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晌午時分, 寧有鯉端着新出爐的鮮肉魚飯趕來了。

這次的鮮肉用的是異獸園新培育的羽彩雞，肉質鮮嫩滑膩，沒什麽腥味, 生生将魚飯的香味提升到一個新層次。

如果不是剛剛吃了午飯, 她也想嘗一口。

寧有鯉幾乎有些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 但一想到等下能給大魚喂飯的樂趣, 就按捺着想偷偷吃一口的欲.望加快了腳步。

這幾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許是因為天氣不再那麽燥熱，小紅的幹飯積極性更高了。不僅不會像以前那樣不好意思，猶猶豫豫，反而會主動湊到她面前，張開大嘴讨飯。

于是她也被調動起了興致，從倉庫裏翻出一把特別圓潤又大小合适的可愛勺子, 把飯一口一口投到大魚嘴裏。別說……這樣玩還蠻有意思, 藏着一種詭異的滿足感。

唯一的疑惑，就是小紅這兩天飯量不太行。

以往一口氣能吃兩大桶的它，如今連半桶都吃不下了, 讓她甚至有些懷疑小紅是不是生病了，但看它良好活潑的狀态，又把這個猜想抹去。

可能只是吃膩了吧……所以她才特意做了新口味的魚飯。

臨近天池，寧有鯉望着水面, 卻意外地發現大魚這次沒有老遠就聞見飯香，像前幾天那樣興奮地不斷躍出水面。

難不成……小紅也不愛吃這個口味的魚飯？

帶着狐疑, 寧有鯉低頭聞了聞盤裏的魚飯, 鮮香頓時又撲鼻滿盈。

但看天池毫無動靜，顯然不太正常。

小紅不會真的生病了吧？寧有鯉心中自然地冒出這個擔憂。

與此同時, 天池中央的一片薄薄血色才剛散開。

水下深處有一抹赤紅色旋轉翻滾, 就着暗處激流和偶爾冒出的旋渦沖洗自己, 制造出無數細密的氣泡。

蘇予川發現事情有些超脫他的預料。

這個問題，人身時還不很明顯——只因他穿的是赤色的衣服，可一化為原形，就暴露了端倪。

譬如在剛才泡入池水時，周身氤氲開來的血紅讓他發現大事不妙，更別提鱗片上出現的異樣。

這都是魔物的血導致的。

魔物大都生存在毒瘴泛濫的地域，因此血裏混合着大量有毒的魔氣、瘴氣。魔物的血，便相當于奇毒。

普通修士，一旦被魔物的毒濺到身上，輕者融其衣裳燙其皮肉，重則蝕肉銷骨。

蘇予川自知不是什麽普通修士，出手時便未将其放在心上，但有一點他未曾想到：這魔物的血，還帶有相當黏着的特性。

身上沾了魔物的毒血，化為原形時，鱗片上便呈現出了深淺不一的暗色。

看那形狀……血潑上去什麽樣，就留下了什麽樣。

一時間，蘇予川竟有些慌——他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迅速祛除這痕跡，按照常理，只能靜待數日，讓它自行脫落。

她……會發現這不尋常之處嗎？

“小紅？”岸上少女已經在呼喚他了。

蘇予川斟酌了一瞬，順着聲音很快游到岸邊。現在，他只能賭少女不會發現了。

但……好像有些難。

“小紅！你身上怎麽了？”

少女聲音驚慌，甚至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邊，當即蹲了下來。

蘇予川稍微後退了一下想要掩飾，但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側——真有這麽明顯麽？

寧有鯉伸出手喚了喚魚，心中也有些慌亂：任誰看慣了幕布一樣流暢順滑的魚身，就不會對這樣的異常視而不見。

這花紋怎麽亂得和地圖一樣啊？

她首先排除了大魚被天池裏的其他魚傷到。第一池裏，基本已經沒什麽魚了，就算有潛在深層的，也很難适應上面的壓力，不會自取滅亡地浮上來。

那……就有可能真是生病了？

寧有鯉為剛才的一語成谶感到極度的懊悔，真是烏鴉嘴了。

魚不比哺乳獸類，平常出現個毛病很難看出來，等到出現症狀，基本已經晚了。

好不容易長這麽大，她還不想換魚！

“小紅，來，過來。”寧有鯉打算好好給它檢查一下。

蘇予川有些猶豫，雖說魔物之血離體一段時間後就會失去威力，但他還是擔心傷到對方。

可就在他原地懸浮之時，聽見少女自言自語說“怎麽沒前兩日乖巧可愛了”，一顆心就猛地收緊，繼而快速來到少女面前。

——他也完全沒想到，那條被他用來僞裝替身的魚居然那麽心機，短短幾日，就将他在少女心中的形象改觀了。

或者說……她更喜歡粘人一些的？

就在蘇予川沉思之時，寧有鯉已經伸手把他撈了過去，仔細檢查起那些鱗片。

大魚體型已經遠比當初龐大，拖拽的時候也相當沉重，多虧水的浮力，她才能成功将它控制在手中。

掂量着手裏的重量，寧有鯉有幾分感慨：不得不說，小紅這段時間長得飛速，與現在相比，最初的它說是“嬌小”也不為過。

寧有鯉的指腹在大魚鱗片上撫過，所到之處傳來的感覺平滑光亮，花紋的形狀卻像什麽東西濺射在上面一樣，四周不少圓點。

好像不是沾上的東西……她又用指甲刮了幾下，發現那些痕跡毫無變化，牢牢刻畫在魚鱗上面。

總不能是生長紋吧？

端詳着大魚如今的模樣，寧有鯉暗自否定了這個猜測。如果是過快增長導致，一不會這麽突然，二不會這麽淩亂，這花裏胡哨的……

【系統，探測一下它的稀有度。】寧有鯉初步判斷，也有點擔心大魚的品質下降。

【……探測結果為‘絕世’。】

系統給的答案讓寧有鯉放松下來，魚的狀态也會關系到它本身的稀有度，只要沒波及到這裏，就意味着還有救。

但用什麽辦法比較好？寧有鯉開始思考。

用藥？還沒确定這是什麽病，一旦用錯了藥，可能會加重病情，更嚴重的情況，大魚的魚命也可能交待在這裏。

這個世界如果有相機就好了。

寧有鯉忍不住想，修真界，就沒有什麽能即時記錄影像的東西嗎？這樣她就能拿着照片去找醫師了……

“記錄景色的東西？有啊。”

洗煉峰上，陸壬叼着根狗尾草，陷入回憶。

“我記得萬寶洞裏有個鏡子，也是從鲛人手裏撿來的，可以映出半個時辰內的圖像。”

居然還真有。

寧有鯉驚訝的同時也有一絲慶幸——幸好修真界大佬沒有什麽可以看到任何想看東西的水晶球之類的寶貝，不然她這些年做的事可都要露餡了。

“怎麽，寧師妹用那東西做什麽？”陸壬看着這個許久未見的師妹，關心地詢問一句。

“記錄菜譜。”寧有鯉信手拈來，“有幾位師姐問我魚是怎麽做的，我本想畫下來，卻想起有更好的辦法。”

陸壬點點頭，不疑有他，“借倒是可以，不過我要提醒一句，用完盡快還回來，別放在屋裏。若是被有心人拿走，就要整日惶然不安了。”

很快，寧有鯉從萬寶洞那一堆雜物中翻出了所謂的“鏡子”，那其實是一種石頭打磨制成的，加上鲛人不知名的術法，就能擁有類似錄影的功能。

把東西拿到手後，寧有鯉本想直接回到第一池，卻忽然想起被她遺忘的妖修，轉頭去了第六池。

第六池裏，影追剛剛化回原形，把自己塑造出一種勤懇努力幹活的樣子。

前一秒變狗，後一秒就看見寧有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裏。

印雪看得有些好笑，低聲細語道：“虧了你沒在魔界停留太久，不然被發現了可怎麽好？”

影追：“還好只晚了魔尊一步，在那邊交待了些事情。”

一旁的三鵝一兔已經累得不想說話——左護法離開前，警告他們要把他的活一起幹了。天啊！那可是他們加起來三倍的活，他們只好沒日沒夜不休息地幹，總算是幹完了。

寧有鯉一來，印雪便不再說話，裝作懶洋洋地趴着睡覺，尾巴一搖一晃。

“昨天出去了一趟，沒能給你們帶飯，沒事吧？”寧有鯉的目光特地在鵝和兔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把鵝兔吓得連連搖頭。

沒吃！絕對沒偷吃！他們餓了都是啃兩口草和泥的！

寧有鯉微微一笑，“沒事，就算昨日偷吃了池裏的魚，也算我的疏忽。”

為了避免同門與這些妖修接觸，她只交待了喂養小紅，只好委屈妖修們餓着。

不過……妖修餓一天也沒事吧？

“咪咪怎麽也在這裏。”寧有鯉過去把貓抱起來，撸了撸它的腦袋，又看向池中已經裝好的竹管，心中對妖修的工作效率不能更滿意。

“這些天辛苦你們了。”她想了想，做出一個感動員工的決定：“明天你們休個半天假吧。”

半天！？夠幹嘛用啊！

三鵝一兔腹诽，但敢怒不敢言。

直到看着少女身影消失，妖修們紛紛湊到影追身邊，快要哭出來：“左護法大人，魔尊大人一直沒出現啊，我們為什麽要一直在這？到底什麽時候能走啊？”

影追笑了一聲，他只将魔尊在這的事告訴了右護法，這些妖修還被蒙在鼓裏。

“快了，”他意味深長道，“也許等什麽時候成功……就能什麽時候離開。”

三鵝一兔面面相觑，為左護法的謎語掬一把辛酸淚。

……

再度來到天池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寧有鯉喚出大魚，在晚霞的映襯下，大魚身上斑駁的痕跡愈發刺目。

“過來。”寧有鯉擺弄好了鏡子，讓鏡子剛好對着池水。

石制的鏡子不像玻璃那樣透明，只隐隐透出一點光亮，但上面如今全是黑暗，想來是一直被壓箱底的緣故。

蘇予川不知這是什麽，便如寧有鯉所言來到岸邊，靜靜打量着它。

片刻的安靜過後，他聽見少女口中吐出出乎預料的話來。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清勻宗……”

她竟然是想離開的嗎？

蘇予川絲毫不知自己的目光在聽見這句話後亮了不少，在水中來回游了幾次，難以靜下心來。

他一直以為少女喜歡在清勻宗生活，因此，就算幾次産生過帶對方離開的念頭，也很快打消了。

現在看來，少女似乎并不打算長久待在這裏……？

在蘇予川驚訝時，寧有鯉也在憂慮這次在魔界的所見所聞——特別是童素意外撞見的那個身影。

魔尊也出現了。

她無法說服自己這只是巧合，距離書中死亡的劇情愈來愈近，只要是關乎性命……任何可能她都不能大意。

寧有鯉順着劇情捋：魔尊一來，那他和男主的鬥争也不遠了，然後就是削峰落石事件——

“小紅，我要是走，你跟我走嗎？”寧有鯉戳了戳大魚的腦袋，“我們可以找個比這更大的池子，依山傍水，再抓點妖修過來幹苦力，我看那幾只鵝就不錯。”

蘇予川心說不錯，那就來魔界吧，魔界地方夠大，十萬魔軍都來當苦力也行。

“也帶上小黑。”寧有鯉道。

那個板片子魚……勉強帶上也行，可以栓門口看家。蘇予川考慮了一下。

“還有啊……”

晚霞漸漸濃重，蘇予川靜靜聆聽起少女講述離開後的打算，目光也一直停駐在她的臉龐、身上。

将替代他的靈魚趕走後，他思索了許久為何在看見少女對那條魚如此親昵後，是那般奇怪的心情。

明明是他親手将魚僞裝成自己的模樣掩人耳目，卻還是對少女認不出自己感到幾分難過。

現在，他終于想明白，他想要的……是她心中無法取代的地位。

作者有話說：

已經是了，絕世大魚魚！自信一點，挺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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