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刮骨剜肉
當天夜裏齊氏聽到隔壁‘咚’的一聲,自陸景深發病以來,她夜裏就沒睡踏實過,是以第一時間跑了過去。
陸景深是疼醒的,左腿傳來深入骨髓的疼,他仿佛還被人一會兒拿在籠屜上蒸,一會兒扔在雪地裏,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尤其汗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讓他有一種被束縛,動彈不得,深深的無力感……
姜寧人皮實,在哪都能睡得安穩,又陡然認出齊氏,心裏踏實,是以完全沒聽到夜裏的動靜。
只是她醒過來的時候,透過窗子看到院子裏圍了許多人,齊氏低着頭坐在院子正中,周圍的人仿似在指責她。
姜寧急忙從屋裏出來,臉都未洗,還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就像母雞護崽似的将齊氏護在了身後。
都說陸家村富庶,但陸家這一大家其實窮的很,姜寧昨天将碗送到廚屋的時候,偷偷看了面缸裏的面,與姜家也沒什麽不同,都是摻雜着粗糧的半缸子面粉,只是陸家這邊能吃的東西種類多了許多。
陸長文是立正,就算發生了什麽大事還有秦氏,也輪不到指責齊氏。
衆人看姜寧跑出來,伸手反而将齊氏護在身後,都驚訝的愣在了當場。
齊氏起身,将姜寧拉了回來,示意她趕緊回屋去,姜寧自然不肯走。
“我早上還沒給六郎喂藥,你去幫我看看藥熬好了沒,大夫說了,他的藥得按時辰吃。”
姜寧搖了搖頭,無論陸景深怎麽樣,齊氏不能有事。
人群裏坐着個花白胡子,穿一身灰布短褐六十歲上下的老人,這會兒慢悠悠的開口道,“純娘,這丫頭今天是一定要送走的,你就別管了!”
姜寧一頭霧水,他們說的是她?可是她剛來陸家村,誰也沒得罪過呀,再說他們要把她送到哪?
“昨兒她已經跟六郎成親了,現在是六郎的媳婦,沒有六郎發話,她哪都不能去!”
齊氏看着溫軟,卻不是誰都能欺負的,是的認理兒的倔強婦人。
“可她一來,六郎就發了病,這丫頭明明就是個禍害,就算六郎醒了,她也不能留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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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深又發病了?
姜寧昨天看過他的病症,只是摔斷了腿導致後續的發燒,一直喂不進去藥又引起了炎症,才會昏迷不醒。
按理昨天吃了藥 ,今天一早就該醒了的。
這些人難道是把她當成是害陸景深加重病情的不詳之人?
姜寧見齊氏繃着臉不言不語,她應該和這些人的想法不一樣吧?
“純娘,六郎是我們陸家村的希望,你可不能害了他啊!”
村裏其他人也開始附和,似乎姜寧就是過來害陸家六郎一樣,而且還得了手,他們這模樣似乎要将她立即處死。
姜寧雖然不想給齊氏添麻煩,可總得先保住命才能談報恩的事。
“娘,要不我先回小河村吧!”
齊氏沒發話,只是拉着姜寧的胳臂往自己身後藏了藏,剛嫁進來就被婆家趕回去,她名聲就算全毀了,再說六郎發病,自己走不開,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上路。
“不行,這種不祥之人,一定得按照族規處置!”
人群裏有人開口嚷嚷,姜寧不知陸家村族規要怎麽處置,但想來不會好過。
循聲望過去,是個穿着邋遢的男子,仔細看還禿了半邊頭,發際線沖天高,長相奇醜,嘴角生了口瘡,流出的膿水明晃晃的看的人想嘔。
實實在在是面醜心也惡!
姜寧看見院子裏的衆人都望向一開始說話的老人。想來按照族規處置是一件大事,得有人做主才能執行。
齊氏站着不言不語,姜寧怕她頂不住壓力,真的會跟他們一樣認為自己不詳,把自己交給他們。
畢竟自己一個外村的,勢單力薄,到時候就算他們想殺了自己,她一個人也打不過他們這麽多人。
良久,老頭拄着拐杖對着地上敲了兩敲,施恩一樣,對着齊氏發話,“明天若是六郎還不好,純娘,你就別攔着了,”說完看向秦氏,“長文媳婦,你看着點,別讓她偷偷跑了。”
……
陸家六郎腿上的傷果然炎症加重了,之前大夫開的藥,顯然劑量不夠,所以他病情才會這麽嚴重,若是再拖下去,不僅他這條腿保不住,還有可能丢了性命。
最好的辦法就是将腐肉挖去,用上好的金瘡藥止住血,再慢慢休養上一年半載。
只是不說能不能請來能挖腐肉的大夫,單這止血的金瘡藥怕是齊氏都付不起。
“娘,深哥的腿是怎麽摔的?”
齊氏手裏捧着一個小陶罐,正從裏面挖出藥粉,聞言,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很清楚,他那天下午跌跌撞撞的回來,滿腿的血,說是腳滑從橋上掉了下去,接着就昏迷不醒了。”
看來跟陳氏說的差不多,這件事應該跟姜妍沒關系。
“娘,陸家村族規是要怎麽處置我啊?”
齊氏放下陶罐,摸了摸姜寧的頭,“你放心,娘不會把你交給他們的,我知道六郎的事兒跟你沒關系。”
這丫頭還是自己做主娶回來的,就算跟六郎命數不合,也是自己的錯,要動用族規,也該先處置自己。
姜寧對着齊氏甜甜笑了笑。
心裏卻在想,鄉下人打一口井不容易,族規應該不會是讓人淹死在井裏。
只是姜妍怎麽投的井。
姜寧見齊氏挖了一大勺白色粉末敷在了陸景深的左腿傷口處,那傷口已經潰爛發炎,流出的膿水糊在傷口周圍的皮膚上,看着十分猙獰恐怖。
“娘,我有辦法治深哥的腿,家裏還有錢嗎?”
按照陸景深現在的狀況,再沒有人給他治病,別說腿,命都保不住了。
她雖然沒有把握治好他的腿,但能救他的命。
“你想幹什麽?”齊氏拿了塊新帕子正在替陸景深包紮。
“将腐肉剜去,用上好的金瘡藥止血!”
“你說什麽?”齊氏震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時下,就算醫士,也沒有人敢這麽做。
“娘,能救深哥的命,你會讓我做嗎?”
以她在和盛堂觀察過的病例,為今之計,唯有剜肉。
她不知道上輩子是誰替陸景深醫治的,亦或者他就這麽死了,既然如今還沒有更好的人選,這輩子就由她動手吧。
齊氏盯着姜寧,她實在無法相信她,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看身板完全就是個孩子,讓她如何把兒子的命交到她手裏。
可是姜寧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她甚至就要點頭答應了。
“娘知道你想讓六郎好起來,但你不是大夫,不懂醫術,我不放心……”
姜寧想要開口勸說,床上的人突然就醒了,仿似忍着劇痛說出兩個字,“娘,剜!”
吓了正在争論的倆人一跳。
齊氏擡頭,兒子已經又暈過去了,仿似剛聽到的只是她的幻聽,她看着兒子左腿的傷口,不過半日,腐爛已經又擴大了一圈,咬咬牙,站起身,從外間拿了幾個椅子摞在一起,在房梁上摸了一會兒。
姜寧見她拿下來個小銀鎖,仔細吹掉上面的灰塵,摩挲了一會兒,才拿帕子包了塞進懷裏。
齊氏走到床邊,用手抹掉兒子因疼痛,額頭生出的汗水,對着一旁坐着的姜寧道,“我去買藥,還需要什麽嗎?”
姜寧見她眼眶已經發紅,那銀鎖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可是自己身上也沒有錢。
搖了搖頭,指了指她懷裏的銀鎖,“娘,那個銀鎖您別當死契,我以後會給您贖回來的。”
齊氏聞言扯了個笑容,沒再說話,出去了。
……
姜寧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她本身不是醫者,沒有接觸外傷過病人,是以看着陸景深腿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有些發怵。
齊氏拿了纏了布條的木棍放在陸景深口中,又壓住陸景深的腿,眼神示意姜寧可以開始了。
為了減輕他的痛苦,姜寧已經盡量将刀磨的鋒利,還在他腿窩下方緊緊紮了一圈布條,以防出血太多。
連皮帶肉,并不是那麽好剜的,所幸姜寧力氣大,下了狠勁兒。
陸景深大約太疼了,齊氏壓制不住他,擡腿狠狠踢了姜寧一腳。
刀鋒錯開,在姜寧手上劃了一刀。
齊氏眼眶裏含着的淚水,眨巴着就掉了下來,為了疼得渾身顫抖的兒子,也為了姜寧。
……
陸家老八如今不過六歲的年紀,在地裏鬧起了肚子,滿地的打滾,程氏只好先帶他回家。
鄉下人養孩子大都是放養,生了病先熬一熬,實在熬不過才會請大夫。
這種情況一般是他自己偷吃了什麽東西,孩子胃小,就算真是誤吃了有毒的食物,吃一碗田間地頭随處可見的蒲公英草煮的熱湯,再穩穩的睡上一覺,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是以程氏回家的時候,手上就拿了一把新鮮的蒲公英草。
“哎呦,不得了了,新媳婦怎麽流血了?”
程氏手裏還抱着陸家八小子,看到屋裏正在清洗傷口的婆媳倆,放下手裏的孩子,就圍了上來,一嗓門嚎的整條街都能聽到。
齊氏急忙解釋道,“二嫂,她就是不小心刮了一下,你別嚷嚷。”
姜寧明白齊氏緊張的原因,永安縣也有這個風俗,新媳婦進門頭三日,若是見了血,都是不吉利的。
“這那是刮了一下,你瞧她……”程氏指着姜寧手上還在往外冒血的傷口,顯然不準備就此罷休。
“二娘,你眼花了,那是深哥的血。”
程氏眼睜睜看到的,就算她這會藏在衣袖裏,只要伸出手就會被人看出來。
“就像昨晚上,我明明看到隔壁陸七爺遞給您一包東西,娘也說我眼花了呢!”
陸家這一大家子,有一堆兒小的要拉拔,秦氏又管着小庫房,日常零花是一個銅板都沒有。
恰程氏是個愛美的,嫁進來之後連廉價的胭脂水粉都用不上了,而那陸七爺是個死了妻子的鳏夫,遞的時候也不過摸個小手,揉一把酥胸,是以程氏覺得自己這行為也無傷大雅,這麽些年就過來了。
如今陡然被姜寧戳破,程氏臉上自然挂不住,又看齊氏立在一旁不言不語,想來她早就知道了……
程氏讪讪的放開扯着姜寧胳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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