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中元鬼節, 陰氣煞氣具現,且會湧入靈氣充沛之地,幹擾人們神思與肉.體。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 太陽落山以後, 子時三刻之前, 各個宗門的陣法與屏障都會失去效力, 修士們也或多或少地受其影響。天道仿佛一股腦地将垂憐之意傾斜,給了污物為非作歹的機會。

于是,每年今日,清勻宗都會動員全體弟子,開啓一場從上至下的巡邏和修複活動。

巡邏巡的是每一座山峰,每一條道路, 每一處角落;修複, 則是修複每一個敬業地站了一年崗的陣法。

“你是去巡邏呢,還是去修複陣法?”接到靈雲峰通知後,寧有鯉把這兩個選擇擺給了童素。

“我想跟你一起。”童素抓住她的衣角, 小聲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看着女孩習慣性的動作,寧有鯉十分無奈,“跟着去修複陣法能學很多東西, 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機會。”

她捏了捏童素沒幾兩肉的小手,“你都這麽大了, 還纏着師姐, 該去鍛煉鍛煉。”

“姐姐也一起去就好了。”童素漆黑的眸中流露出一絲期盼。

“我……”直到這時,寧有鯉才體會到了桑絮當年的感覺, 并跟她說了一樣的話:“我在清勻宗這麽多年, 沒什麽遠大志向, 境界也差不多已成定局。但你們年輕弟子不一樣,能進步的地方還多得很,還需努力才是。”

然而,即便這麽說了,她還是沒能勸服童素,只好将兩人名字上報給負責統計的弟子,等傍晚一起去巡山。

“趁巡山還不開始,我再去魚塘逛一圈。”寧有鯉對屋裏看書的童素道。

“我也去……!”

童素合上書本就站起來,卻被寧有鯉阻止,“今天日程太匆忙,你在雲居呆着就是。”

說着,她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回來我檢查你心法背誦。”

“那好吧……”童素一向聽寧有鯉的話,眨了眨眼,乖乖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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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寧有鯉來到靈雲峰山腳。太陽落山之前,她要自下而上巡視完這十七潭天池,看看有沒有威脅到她魚塘的東西。

第一池內。

一雙眼睛自深水中仰望,凝視着天邊彌漫飄忽的煞氣。

如此衆多的煞氣,皆緣于今日鬼門大開,陰厲不詳之物流連游蕩,甚至蓋過清勻宗慣常聚積的靈氣。

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些煞氣皆被看不見的東西阻擋着,縱使再沖撞試探,也無法進到清勻宗內裏。

這看不見的東西,便是清勻宗聲名遠揚的山門大陣。

阻隔一切污濁,調聚天然靈氣,遇見魔氣還會反噬的陣法……

但只要再過不到兩個時辰,此陣就将如同鏡碎玉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蘇予川對這個簡單到來的機會感到幾分好笑,又無法否認: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天道反噬的重傷幾乎痊愈,夢境中那兩人也已在清勻宗站住了腳,他沒有任何理由再在這裏待下去。

不僅如此,他還應該早日考慮應該如何處置夢裏的叛徒,以及這兩個罪魁禍首……

“小紅!”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蘇予川仰頭,看見的是少女豔若桃李的笑顏。“今日是中元節,從太陽落山到子時三刻,清勻宗的所有陣法都會失去效果。”少女站在岸邊,說着他已知曉的事情,“這段時間很危險,有可能被邪魔入侵,如果靈雲池出現了,你到時候要記得藏在水底,千萬不要出來。”

只怕是讓你失望了。

蘇予川心道,若是有邪魔入侵,只會對他俯首,聽他命令……自然,他也是所謂的“邪魔”。

今日之後,就不知何時再相見了。

蘇予川深深地看了寧有鯉一眼,仿佛要把她的身影刻入眼底。

如果……如果幾日之後,少女發現再也找不到他,會是怎樣一番表現?

赤紅的大魚在水中懶散游動,在寧有鯉眼中,只覺得它是聽懂了,在予以回應。

她向水裏抛下一舀香噴噴的魚食,哄着它明天一定早來,又馬不停蹄地朝靈雲峰頂趕去。

快到集合的時候了。

池內,蘇予川看着魚食緩緩落下,心中不禁湧現出幾絲複雜的情緒。

等回到魔界,大概就吃不到了吧。

他緩緩湊近,嗅着這難以抵禦的香氣,居然覺得有些不舍。

那便,最後再嘗一口吧……

吸溜。

……

夕陽西下,最後的餘晖正随着山影的到來漸漸遠去,溫度也驟然變低了。

靈雲峰頂,寧有鯉提着一盞施過法訣的燈籠,随隊伍沿路走下山去。

根據清勻宗提出的規劃,各峰人管各峰事,靈雲峰弟子便只需巡查靈雲峰內各處即可。至于童素,她想跟着,便也在靈雲峰的隊伍中了。

這次巡山,三五人一組,各有各的路線,同一時間互不重疊。但每一條路不僅僅只巡一次,或許一支隊伍剛剛走過,一盞茶後,便會迎來第二支隊伍。

這也是為了防止邪祟污物趁虛而入。

寧有鯉很是欣賞這個缜密的計劃,從高處看去,打着燈籠的各峰弟子如點點螢火,萦繞了漫山遍野,讓這十一座山峰如同披上了星光似的外衣,美麗至極。

因為隊伍是由大師兄裴覺帶領的,故只有三人——剩下的兩個,是她,還有童素。

他們是最後一個出發的,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走過時常路過的竹林,寧有鯉明顯感覺附近氣息與平日不太一樣,愈發森冷詭異。

好在一路有驚無險,慢慢地,他們便稍微放松下來。

寧有鯉環顧四周,這是她第一次參與巡山。以往三年,每一次中元節都只被通知加強巡視,并沒有帶她的意思,今年卻……

“靈雲池共有十七池之多,寧師妹你都自顧不暇,又怎會要求你來參與巡山。”

環繞靈雲峰的路上,裴覺解答了寧有鯉的疑惑。

然而,神情從來溫和的青年如今卻有些嚴肅,“但宗主說,今年煞氣尤為嚴重,不能像往日那般松懈。所以,今年所有弟子都要參與其中。”

“原來如此……”寧有鯉沉吟,繼而笑道,“能參與一次巡山,也是非常難得的經歷了。”

裴覺笑了笑,又把目光朝向她身邊的童素,“對了,童師妹她——”

寧有鯉沒由來地緊張了一下,也看向了童素。

“童師妹如今已能流利吐字,與其他人的交流也不成問題,按宗主的意思,還是讓她回到寒山為好。”裴覺頓了頓,“這也是師父傳達給我的。”

寧有鯉松了口氣,同時也理解這個決定。

靈雲峰不算排名靠前的峰,煉丹制藥是輔助技能,相比其他峰,自然也放松了對法術的要求,要是讓童素一直在這,修煉強度怕是浪費了她的天賦。

先前遵從童素的意見,讓她跟自己住在雲居……也是安撫孤立無援時的她的一種方式吧。

宗主的決定,果斷,也相對冷情了些。

童素是肯定不會随便答應的……

“不要。”

果然,裴覺話音剛落,童素就回答了。

女孩縮到了寧有鯉身後,抓住她的衣袖,“我只想和寧姐姐在一起。”

裴覺不禁笑了。

寧有鯉特意觀察了一下,裴覺的神色還是慣常的溫和,并沒有因為是童素就表現得特別溫柔。

“我明白童師妹的想法。”裴覺語氣十分随和,“只不過,在寒山修煉,或許可以更早證道,早些回來陪寧師妹。”

“……”童素猶豫了。

她只是年幼,并非不懂得道理。她想,裴師兄說得的确很對,只要她能更快地變強,變成最強,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接收到裴覺的眼神,寧有鯉也趁熱打鐵,“素素,裴師兄說得很對,只要你達到了宗主的期望,他沒有理由再攔你回來。”

放女主獨立,是女主開始成長的第一步。

何況,随着靈雲池迅速升級,靈雲池內有別人也很不方便。于情于理,童素都該離開靈雲峰。

“那……我再想想。”童素徹底動搖。

寧有鯉與裴覺相視,互相從對方眼中看見了贊賞。

巡山的時間很是漫長,一圈又一圈地巡查,讓寧有鯉不禁有些犯困。

突然,裴覺定住了腳步,神色變得肅穆。

“那邊有動靜,我去看看,你們留在這裏。”

說罷,沒等兩人反應,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寧有鯉朝他離開的方位看去,但無論如何,都只能望見一片黑暗……

“你就不能輕點!?”

“怪我咯,是誰差點被發現的?”

“閉嘴!要是被發現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

幽深的灌叢中,三鵝一兔蜷縮在一處,惶然看着一個修士從眼前走過。

等修士的氣息不在附近了,他們才紛紛放松下來。

他們是妖修,是受左護法管制的妖修。

做妖修的,就要極盡忠誠,盡職盡責。

……救命!他們已經不想在這呆着了,左護法和右護法不是說好要來嗎?怎麽還不來!?

三鵝一兔靜待許久,瞅準時機,躲到更隐蔽的地方。

自從太陽下山開始,他們已經尋找了近兩個時辰。

清勻宗那麽大,整整十一座峰,他們從這頭找到那頭,還是沒有發現魔尊的身影。

“只剩最後一座峰了,要是再沒有,按左護法的意思……我們應該能回去了吧?”兔子幾乎要哭出來,他是最膽小的那個,但因狡兔三窟,很會逃跑,所以被派了來。

“肯定不行。”大鵝狠狠地說,“左護法和右護法都會來,他們若見我們不在了,定會……”

“烤鵝腿,烤兔頭。”二鵝陰涔涔地接上。

“閉嘴!烏鴉嘴!”三鵝冷冷地說。

兔子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還剩靈雲峰。”二鵝語氣陰冷,在冷風中顯得分外詭異,“走罷。”

四個身影就此四散開來。

與此同時,左護法和右護法到達了清勻宗山門。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變作不起眼的原形,沿旁邊樹叢分頭上山去了。

靈雲峰狹道上,寧有鯉與童素吹着冷風,見裴覺半天沒回來,實在有些受不了了。

“素素,我送你回雲居吧。”

童素揉着困倦的眼睛,“我陪着你……”

寧有鯉看了眼時間,距離山門大陣恢複只剩不到半個時辰,漫山的燈光也開始陸陸續續返回了。

“沒關系,走吧。”

……

子時一刻,是最為夜深人靜的時候。

山門大陣即将恢複原狀,離開最後的時機來臨了。

天地寂靜,黑色的水倒映着皎潔的月,旁邊樹影飒飒,更添幾分蕭索。

水的中央,一抹濃郁的赤紅散發着淡淡光輝,一條大魚從中露出頭來,不知在望向何處。繼而,它翻身下去,尾鳍也因慣性露出水面,勾動一片漣漪。

許久,水面再次浮現出幾顆氣泡,但已經沒有了魚的身影。

再次出現的,是人。

池中的身影同樣是赤紅的顏色。對方背向月亮,烏色的長發自水中顯露,泛着柔和的光澤,卻在離開水的一瞬沒有了濕痕。水珠仿佛有意識一般自覺落下,如同墜落的珍珠。

起霧了。

冷白的霧氣從池水中心散開,幾乎掩蓋住那抹赤色的身影,天上的白月周圍也聚攏起雲來。緩緩地,那人走向池岸,身形也愈漸顯露,高挑而修長。

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年輕的男人。

月光籠罩在男人身上,讓他赤紅的衣袍也好似幻化出了一段淡色光輝,上面亦有鱗一樣的紋理。而那逶迤拖地的衣擺,猶如一朵正在開放的赤蓮,末端卻是半透明的,像極了剛才那條魚尾。

片刻過後,他站在了岸上,回首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露出一抹輕笑。

“後會無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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