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雲霧天青, 雨仍淅淅瀝瀝下着。

寧有鯉怔然注視着面前這一抹熟悉的赤紅，但也只是注視着，腦海中一片空白。

良久, 她找回了一些思緒, 眼中映着的身影也傳到她的意識。

這個男人過分好看了。

——這是她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見到把赤色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

——這是她下意識地想。

男人穿着一襲格外奪目的赤紅衣袍, 上面紋繡着許多金色暗紋, 明暗交織間映出細澤微光，飄逸順滑。動作間，衣袖輕晃，便能覺出那無處不在的貴氣。

他把這明明張揚奪目的顏色穿得深沉而收斂。

但最為吸睛的，還是男人面龐上不太對稱的紋樣。

……寧有鯉的目光落在那張不似凡塵能存在的臉上，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那是數片赤紅色溢着金芒的鱗紋, 在清俊的眉眼周圍鋪開一點, 閃着晃人的碎光。

他似乎很随意地看着她，微垂的眼眸自然而然地帶着一絲玉璧似的涼，不附着任何情緒。

她的小紅呢？——寧有鯉的理智還未全部歸位。

那麽大一條小紅呢？——寧有鯉逐漸意識到大魚化作了人。

小紅怎麽會變成人？她只想養魚不想養人！

即便是……這麽好看的男人。

寧有鯉眼前依稀浮現起剛才所目睹的一切——巨大的水花席卷着惹眼的赤紅, 化作人影，男人便從水中出現了。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衣袖輕垂, 還帶着一絲清涼的水汽。

寧有鯉一時間有些暈眩。

男人果然沒聽從她的話，不僅沒變回去, 還整個人伫立在她面前。

這肯定是小紅……那臉上的鱗紋就是明晃晃的證據！

寧有鯉眼底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悲傷, 唇瓣張了又張，還是不死心地擠出一句問話：“你是小紅嗎？”

她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然而, 聽到這個問題的蘇予川開始糾結起來。

在“是”與“不是”之間掙紮半天後, 他最終點了點頭。

他很難承認這個名字是在叫他……但奈何少女只認這個, 他就先認領了吧。

寧有鯉更絕望了。

她想，其實她應該開心才對——能把一條魚養成人，這得是多高超的養魚技巧才能做到的？但是，她又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問題：

魚長得再大也好藏，但一個男人……怎麽藏？

寧有鯉擰着眉頭把關鍵詞列了一下：突然出現的、好看的、野男人。

萬一被宗門的人發現，她豈不是要被趕下山去……？

就在寧有鯉陷入這片刻的混亂之時，蘇予川忽然動了。

“姑娘。”

寧有鯉抖了一抖，擡頭望向對方。

男人身姿挺拔高挑，氣質清而不俗，無端給人一種奇特的壓迫感，像是久居高位，又像不怒自威。

她看見男人綻開一抹明明十分好看，卻令她毛骨悚然的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

最後幾個字，随着風聲消散在空氣裏。

蘇予川想，他寧可以身相許，也不想吃藥。

說完，他緊接着觀察起寧有鯉的反應。

寧有鯉沒有聽清。

今日的風太大，尤其是在看到愛魚變人之後，整顆心也像是有寒風呼嘯而過。

這個男人的形象……和呆呆萌萌的小紅完全不符啊！

寧有鯉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傷，又擔心人形的小紅看出她的不滿，就強行勾起一個微笑，“好……挺好，變成人也不錯。”

說完這句，她接着又問：“你還能變回魚麽？”

這是什麽反應？

蘇予川怔愣，他本做好了少女答應或是不答應的準備，若答應了，便是不謀而合；若不答應，他也不會強人所難。

這模棱兩可的話……又該如何理解？

但蘇予川還是回答了寧有鯉的問題，“自然可以。”

寧有鯉愣了一下，只覺得男人聲音清冽猶如玉石相扣，十分動聽。內心感慨：人長得好看就算了，連聲音也這麽好聽。

不愧是她的小紅！

頓時，寧有鯉心中升起了一股澎湃的成就感，愛寵優秀，與有榮焉，只不過目前還有一個問題要解決：把他放在哪裏。

想到這，寧有鯉再度端詳起男人，忽而發現他臉龐上的鱗紋已經不見了，只有白皙無暇的一張俊臉展現在她面前。

會缺水嗎？

寧有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人魚小說裏都說人魚缺水會變原形，雖說小紅不是人魚，是純純的魚，也同樣應該不能長時間待在岸上吧……？

聽到少女問出這話，蘇予川沉默了一下。他原本的形态雖然為魚，喜水，但深厚的修為早已彌補了這一劣勢。

于是他否認道：“化為人後，我不需要整日泡在水中，與常人一般無二。”

寧有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很快反應過來一個問題——她的小紅性格好穩重，說話也好斯文哦！

她又好生地把男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說：“但你不能毫不遮掩地在清勻宗亂逛，晚上也得變回去在魚塘裏睡覺才行。”

靈雲池這邊就一個不大不小的雲居，實在騰不出多餘的屋子來了，何況還是給一個男人騰屋子。

想想都怪不自在。

但即便這麽想，寧有鯉對男人還是有一層濃重的愛寵濾鏡，語氣也不自主地變成誘哄：“只要你不被宗門裏的人看見，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想要什麽我也會盡力去辦。”

聽着寧有鯉如此直白自然地向他承諾，蘇予川垂下眸子道：“我會盡量隐蔽自己。”

接下來的時間，寧有鯉總算把驚出的三魂六魄全叫了回來，意識到自家小紅真的變成一個男人後，她的問題就愈發多了。

“小紅，你是妖修麽？”

“小紅，你是剛修煉成人還是早就可以變人了？”

“小紅，你以後都要以人身示人了嗎？”

這些問題……倒是比一開始正常不少。

蘇予川沉思片刻，便半真半假地一一回複了她。

“可以視為妖修。”也可以說魔修。

“修煉成人沒有太久。”也就是數百年而已，彈指一揮間。

“是否以人身示人……随你。”

沒想到，寧有鯉松了口氣，“吓死我了，還以為你重傷的時候就已經能變人了，那樣也太尴尬了。”

蘇予川：“……”

說得也不錯。

顯然，少女把他當成才修煉成人不久的妖修了，蘇予川也不解釋，以沉默應對。

——他還不想讓少女這麽快知道他的身份。

然而，更尴尬的事發生在一炷香之後。

大魚變人太突然，寧有鯉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魚已經變人，動作還習慣性地延續着先前的習慣，“啊~”地一聲，蘇予川望向怼到自己面前的勺子，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還該吃嗎？魚食。

彼時的寧有鯉還未反應過來，舉着那形狀可愛的勺子把飯遞到男人面前，見男人抿唇不語良久，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緩緩把勺子收了回去。

“呃……你好像不用吃這個了。”寧有鯉把勺子裏的魚食抖回木桶，但還是好奇地問上一句：“你當魚的時候，感覺這個魚糧怎麽樣？好吃嗎？”

鮮少地能對當事人要評論的機會。

蘇予川陷入沉思。

若說好吃，豈不是顯得他很沒面子，但若說不好吃……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他誠實地點了點頭。

果然是條魚啊！寧有鯉感慨。既然這樣，那就肯定還保有魚的習性，人的食物還是吃不慣。

“那我去給你片生魚片吃。”寧有鯉道。

“……什麽？”蘇予川對這個詞不太理解。

“生魚片，”寧有鯉以為他沒聽清，“就是生的魚片成片，純天然，你平常習慣吃的那種。”

解釋完，她轉頭就要走，卻被一股不送拒絕的力道直接拉住。

寧有鯉驚訝地回頭，發現是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她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在兩人接觸的地方，男人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溫熱，一點也不像冷血動物該有的體溫。

“怎麽了？”

蘇予川又開始糾結。

寧有鯉看着他微蹙的眉，一顆心不由得微微揪起。

——不能怪她，小紅的顏值實在太能打，表情一點細微的變化都能牽動人的情緒。

但揪心只持續了一會兒，寧有鯉突然福至心靈，問：“你是不是不想吃生魚片？”

蘇予川怔了一下，而後颔首，眼底鋪散開一絲淺淡的柔和。

少女能通曉他的心意，實在是意外之喜……

“那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有材料的話我做給你吃。”

寧有鯉的語氣依然輕快，滿含笑意。

這一次，蘇予川沒再遲疑，目光鄭重，緩緩說出了他長久以來一直期盼、卻一直沒有得到的東西。

“烤肉。”

“啊？烤肉？”寧有鯉意外得睜大眼睛，“你願意吃烤肉嗎？我還以為……”

想到過去幾個月裏她頂多喂小紅生肉，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她豈不是一直讓小紅饞哭了！

寧有鯉心中升起一絲愧疚，立馬答應了下來，“好，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準備準備給你烤個大的！”

寧有鯉挽了挽袖子，俨然一副上戰場的架勢。

很快，一大攤東西準備好了。蘇予川的視線在上面一一掠過，确定都是少女平時烤肉用到的東西，心情不自覺就好起來，連帶着唇角也露出些許笑意。

此刻，寧有鯉像是感應到什麽，回頭看了一眼，就見男人乖巧地坐在岸邊石頭上靜靜等待，與他高大上的形象毫不相符。

這麽乖？肯定是小紅沒錯了！

寧有鯉着手把上次沒吃完的肉串拿出來，生起一堆火就開始烤。

小火烘烤着肥瘦恰到好處的鮮肉，偶爾發出清脆的脂肪破碎的聲音，惹人垂涎的氣味逐漸擴散，透明淡黃的熱油順着肉的紋理緩緩滑落，滴到火上，“滋啦”又是一陣聲響。

“好了！”

寧有鯉拿着熱騰騰的烤串轉過身，看到的是男人不自然向一旁看去的動作。

果然，剛剛背後灼熱的視線不是錯覺。

寧有鯉把烤得最好的一串遞出去，上面灑了兩個口味的香辛料，視覺上就勾人食欲，“喏，你嘗嘗。”

終于。

蘇予川接過烤串，內心湧現出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從清勻宗待了這麽久，他總算能親口嘗到少女做的烤肉……

鼻間是從未聞過的濃香，握着的木簽傳來灼熱的溫度，蘇予川輕輕張口，就要往上咬去——

手也這麽好看……

寧有鯉盯着男人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入了神。

“寧師妹！”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吆喝，驚得寧有鯉騰地站起，先是慌亂看向來人，又失措地望向站在岸邊的蘇予川。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絕對不能被發現靈雲池藏着人！

“對不起了小紅！你先進水裏躲躲吧！”

寧有鯉心痛地想反正是魚應該沒關系，不忍地別過頭，朝着男人奮力一推。

“撲通！”

作者有話說：

#其實乍一下并沒有聯想到是誰#

後來……

寧有鯉：我當時以為，你真的是我養的魚修煉成精了（社死）

蘇予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