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上路

姜寧撇了撇嘴,果然。

正要開口,齊氏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輩成親,也确實沒有做長輩的不添禮的習俗,若傳了出去,無論秦氏做了多大的惡,別人還是會道一句齊氏的不是。

既然說了不必多花費,而且他們當時從陸家出來是什麽模樣,村裏好多人都親眼看見了的。

就随便送些布頭什麽的,秦氏到時候也不敢再刁難。

“大郎二郎定的什麽時候?我到時候一定去!”

秦氏拍了拍腿,一副懊惱的模樣,“最近秋收,家裏忙,都忘了跟你說了,就在下月初七,倆小子一起,雙喜臨門,咱陸家好久都沒這麽熱鬧過了。”

接着又笑眯眯的拍了拍齊氏的手,“說起來,還有件事要麻煩你。”

“我一個寡婦,那幾天也不好過去幫忙。”

“不是,家裏也沒啥收拾的,你那天人過來湊個熱鬧就成!”

“哪是什麽事?”

雖然是農忙時節,但陸家人多地少,秦氏不會找外人去自家地裏幫忙。

秦氏挪了挪板凳,朝着齊氏開口道,“就是小娥娘家兄弟,這不眼瞅着也要科考了,就想借六郎幾本書看看,我這不就過來替他拿回來嘛,以後真考上了,咱家也能沾沾光!”

陸景深就讀的書院十裏八鄉都是出了名的,教他的先生也是極有聲望的,他的書,可不得讓孟氏巴巴兒的過來求。

“娘,深哥以後還得用呢,而且這書哪個書院的不一樣啊,為啥非要來借深哥的呢?”

秦氏瞥了一眼姜寧,“你家裏沒人讀書,可能不懂,六郎的書,外面可買不到!”

“大嫂啊,這書,六郎以後還用得着,不能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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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心再勸一勸,“純娘啊,我知道你手裏有錢,可六郎那個病得靜養,以前劉大夫可說了,就算他好了,腿也保不住了,瘸着腿,他以後還怎麽讀書啊?”

“這就不勞煩大娘操心了,我們家的事,自己能解決!”姜寧開口道。

秦氏拔高聲調,對着姜寧喊道,“你這丫頭怎麽這麽不懂事,我和你娘說話,你一直插什麽嘴?”

“大娘這是幹什麽,娘沒讓我走,我坐着還不能說幾句話了。”

“純娘啊,我好心好意過來看你們,我……”

齊氏将籃子遞給秦氏,“大嫂,實在對不住!”

“你,你們……”

陸景深被外面的争吵吵醒,坐起來拄着床頭的木棍,扶着牆,慢慢走了出來。

如今天還黑的晚,一輪夕陽挂在西方,日光已經弱了許多。但他許久不曾出門,還是被外頭的陽光刺的睜不開眼睛。

他擡手揉了揉,忍住眼眶子裏的灼傷感,慢慢看清了院子裏的三個女人。

姜寧坐在齊氏身旁,像一只幼獅保護着身旁溫順的綿羊,而秦氏坐在齊氏對面,絮絮叨叨的不知道正在說什麽。

再後來,倆人吵了起來。

“大娘!”

秦氏回頭,見陸景深斜靠在門旁,面容憔悴蒼白,人也瘦了許多,他居然已經醒了過來。

“發生什麽事了?”

齊氏已經站起來,快步朝着陸景深那邊走過去,扶着他,“無事,你快回屋躺着。”

“六郎啊,你大哥這不快要成親了,對方家有個與你差不多年齡的弟弟,明年要參加科舉考試了,就想看看你的書。”

陸景深轉頭對着齊氏道,“娘,都給大娘帶回去吧,我以後不讀書了,留在您身邊,好好照顧你!”

齊氏是标準的溫柔婦人,往日極聽陸景深的話。

但這會兒,流着淚,搖頭。

“娘,我知道,家裏也沒錢供我讀書了,您手裏的地,我不會讓您賣的!”

“我已經長大了,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

随即對着站在院子裏的秦氏道,“大娘,我有個條件。”

“你說。”

秦氏這會兒,只要不甚苛刻的都會答應,畢竟已經騎虎難下了。

“我想讓您先租着村頭那五畝地。”

齊氏震驚,自家的地不種,來年吃什麽?

“六郎,不……”

“娘,秋收完,緊接着就要種下一季,如今我們連吃的糧食都沒有,去哪裏弄冬種的種子?”

可是不種地,他們吃什麽?

生活在鄉下的人,縱然靠天吃飯,可若是手裏沒有地,心裏就會不踏實。

“娘,我能替人抄書做文章,咱餓不死的!”

“而且,攢夠了錢,咱還可以把地要回來自己種。”

齊氏也确實沒辦法了,只好進去将陸景深的書收拾到一個小包袱裏,遞給了秦氏。

姜寧有些不敢看陸景深,縱然才十五歲的毛頭小子,可該發育的都發育了,猛咋咋被自己看到,他心裏也是別扭的吧。

聽他說的抄書,這種行當,她前世也在瓦肆見過。

但一本抄下來得不了幾個錢,不過能免費看看書而已,多是窮苦學生,借着抄書的機會多看幾本自己買不起的經史集注。

李承謙有個同窗,便是家境貧寒,靠着這抄書的行當,勉強讀了幾年書,後來因交不起束侑,退學做了個教書先生,一天之乎者也,搖頭晃腦,倒也逍遙。

只是陸景深這模樣,怕是連書院的門都進不去,哪裏能攬來學生。

……

齊氏一大早就起來,将兩人這些天做的五十個香袋兒,裝進一個木盒子裏,翹首企盼着陸大牛的到來。

望着裏面五十個顏色各異的香袋兒,她心裏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若是賣不出去,或者出了什麽差池……

“娘,您怎麽起這麽早?”

姜寧起床的時候就見到齊氏已經坐在門口,正在整理今天要曬的野菜幹。

“哦,睡不着,餓了吧,飯在鍋裏,我去給你盛。”

時令已經是深秋,早起還有些發冷,正是貪戀被窩的時候。

姜寧自從回來這段時日,早已改了上輩子在李府養成的睡懶覺的習慣。

每日都是天一亮就醒了。

她擡頭看了看,以為今天自己起晚了,可門口的兩株小花上布滿了露水,就連太陽都未完全升起,遠方還能隐約聽到雞叫。

“您這是什麽時辰起的啊?”

“我怕大牛走的早,就等在這了。”齊氏看着山下的小路依舊沒有人影,心裏也是一陣着急,這可是她身上全部的家當了。

“都跟他說好了,他不會不來的,您也先來吃飯吧。”

往日都是齊氏先給陸景深熬了藥,再替他盛好飯,他一人在屋裏吃。

今日吃飯的時候,陸景深居然撐着身子,一起坐在了院子裏。

“六郎,要不娘還是給你端進去?”

鄉下人的板凳,不過就是一塊木板,底下四根短木棍,既節省木料,也輕便小巧,但就是十分的矮。坐在上面,就跟坐地上高度差不多。

傷口正在結痂,左腿整個都是麻木的疼痛,甚至無法打彎,他根本就坐不下去。

自從上次掀被子的事之後,最近兩天姜寧都沒往他跟前湊過。此時見他支着一條腿,扶着桌子,硬是要往板凳上坐,齊氏也攙不住他。

連忙過去搭了把手。

“娘,我把以前的筆墨都整理了下,明天開始就在家裏抄書了。”

姜寧看了一眼齊氏,錢都用來買布頭和繡線了。

這抄書也得有紙啊,現在可沒錢給他買。

齊氏斟酌着開口,“你身體還沒好利索,再等一段時間吧!”

“無事,娘,我知道您沒錢,我找同窗先借上幾本書抄着,無本的活計,我身體也好多了,您放心吧。”

……

陸大牛挑了自己的架子,晃晃悠悠就上了山。

“這一個要賣十文錢?”

姜寧算了算手裏這批香袋兒的成本,所用材料都非上乘,加上工時,一個得有三文的成本。

十文錢不過是永安縣裏那些公子小姐們,日常的零用。

出來逛街,誰身上沒有個百八十文錢。

齊氏也覺得太貴了,“寧娘啊,這哪值這麽多錢,要不我們便宜點?”

縱然是她一針一線用了十分的心思,可對于能換錢這件事,齊氏心裏沒有底。

“娘,您放心,一定能賣的出去!這次我先跟大牛哥一起去。”

陸大牛心裏确實沒有底,他走街串巷,什麽都賣過,還從來沒有賣過十文錢一個的香袋兒。

他倒要瞧瞧,她怎麽賣。

齊氏本不同意姜寧出去,但陸景深還病着,她走不開,這一批香袋關系到他們接下來的生計。

想着陸大牛已經在外跑了兩年,人也機靈,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姜寧看向陸景深,“你的書院在哪裏?我順便去替你借書。”

陸景深盯着姜寧,瘦弱的小丫頭,暗淡枯黃的臉頰和頭發,長的确實不夠好看,此時說起去永安縣賺錢的事,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神采飛揚,躊躇滿志的。

深秋的陽光照在她臉上,漆黑明亮的眼睛裏綻滿了希望,亮晶晶的。

他想,她已經足夠聰慧堅強,也會蛻變成美麗的姑娘。

“就在秀水鎮,距離你們小河村很近,你去了找一個叫馮子都的,他會借的。”

“好。”

齊氏替姜寧收拾了兩件衣服,又拿了家裏僅剩的幾個銅板。

“都說窮家富路,只是咱家窮,你這一走得好些天,這點錢你拿上。”

又摸了摸姜寧的頭,“就算賣不了錢,你也早點回來。”

陸家村人對出遠門有一種本能的拒絕,總覺得外邊的世界危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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