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眼

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客廳的邊幾上也放着一張原主和傅書濯的合照,雖然那張臉和他一模一樣,可裴炀就是找不到熟悉的感覺。

照片旁邊有一個樂高拼建的房子,上下兩層,簡簡單單,有床有沙發,還有小院子。

兩個男生模樣的玩.偶坐在院子秋千上,随風搖擺。

房子側面還挂了一個木質吊牌,上面寫着——送給傅書濯先生的家。

心裏彌漫着說不清的酸澀,裴炀愣了一會兒,才遲疑地捧起碗筷。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正好,裴炀又被花瓶裏的向日葵吸引了注意力。

花很新鮮,旁邊穿插着幾朵藍色桔梗。

“這些也都不記得了?”

傅書濯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輕輕搭着他的肩,看向花與房子模型。

裴炀不自在地別開肩膀:“沒什麽印象……”

傅書濯的手頓在半空:“昨天是我生日。”

裴炀一愣,他看了眼房子和花,瞬間明白了什麽——這是原主送傅書濯的生日禮物。

“樂高是你提前兩個月訂的,每天趁我工作偷偷拼。”傅書濯給裴炀倒了杯水,“花是昨天買的,但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其實不能說是車禍。

自從确診了阿爾茲海默症,傅書濯就很少讓裴炀單獨出門。

昨天一個沒看住,裴炀覺得很久沒送過花給他,就跑了出去,結果回來路上剮蹭到了人家車。

但昨天檢查過,裴炀并沒有受傷,沒磕着沒碰着……怎麽會一覺醒來變成這樣?

除了病情惡化,傅書濯找不到第二種解釋。

即便心緒發沉,他面上依舊平淡如水:“我去換衣服。”

裴炀不敢回頭,無意識地咬住筷子。

他們好像真的很恩愛。

自己占據了原主的身體,頂替了他的靈魂……對這兩人未免太不公平了。

可是說出來的話,傅書濯會瘋的吧。

不,或許壓根不會相信他,只覺得是他瘋了。

裴炀從未像此刻一樣迷茫,不知道該去哪兒,下一步怎麽做。

他怎麽會來到這個書中世界?

他還回得去嗎?

·

到了醫院,裴炀經歷了一系列繁瑣的檢查,一直到中午才算結束。

辦公室裏只有兩個人,湯知明扶了下眼鏡:“檢查結果跟之前差不多,還是需要按時吃藥,保持良好情緒,有一定的治愈可能性。”

傅書濯單手撐着桌子,捏捏眉心:“那他怎麽會全忘掉?”

“不好說,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完全失憶的病症。”湯知明皺了下眉,“剛剛我跟裴炀說過話,他精神正常,思維能力也OK,你不說他失憶,根本看不出是個早期癡呆症患者。”

傅書濯輕吐一口氣:“總不能真的是昨晚磕到哪兒了……”

“檢查是沒問題,大腦沒有任何疾病。你要實在不放心,就再找其他權威醫院檢查看看。”

湯知明這裏已經夠權威了。

傅書濯正是清楚這一點,才會沒由來的焦躁。

這病真的還能好嗎?

沒有手術方案,只能靠吃藥,就連吃藥的效果都是因人而異,治不治得好都是玄學。

他走到門口,看見裴炀坐在對面的公共座椅上,低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湯知明看着他的背影,沒忍住說:“書濯,照顧這樣的病人就是一場持久戰,你得撐住。”

……

裴炀身邊還站着一個捧文件夾的男人,是傅書濯的秘書,模樣清秀,正笑着問他要不要喝水。

裴炀低着頭:“不用了,謝謝。”

陌生的環境讓他很不安,心裏大部分都是空白,只剩餘一小部分空間在想,傅書濯在辦公室裏和醫生聊什麽。

以現在的醫學技術,應該不足以發現他是冒牌貨這件事……

沒一會兒裴炀就聽到了開門聲,他緊張地擡起頭,傅書濯沖他伸來一只手,安撫說:“沒事了,我們回家。”

秘書上前一步:“傅總,這是今天需要簽署的文件,您是現在看還是……”

“不是讓你放我車上?”

“是……那需要我送你們回去嗎?”

裴炀抿着唇,拉住傅書濯的手。

“不用了,你回公司。”傅書濯牽着裴炀往停車場走,“中午想吃什麽?”

裴炀一愣:“都可以。”

等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裴炀又不自在地掙開了傅書濯的手。

他坐在副駕駛上,小聲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傅書濯側身替他系好安全帶,頓了半晌才說,“就算忘了,但我們一起走過的十幾年就擺在那兒……怎麽這麽生分?”

裴炀眼眶驀然一酸。

傅書濯:“況且,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是我沒照顧好你。”

“……”喉嚨太癢了,像是有什麽要鑽出來一樣,裴炀只能僵硬轉移話題:“醫生、醫生剛剛怎麽說?”

“說可能是昨天磕到了後腦勺,沒檢查出什麽異樣。”

傅書濯握着方向盤,平視前方:“醫生給你開了兩瓶維生素,要按時吃,讓我再帶你多去熟悉的地方走走,或許能想起來。”

裴炀下意識摸了摸後腦,沒有鼓包,也不疼。

他有些心虛:“那…現在去哪?”

“不是前兩天還在念叨着冬居的豬肘飯?”傅書濯在紅綠燈口轉了個彎,“吃完說不定就能想起來。”

大概是傅書濯的聲音太溫柔,裴炀有些恍惚。

他和先生也是已婚七年,但對方總是忙于工作,開拓公司的商業市場,好像已經很久沒這麽耐心地對他說過話了。

車速逐漸緩慢,傅書濯叫醒了出神的裴炀:“到了。”

冬居是一家私房菜館,藏在寸土寸金的鬧市小巷中。

兩人找停車位都找了好一陣,傅書濯一邊熄火一邊說:“這裏停車位難找,我們摳門的裴先生以往舍不得停車費,總要拉着我坐地鐵,再走個幾百米來吃。”

裴炀老臉一紅。

原主跟他還有點像,都喜歡吃豬肘飯,都有點摳門。

從停車位往巷子裏走幾十米,就能看見刻着‘石居’兩字的牌匾,裴炀怔了好一會兒。

傅書濯沒由來得緊張:“是想起什麽了?”

裴炀:“有點眼熟……”

小說《張揚》裏經常出現這個地方,這家菜館的老板曾經在原主的高中門口開店,後來受人投資,就開了這間私房菜館。

原主和傅書濯時常來照顧生意,關系也不錯。

裴炀攥了下衣角,有些無措地看向傅書濯。

石居的老板認識他,等會兒要是打招呼沒認出來怎麽辦?

傅書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貼心提醒:“這裏老板你也認識,叫程耀,他眉毛刻了兩道疤,長得有點兇,很好認。”

“謝……”

裴炀對上傅書濯的眼神,莫名覺得他有些受傷,只能把這句生分的‘謝謝’咽回去。

剛踏入石居門檻,就聽到溫溫潤潤的一道嗓音:“稀客啊,聽程耀說你倆很久沒來了。”

說話的人坐在木制窗口,對着外面的小溪剝毛豆。

人如其音,長得也很溫雅,但看起來有四十多歲。

裴炀瞬間對傅書濯投以慌亂的視線。

這人眉毛沒疤,長得也不兇,他不認識啊。

傅書濯頓時有些頭疼,他沒想到齊合月也在這兒,只能跟裴炀暗示:“最近太忙了,這不是一有空就來了。齊老師今天不上課?”

“跟語文老師調了課,剛好下午沒事,就來看看。”

裴炀悄悄往傅書濯身後退了一小步。

傅書濯:“……”

他既覺得心疼又覺得好笑,看來對高中班主任的害怕是刻骨子裏的,生病了都沒能抹去。

裴炀老老實實地跟着打招呼:“齊老師好。”

他記得小說裏有提過齊合月這個人,是原主的高中班主任,教數學。

齊合月剝毛豆的手一頓,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今天這麽乖?”

裴炀快哭了。

他哪知道原主是什麽性格,正常人看到老師不都得乖乖打招呼嗎?

直到被傅書濯打圓場拉到角落裏的餐桌坐下,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傅書濯唇角蕩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平時都比較嚣張地叫他老班。”

“……”

裴炀懷疑傅書濯騙人。

小說裏明明描寫原主性格很好,嚣張這個詞跟原主壓根不沾邊。

小說裏還說傅書濯看起來安全可靠,其實蔫壞蔫壞,一肚子壞水。

高中那會兒傅書濯就是裝可憐把原主騙到手的,說自己冬天容易生凍瘡,上課冷,要原主給他捂手。

一開始是用口袋捂,後來用手捂,再後來……用腿。

他可得注意點,這人心眼兒太多,玩不起。

思緒還亂七八糟的,傅書濯已經點好了飯菜。

這裏的菜單比較複古,在很多地方都用掃碼點餐或者ipad的時候,石居依然用着最樸素的紙本菜單。

兩個人吃不了太多,一份椒鹽雞翅,一份湯,兩份豬肘飯足以。

裴炀下意識問了句:“你怎麽不點牛腩飯?”

傅書濯給服務員遞菜單的動作就這麽頓在了半空。

他聲音微啞,半晌道:“今天想嘗嘗你喜歡的菜。”

裴炀幹巴巴地不知道說什麽:“那,你嘗吧。”

就這麽喜歡原主?

書裏有說,傅書濯不太喜歡豬肘,覺得膩,很少會主動吃。

裴炀小聲嘀咕:“明明牛腩也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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