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踏破鐵鞋無覓處

姜寧被人扶着進了一間充滿藥味兒的屋子,坐了許久,直到外面的吵鬧聲漸漸平息。

齊氏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床邊蒙着一塊紅布穩穩坐着的小丫頭,瘦削文弱,一襲素青色窄袖襦裙,肩膀處隐約還透着幾塊補丁,繡活應該很好,那補丁若不是顏色太過紮眼,完全看不出縫補的痕跡。

終究是她作了孽,替兒子娶進來一個尚未及笈的小丫頭。

齊氏扶着依舊昏睡不醒的兒子坐起來,拉着他的手,将那丫頭的蓋頭掀起來。

姜寧驚訝的看着眼前的婦人,她皮膚白皙,圓臉寬額,細眉杏眼,頭發被布巾包裹的一絲不茍,通身打扮幹淨利索,一看就知是個勤勞能幹的鄉下婦人。

姜寧驚訝的并非是她的美貌與幹練,而是這婦人的容貌。

若是面皮黑些,額頭再添上幾道橫紋,分明就是上輩子将她的屍骨帶回小河村安葬的婦人。

姜寧尋找了這麽久的恩人,竟然是姜妍上輩子的婆婆,可是姜妍嫁過去之後并未回過小河村,就連下葬,陸姜倆家人也并未見過面,這婦人是如何認得自己的,又為何會千裏迢迢的去替自己收屍?

齊氏掀開蓋頭見那小丫頭紅了一雙眼睛,殷殷盯着自己,倏忽就落下淚來,急忙用袖口替她擦,“你要是想家,我明天就帶你回去?”

這樣一個善良大度的婦人,即使家裏有一個重病的兒子,姜妍也不至于絕望無助到跳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自己和遠在陸家村的這個婦人又有什麽關系?

齊氏以為姜寧是沒見過六郎這樣重病昏迷不醒的人,被吓到了,“你別怕,六郎只是發了高燒,才不省人事的,他以後會好起來的,”說完又遞到她手裏一個煮熟的雞蛋,“吃吧,你以後和我一起睡!”

姜寧回過神來,快速打量了下屋裏的擺設,靠窗立着的書架上,擺了幾本書,桌子上還鋪着一套文房四寶,屋子雖小卻幹幹淨淨,除了簡單的家具,再無其他。

這裏原本應該是男子的卧房兼書房,如今窗子上貼了喜字,被人靜心布置成了喜房,雖然簡陋,但看着十分溫馨。

“我……”,姜寧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卻不知從何說起。

“吃吧,吃完去院子裏洗把臉!”齊氏重新替兒子蓋好了毯子,又指了指小桌子上的一碗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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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寧今天早上只是吃了個半飽,而且陳氏以為姜家就算不留人吃飯,至少也會準備好幾人路上吃的幹糧,誰知什麽都沒有,他們帶的幹糧自己都不夠吃,姜寧自然不好意思要。

趕了一天的路,姜寧早就餓了,于是也不扭捏,起身坐到屋裏放着的小桌子處,就着爽口的小鹹菜慢慢吃着。

姜寧看齊氏端了一碗晾的溫度剛好的藥,小心翼翼的往床上躺着的男孩嘴裏喂着,只是碗裏的藥大半都流了出來。

這床上躺着的難道才是陸家六郎,他已經病成這樣了?

看來齊氏替他娶個媳婦過來,不僅僅為了沖喜,也是為了兒子生前有個媳婦,死後才能供奉牌位。

床上躺着的男孩,面色蒼白,五官還未張開,單就那秀挺的鼻子來說,以後面貌不會太差,就是瘦了些,看身量也不高,左腿還綁着透了血跡的布條,聽姜大山說,他與自己同歲,若真就這麽死了,也确實英年早逝了些。

姜寧上輩子在後宅裏跟人鬥智鬥勇,雖說她害人從不使毒,但為了防人,為了求子,總愛去李家藥鋪裏轉悠,是以各種藥方子都看了不少,說是半個游方醫也不為過。

不知道上輩子他後來到底有沒有被治好,但既然自己遇上了,為了報恩,她也不能袖手旁觀。

雖然只是一碗白粥,但比姜寧上輩子吃過的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她做了不知多久的孤魂野鬼,莫名其妙回來這些時日,第一次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安安靜靜看着眼前忙碌的婦人,若是她那早逝的親娘還活着,也會這樣不辭辛勞,耐心細致的照顧她吧。

“您這樣喂是不行的,”上輩子李遠亭的母親中風,卧病在床,手腳都不能動彈,是姜寧一日三餐,衣不解帶的侍疾。對待這樣口不能咽的病人,她最有經驗。

鄉下人很少有夜晚點燈的,只是這件屋子朝西的方向開了個大窗子,所以這會兒屋裏還有微弱的日光,齊氏扭頭看向桌子邊坐着的小丫頭,身上穿着的衣服明顯是小了的,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手裏端着的碗都快趕上臉大了。

嘆了口氣,轉過頭,繼續盛了一勺藥湯往床上躺着的人嘴裏喂,“院子中央的桶裏有水,你去洗把臉,碗先放着,我一會兒洗!”

姜寧走過去,坐在床邊,在齊氏的注視下伸手托起男孩的頭,“您那樣喂,他不會咽下去的,”說着掰開了陸景深的嘴,示意齊氏将藥湯喂進去,又将陸景深的頭往後壓,“這樣,藥湯就能順着喉嚨流下去了!”

齊氏見果然沒有藥湯溢出來了,頗為感激的看了一眼姜寧,倆人合力将碗裏剩餘的藥湯全喂進陸景深嘴裏。

“你怎麽會這些的?”

姜寧自然不能說,她是在永安縣和盛堂學來的,不說她怎麽去的永安縣,就她一個鄉下丫頭,和盛堂都不會讓她進門,更別提教她這從不外傳的喂藥方法。

幸而陸家村和小河村相距甚遠,倆村人幾乎都不相識,她胡亂編了個理由就蒙混過去了。

陸家一共有三間大屋子,堂屋住的是陸家老大也就是裏正陸長文一家,東屋住的是陸家老二陸長武一家,西屋才是陸景深母子,雖然西屋最小,但三房只有母子二人,倒也住的開。

只是大房的秦氏是個好生養的,膝下五個孩子,三兒兩女,一家七口住在一間屋子裏,連轉身都困難,更何況陸家大郎今年好不容易定了親,對方要一間單另的房子。

從議親開始,秦氏就愁白了頭,空地倒是有,可是請人挖地基、蓋房子,木材樣樣都要錢,陸家三房十幾口人,每張嘴都要吃飯,哪裏還有餘錢。

是以姜寧跟在齊氏身後出來,秦氏就坐在院中,一臉不快的盯着二人。

陸家大郎蹉跎到如今二十出頭的年紀,将要娶的還是個死了男人的新寡婦,就這樣還得做小伏低的求着人家。

秦氏自然看不得齊氏這般出去一趟就領回來個乖巧的小媳婦,“純娘啊,六郎怎麽樣了?”。

齊氏将桶裏的水倒在盆裏,姜寧自然極有眼色的蹲下去洗盆裏的碗筷。

姜寧見齊氏自顧自的忙着将繩子上的衣服都收了,并未回答她的問話。

難道這一家人并不和睦,坐在院中間的那個刻薄樣婦人趁齊氏不在家,逼死了姜妍?

來的路上陳氏大概給自己介紹了下陸家的情況,這個婦人又黑又壯,想來是她口中的陸家大嫂秦氏。

姜寧又偷偷看了兩眼那婦人,與齊氏一樣的打扮,就是面皮黑了許多,臉上的皺紋甚至比上輩子的齊氏還多上許多。

“純娘,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大郎的親事不能再拖了,明天要是六郎還不醒……”

話還未說完,從堂屋裏走出來個黑臉漢子,秦氏立馬站起來回屋去了。

“三弟妹,她就是你給六郎娶的媳婦?”

陸長文皺眉看向姜寧,顯然不太滿意。

姜寧也不喜歡他打量自己的眼光,像是對待一件不滿意的物件兒。

她站起身,裝作含羞的模樣藏在了齊氏身後。

“恩,小河村來的,”齊氏将衣服遞給姜寧,示意她拿回屋裏,“這是六郎的親大伯。”

姜寧抱着衣服,小聲的喊了聲大伯好,轉身就往西屋跑。

身後傳來陸長文嫌棄的聲音,“這樣的能幹活嗎?”

姜寧将衣服一股腦扔在桌子上,透過窗戶往院子裏看。

院子裏的倆人好像已經說完了話,姜寧只看到齊氏接過來一包東西,道了謝,将地上的盆端起來往這邊走。

齊氏見姜寧躲在門後,小丫頭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害怕也是應該的,“六郎病的這幾日,我都是睡在他那裏,你跟我去把床挪過來吧!”

齊氏跟陸景深住的西屋是一大一小兩個套間,中間用了一道門簾隔開。齊氏力氣大,雖然叫上姜寧一起,但其實姜寧也沒出什麽力。

姜寧發現自己這個前世的恩人,果真如陳氏口中說的一樣,心眼兒極好,自己才剛過來,她已經将自己當成家人了。

姜寧覺得幸運極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了恩人,還做了她的兒媳婦,她身上還有娘親的溫暖。

“我以後可以叫您娘嗎?”

齊氏幹活麻利又細致,不大一會兒就将屋裏收拾的井井有條。

原本以為姜寧剛到陸家還不習慣,才十四歲的丫頭,想家也是在所難免,本想過兩天就将她送回小河村住幾天,沒想到她一開口竟然......

“好!”想了想又道,“六郎的名字是他爹還在的時候請人取的,叫景深,我看庚帖你小他幾個月,等他醒了,你就喊他深哥吧,你們能當夫妻處就當夫妻,若是實在合不來,我以後給你添了嫁妝,你再嫁給旁人,好不好?”

姜寧上輩子過得那樣傷心傷肺,早就不想這些情愛之事了,重活一輩子她只想過一過跟上輩子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不用每天困在繁瑣的規矩下,不用費盡心機讨好李府每一個人,也不用絞盡腦汁防着有人害她……

“我哪也不去,我就守着您!”,姜寧脫了鞋,和齊氏一起坐在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

ps:

陸景深:終于盼來了媳婦,可媳婦掰我的嘴,還喂我這麽苦的藥。

姜寧內心os:哼,瘦的跟個小雞仔似的,我實在沒有興趣,夫妻是做不成了,看在恩人的份上,做個兄妹吧,不妥,我實際年齡大他許多,其實喚一聲姑奶奶,我也受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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