，說不愉快是不可能的。

寧有鯉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想着正好路過，就去看看全是魚酒樓生意如何好了。

卻沒想，剛一過轉角，就被一只手攔了下來。

“這位姑娘。”

寧有鯉腳步猛地一頓，看向這位突然攔路的人。

在鬼市截人……她有預感，來者不善。

寧有鯉擡頭，擡頭，再擡頭，最終退後兩步以使脖子不那麽累。

長袍，兜帽，一些從帽子裏露出的微卷的灰色頭發，還有無害的笑容。待看清男人全部面容後，她忽然發現對方有點眼熟。

這不是……那個賣她雙枯草的攤主嗎？

“你有事？”

影追沒料到寧有鯉這麽直接，還一副脾氣很差的樣子，下意識搖尾巴以示友善。但馬上，他意識到這裏不是魔界，就低咳一聲，裝作無事發生。

寧有鯉狐疑地往他身後瞥——她看見了剛才劇烈抖動的袍子。

“姑娘，實在唐突，我攔下你是想……”影追思緒轉得飛快。他總不能說是問魔尊在哪，倘若這位姑娘并不知道魔尊就在她身邊，豈不是打草驚蛇，萬一魔尊有自己的計劃……

他定了定神，“是想問問上次的雙枯草用得如何？是否有效？”

“雙枯草……”寧有鯉腦海中即刻浮現出自家小紅泡藥時各種扭曲的表現，不由得笑出來，“還不錯。”

“那姑娘可還再要一些？”影追笑吟吟道，“這次還能再便宜一些。”

再便宜？

寧有鯉難以置信，之前三塊靈石的價格已經非常吓人，這人怎麽還要低價賣她東西？

一瞬間，她腦內出現了傳銷二字。

“不了，”她冷靜地拒絕，“那些草藥完全夠用，現在用不上了。”

用不上了……影追思索，假使雙枯草是魔尊受傷所用，那麽這姑娘的意思，是魔尊的傷已經好了？

影追注視着寧有鯉，的确花一般的年紀和樣貌，周身又有明顯的魔尊身上的氣味，難不成……他先前的推測是對的？

可魔尊并不是耽溺美色的性子，縱然再流連忘返，也不會這麽久不給魔宮音訊，甚至把雜務全推給他。

兩人各自沉思，面面相觑，最終是寧有鯉打破安靜，“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

她轉身就要走，卻被再一次拉住，“姑娘留步！”

寧有鯉警惕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卻沒将戒心寫在臉上，只是笑着：“你究竟有什麽事？若有困難，不妨說來聽聽，我能幫則幫。”

“我……是有事請姑娘幫忙。”影追口吻溫和，腦中剎那間已閃過數十個理由，最終從中挑選出最靠譜的那個，“我想與姑娘談一筆生意。”

“生意……？”

寧有鯉轉過身來，影追也合适宜地松開手，抱歉地笑了笑。

“想談生意，你去跟鬼市談，跟我談什麽？”

“姑娘不是仙漁樓的背後老板嗎？”

寧有鯉的心猛然一跳，擰起眉頭看向這個男人。

“姑娘想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影追仿佛明白她的擔心，笑了笑道：“我只是每次都看見姑娘你從仙漁樓出來，而且不往別出去。”

總不能說是狗鼻子聞出來的。偌大一個鬼市，只有仙漁樓她的氣味最為濃重，尤其是櫃臺處，僅僅幾個人的氣味，他一下便能了然。

寧有鯉不很信他的話，但還是問：“什麽生意？”

“事情是這樣。”影追沒有直接說出緣由，而是露出一抹苦笑，“數年前，我們的一族之長不見了，還卷走所有錢財，舍下族內一衆小輩，空留偌大的族地，徒惹惡人觊觎。我族中人天性柔弱，又無依無靠，沒什麽吃飽飯的本事，再這樣下去……”

他頓了一下，“就快要淪落到乞讨的地步了。”

反正魔尊不會知道他這麽編排的，他只是用計而已。

他看向寧有鯉，卻不料，不僅沒看到預期同情的目光，反而是在上下打量他。

影追不自覺地緊繃了一下身體。

“你們族……就讓你一個出來賺錢？”寧有鯉審視影追，這麽一個大男人突然哭窮，怕不是還有坑在等她。

影追愣了一下，但反應很快地讓表情看上去更加惹人憐愛，“族中大都是孩子，女人，我一個青年壯力，不得不出來頂在前面。”

“那你們族長……”寧有鯉很自然就想到女人都是族長的，孩子也都是族長的，“只管生不管養，作孽，易遭天譴啊。”

影追表情僵了一下，但在被看見之前換成了苦笑，“是……啊……”

寧有鯉也想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點頭道：“那便談吧，去哪裏談？”

影追眉眼彎彎，“近日鬼市新開了家酒樓，不如就去那吧。”

寧有鯉心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不會是……

“全是魚酒樓，這家酒樓的名字很是奇怪，但裏面東西味道不錯。”

站在酒樓門前，寧有鯉感嘆兜兜轉轉還是來到自家飯點了。

一推門，迎面而來的鮮香氣息令人垂涎，放眼望去，裏面人頭攢動，喧鬧無比，坐得極滿。

“您好，幾位？”掌事打扮的店小二過來領人。

寧有鯉有些想笑，她看見櫃臺旁邊的一溜椅子上也坐滿了人，那是等清桌的。本以為用不上，現在看來……民以食為天，在修真界也是一樣。

“兩個。”影追說，“要個包間。”

寧有鯉暗自點頭，包間都在二樓，按人數分為小包中包大包，是為了談生意準備的隔間，隔音效果極好。

“哎喲。”店小二嘆了一口氣，“您二位來得……”

“來得正是時候，樓上請。”掌櫃從櫃臺後面走出來，朝着寧有鯉略一點頭。

這鬼市的掌事，厲害就厲害在能認自家店的老板。

在設計之初，寧有鯉特意留了一個包間給自己，無論有多人滿為患，這個包間始終不給客人。

就這樣，他們跟着掌櫃來到二樓，接着就是點菜。

影追随意地指了一個，就把菜單遞給了寧有鯉——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吃飯。

而寧有鯉則好好看了看這個菜單，很是滿意：很好，都是按她菜譜來的。

之後，兩人就都等着上菜了。

“說說你想談什麽生意？”寧有鯉開門見山。

影追思索了一下，道：“我族藥材衆多，而我卻只能在鬼市租下一個小小的攤位。如果姑娘能從仙漁樓幫我代賣，我願将一半的酬勞分給姑娘你。”

這人，真能養過一大家族？

寧有鯉懷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五分利代表什麽？她連托管都只付鬼市兩分利。

你全家還要不要活了？

但她沒有指出，而是點頭接受了——這個人行跡可疑，連談生意都有可能是假的，不必追究這個。

“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菜上齊後，寧有鯉直接站起，“我還有點別的事，就先走了。”

影追呆在原地，但在寧有鯉即将推門而出時喊道：“姑娘，等等，你後面是什麽？”

寧有鯉回過頭，迎面撞見一只撲撲楞楞往自己臉上飛的大蛾子，一巴掌拍飛，皺着眉掏出手絹擦幹淨上面的粉末。

“看來酒樓打掃得不是很幹淨……”寧有鯉環顧一圈，對明顯愣在那的影追笑了笑，“這頓飯算我請你。”

影追目送寧有鯉的身影逐漸遠去，有些不可思議。

在他的計劃裏，少女應該害怕地大叫一聲，他就可以順利将迷蹤寶蝶放在她身上了。

現在……

也沒什麽，他又及時放出了另一只，照樣可以跟着少女回去。

“右護法，別在那躺着了。”

影追拉開窗簾，窗臺上，一只黑底白花的貓懶洋洋躺着，紋絲不動。

良久，貓開口道：“要是讓魔尊大人知道你這麽說……”

影追頭疼地揉了揉腦袋，“魔尊不會知道的。”

陽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瞳微凜，“只要你不說。”

“呵。”

……

親眼見着童素吃下那顆丹藥，寧有鯉在一旁觀望了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過後，她失望地發現童素還是沒有說話的跡象。

難道……莫枉死給的是假貨？還是——女主必須靠自己才能恢複？

[不要擔心我。]童素寫道，[我知道寧姐姐是為了我好，但如果你太辛苦，我會難過。]

寧有鯉揉了揉童素的腦袋，卻被一把抓住，接着，一道聲音傳來，清脆嬌憨，帶着一絲許久未說話造成的沙啞。

“寧、寧姐姐……這樣，會把頭發弄亂的……”

話一出口，兩人皆是愣住。

女主恢複了言語的能力，這可是大事。寧有鯉帶着她直奔寒山禀報了宗主，又讓她親自去各峰轉了一遭，告訴這些天給她當老師辛勤教學的峰主們。

面對衆多詢問，童素也很上道地說：“忽然就能說出話來了”，絕口不提那顆丹藥。

能重新開口說話，寧有鯉一時間還有些不适應，但童素很是開心，拉着她就說個沒完。

原本就是嬌養的女主，自從失語後就獨自堅強起來，但也只能說強笑。眼下，她終于揭開眼底那層陰霾，也綻出最為真摯的笑容來了。

“寧姐姐。”第一池邊，吐字愈發流暢的童素拉着寧有鯉的手撒嬌，把這段時間學習時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遍，口幹舌燥了也不停下。

“你不口渴啊。”寧有鯉捏了捏童素柔軟至極的臉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不渴，但是我餓了。”童素睜着一雙大眼睛。

“那，你想吃什麽？”

“不想吃食堂的餐食。”因寧有鯉整天食堂食堂地叫，童素也被帶歪了，“想吃烤魚！”

聽見這話，原本有些煩躁的蘇予川霎時有了精神，冒出一點頭來看岸上的兩人。

“烤魚？”寧有鯉點了點她額頭，“真是個饞貓，你在雲居吃的還少了？”

“嘿嘿。”童素偷偷踮起腳湊到寧有鯉耳邊，像個突然大起膽來的小兔子，“寧姐姐，其實，我當初選你是因為——”

蘇予川屏息傾聽。

“我那時候餓了，你身上的烤魚味好香！”

寧有鯉：“？？？”

蘇予川：“……”

……

「清勻宗」

迷蹤寶蝶飛到影追手上，輕輕扇了幾下翅膀，而後化為一縷晶瑩的飛煙。

“那姑娘是清勻宗的人。”影追道。

“清勻宗？”旁邊容貌嬌媚的女人微微仰了下頭，茂密如海藻般的黑色長發從肩上滑落，“魔尊大人怎麽可能去那裏，找錯人了吧。”

“是不是清勻宗的人不知道，只知道，她最後在的地方，是這裏。”影追垂下眸，“右護法，你該去看看。”

“我？憑什麽呀？”女人梳理着自己的長發，甜軟的嗓音讓抱怨也像撒嬌一樣，“誰不知道清勻宗有山門大陣，魔界的人要想過去，只會被陣攔住，還傷得不輕。”

“再過七日，中元時節，清勻宗的山門大陣就會關閉。”影追望向遠處，仿佛已然有了把握，“那是清勻宗唯一會關掉山門大陣的一天……到那時，便是我們進去查看的好時機。”

他回過頭來，“我去，你去不去？”

女人眨了眨碧色的眼瞳，笑得又嬌又甜：“也好，反正啊，我想魔尊大人想得緊了。”

“印雪。”影追聲音低了下去，“倘若真找到魔尊，你可不要再糾纏他。就算貓有九條命……”

“糾纏？”女人彎起唇角，一派天真，“怎麽會，我只是覺得魔尊大人氣味好聞，很是吸引我。”

影追的眉頭愈發緊皺。

“不過，我之前也遇見了這個姑娘，她身上的東西……可比魔尊大人身上好聞多了~”印雪舔了舔指尖，露出幾分回味的表情，“若是能把她帶到魔界來，我都不願再看魔尊大人一眼。”

影追沒有再理會印雪，而是召出了一些原形很不顯眼的妖修，發布了命令。

“……若清勻宗內不見魔尊，速歸！”

作者有話說：

1.寧有鯉：學醫救不了種田文。

2.寧有鯉：想了想，當時見女主确實吃完烤魚去的。

3.左護法：魔尊知道我這麽說，不會打我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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