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下蠱

◎周堰成，你被她下蠱了？◎

孟冬一下啞巴了，剛才的雀躍消失得無影無蹤，尴尬得腳趾抓地。

柴瑞讪笑幾聲，引導着周堰成落座。

大概是路上趕得急，周堰成的頭發有些淩亂，西裝外套下的襯衫也不似往常平整。

“已經開始了？”周堰成問。

柴瑞的臉越笑越僵：“沒有沒有，你來得剛剛好。”

周堰成略一思忖，點了下頭：“嗯，确實剛剛好。”

有幾個字咬得重，說罷，他有意無意地看了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假裝不存在的孟冬。

孟冬大腦一片空白，但礙于在鏡頭面前，還是十分體面地朝周堰成點頭示意了一下：“你好。”

“你好？”

周堰成複讀了一遍，突然彎下眼角。

他明明是在笑，但孟冬卻莫名感覺到一絲壓迫。

整個房間的溫度好似一下冷了幾度，柴瑞看了眼空調，有些不自然地開口：“那個，既然二位都到了，那我們就繼續采訪？”

把問過孟冬的問題拿出來又問了一遍，柴瑞的視線落到他遲遲問不出口的最後一個問題上。

“周，周總，你是否…考慮過下一段婚姻？”

“沒有。”

周堰成臉上的表情少了許多，看起來依舊溫文，卻讓人心生寒意。

頓了頓，他又說：“我不打算再娶了。”

好不容易熬到采訪完畢，柴瑞帶着攝像師逃離現場。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各占沙發一邊，誰都不肯開口打破沉默。

良久。

孟冬試圖挽回形象，清了清嗓子，狡辯道：“我剛剛其實是開玩笑的。”

周堰成沒有立馬回應，只是低頭取出手機，調出了孟冬在某社交平臺的點贊記錄。

時間線大概是兩人簽署離婚協議後不久，孟冬迫不及待地在該平臺發了三個禮花表情，随後點贊帥哥無數。

小到180清純男高，穿着校服對着鏡頭笑得燦爛。大到健身房肌肉猛男，手裏舉着啞鈴，荷爾蒙爆炸。

還有膚色健康的救生員靠在泳池邊，擡手撩起濕發，款式繁多應有盡有。

作案證據确鑿，動機明确，孟冬的狡辯顯得額外無力。

打臉來得異常快。

“咳咳，我就看看嘛。”孟冬無力辯解，心虛地瞥向一邊，小聲嘀咕，“早知道不點贊了……”

還平白留下把柄。

周堰成收回手機，臉上的表情未變，又指指自己：“他們……比我好？”

孟冬現在哪敢說他的不是，急忙搖搖頭：“這些都不過是昙花一現，和你根本比不了，比你差遠了！”

“嗯。”他語氣緩和了不少，“算你還有點良心。”

說完，周堰成不再言語。

孟冬抱着抱枕遠遠坐着，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堰成。

他雖看着溫柔，但眉眼間卻透露着似有若無的疏離，那是一種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也不在意的态度。

但正是這種不太明顯的疏離，為他平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深邃感，明明長着一副随手扔到娛樂圈裏都能一夜爆火的相貌，卻在商場上混得風生水起，也不知道該說浪費還是物盡其用。

孟冬想，如果沒有那紙婚約，周堰成的長相确實很符合她的審美。

他可比她點贊的那些男人帥多了。

孟冬在很多時候對周堰成都抱有偏見，她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在家裏的逼迫下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告訴身邊的同學，朋友。

沒畢業的時候，她每天在學校如履薄冰，深怕婚姻情況敗露，對于周堰成能躲則躲。

可她又擔心這樣的舉動引得他不快，每次打電話，發微信，都要反複思考，斟酌語氣。

畢業後，孟章無法再用孟冬的學業做要挾，她膽子大了點，偶爾還敢無視周堰成的電話，在沒有工作的時候也徹夜不歸。

畢業後的每一天，她都在等一個理由離婚。

這段婚姻帶給她的煎熬與壓力，像繩子一樣束縛着她，卻又在無形之中為她帶來許多便利。

可她始終找不到平衡這段關系的支點，只能在負面情緒裏痛苦的掙紮，直到精神瀕臨斷點。

孟冬不知道離婚于她而言到底是不是解脫，可不離婚，這段婚姻繼續下去也沒什麽意義。

周堰成正随意翻着一本工作人員準備的雜志，視線格外專注地落到一處，額前的頭發随着他低頭時的動作垂下去幾縷。

孟冬幹坐着有些無聊，有些好奇是什麽讓他看得那麽專注，于是撐着沙發，悄悄向左邊挪了挪。

見周堰成沒反應，她便幾步挪過去，直接坐到了周堰成身邊。

雜志上，孟冬穿着紅色的包身絲絨裙，裙擺在書頁上蕩起浪花，裙子是抹胸款式，從側腰一路镂空到背部，露出漂亮的曲線。

媚骨天成，驚心動魄。

孟冬看清了雜志上的內容：“……”

她頓了頓，飛快地和周堰成拉開距離，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

錄完前采，節目組拿到素材，火速剪了個宣傳片出來。

經過剪輯，嘉賓的回答一下子變了味，舉手投足間火藥味十足，好似水果臺的年度虐心大劇。

宣傳片開頭是一對明星夫婦，彈幕反響熱烈：

【好刺激哦】

【楚屹！居然是楚屹！】

【楚屹和趙晴上個月還甜甜蜜蜜，這個月就要離婚了？】

【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啊？楚屹不是一直在立寵妻人設嗎？現在這是要幹嘛，改拿離婚老男人劇本了？】

【黑粉能不能閉嘴？感情是私事，用得着和你們彙報嗎？】

除了孟冬和周堰成，節目組還邀請了一對明星夫妻和一對素人夫妻。

彈幕都在讨論節目裏的明星夫妻，兩位素人的聲音在視頻裏一閃而過，連臉都沒有露就消失了。

很快，輪到孟冬，張嘴就是爆炸性發言。

“我找個大帥哥。”

“不帥不要。”

彈幕風向一轉，很快蓋過了明星夫妻的風采。

【周堰成還不帥？是我審美有問題還是她審美有問題……】

【驚了，孟冬原來是這種性格嗎？】

【好好的美女，就是長了張嘴】

【靠，是誰說她離婚後憔悴得沒了人樣，整天哭着求複合啊？】

【小醜竟是我霸總】

孟冬的長相和聲音很不相符，長相濃烈張揚，聲音卻清澈柔軟。

沒一會兒，畫風轉變，彈幕變得有些混亂：

【擺明就是有下家了踢了周堰成呗】

【這就是夾子音嗎？】

【她上節目也這樣說話，累不累啊】

【評論能不能積點德】

【好看是好看，但這也能叫“超模”嗎，粉絲營銷是不是過頭了】

【這聲音我一個女孩子都喜歡，吐槽的點在哪裏？】

【我有這樣的聲音，我網戀十個男的】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孟冬的粉絲默默學習控評話術：

可 [/玫瑰] 鹽 [/玫瑰] 可 [/玫瑰] 甜 [/玫瑰] 超 [/玫瑰] 模 [/玫瑰] 孟 [/玫瑰] 冬 ！

一個字一個符號，像極了早年□□空間的片哥文案。

宣傳片結尾，是孟冬和周堰成的雙人采訪。

兩個人分別坐在沙發兩端，對彼此的态度都很冷淡。

沒有素人撕心裂肺地争吵，沒有兩位明星夫妻嗟悔無及的哀傷，他們好像誤入片場的陌生人，誰都沒有提起對方，好像連另一半的名字都不太熟。

随着宣傳片發出，官博也終于開始官宣嘉賓。

就說再見官微：不畏過往，不懼将來@孟冬@周堰成

就說再見官微：感恩過去，期待未來@趙晴@楚屹

就說再見官微：願你好，祝我安@王楚文@陸行知

孟冬和周堰成的微博打了頭陣，沒看夠宣傳片的觀衆很快轉移陣地，在評論區蓋樓。

孟冬的粉絲也沒見過這陣仗，評論發出去，瞬間淹沒在茫茫字海裏。

粉絲：出……出圈原來是這種感受！!

露出了沒出息的表情。

為了配合宣傳，嘉賓各自認領了官方微博。

周堰成最後一個轉發微博。

他不常用這些社交平臺，上一條微博還是@孟冬的官宣微博。

一條官宣，一條離婚，兩條微博連在一起，看起來就讓人唏噓。

本應該如此的。

——如果他轉發微博時的文案換一下的話。

周堰成：不負韶華，未來可期//@孟冬：轉發微博//就說再見官微：不畏過往，不懼将來@孟冬@周堰成

評論區疑惑：您是官宣還是離婚？

……

七點半，卧室窗邊垂着紗幔，層疊交錯，隔絕了清晨刺眼的陽光，室內一片朦胧，薄薄地打了一層柔光濾鏡。

床上東倒西歪地躺着幾個玩偶，孟冬睡在毛絨堆裏，睫毛輕顫，不停呓語。

她夢到了小時候。

孟家的房子空蕩蕩的，大到讓人心慌。

她抱着自己的膝蓋縮在角落，房間裏一片漆黑，不過六歲的年紀，就已經深深體會到什麽叫孤獨。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聲響，暖黃的燈光順着門縫擠進卧室。

樓下是叔叔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孟冬偷偷躲在二樓的欄杆後面，看着樓下掉眼淚。

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孟冬心裏的窟窿越漏越大，心慌得無以複加，在手機鈴聲的催促中，她終于緩緩睜眼，擺脫了噩夢。

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幾下，她按下接聽，語氣透露着一點還未清醒的虛弱：“喂，誰啊？”

“我。”

許知意的聲音很有辨識度，清清冷冷的，剛出口就把孟冬拽回現實。

孟冬迷茫地眨眨眼，按亮屏幕看了眼備注，心裏的恐慌消散不少：“知意，我好想你啊，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怎麽過得。”

許知意聽出她微啞嗓音裏藏不住的困倦，輕笑了聲：“怎麽過得？這個點都沒起床，我看你過得挺好的。”

“我這叫養精蓄銳……”

孟冬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絲綢睡裙從肩膀上滑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她随手撈起睡裙，把被子團在一起，墊在胳膊下抱着，問道：“你出差回來了？”

嘈雜的背景音伴随着許知意的聲音傳過聽筒：“嗯，六點飛機落地，剛回來不久。”

“你已經回醫院了？”孟冬敏銳地豎起耳朵，“太敬業了吧，許美人。”

許知意前段時間出國進行學術交流，國外晝夜颠倒，她不好意思打擾，兩個人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這會兒她有一肚子話想和許知意說。

“嗯，回宿舍放行李，順便看看之前的病人。”

回答完孟冬的問題，話筒那邊的許知意直入主題，“你和周堰成的事兒我知道了。”

“啊？你都知道啦。”

許知意出國時走得急，孟冬沒來得及和她說離婚的事，本打算等她回國後先跑過去假模假樣地哭一通，等她心疼後再狠敲一頓大餐。

現在計劃落空，孟冬抱着被子，悶悶不樂道：“你消息可真靈通。”

“網上搜‘就說再見’這個綜藝，出來的詞條全都是你的名字，我想不知道都難。”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你還好意思問我。

“你居然對綜藝感興趣？”孟冬直接略過許知意無奈的語氣，“我們智商一百五的高材生居然對這種綜藝感興趣？”

“我剛回國就接到上面派下來的工作，讓我去做随組醫生。”許知意頓了頓，“我都打算拒絕了，結果看到你的名字。”

“那你接了嗎？”

“你說呢？”

“接了！”

“嗯，接了。”

孟冬從沒獨自出過遠門，這會兒得知許知意會同行，懸着的心踏踏實實地落了下去。

挂掉電話，孟冬激動地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來回輾轉，床單随着她的動作皺成一片。

主卧的床有兩米寬，她轉得暈頭轉向，方向感全無，還沒激動完，撲通一聲就落到了地上。

床邊鋪着厚厚的鵝絨地毯，她落下去時只留下一聲不痛不癢的悶響，卻引得門外的圖坦一陣狂吠。

随後，狗爪扒拉門的聲音窸窸窣窣地傳來。

“圖坦，我沒事。”

孟冬慢吞吞地爬起來，伏在床邊又傻樂了一會兒。

她想起來今天周堰成去公司處理工作不在家，于是歡呼着拉開卧室門，抱住守在門口的圖坦猛親一口。

圖坦平白受了蹂.躏，抖了抖身上的毛，不甘示弱地舔回去，一人一狗就在走廊裏打成一片。

聽到走廊的聲響，周堰成轉身，看向跪坐在走廊上，沒什麽形象可言的孟冬。

孟冬跪坐在圖坦身旁，長發胡亂散着，額前的碎發因為靜電有些卷翹，那張白皙的臉上未施粉黛，卻依舊美得奪目。

“…… ”

周堰成還未言語，他身旁穿着花襯衫的男人率先開口。

“這就是你口中，善良大方端莊可愛的夫人？”

花襯衫眉頭一揚，眼裏的震驚藏都藏不住，“周堰成，你被她下蠱了？”

周堰成絲毫沒覺得自己的形容有什麽不妥，他的目光掃過有些呆滞的孟冬，挑了下眉，反問道 ：“不可愛嗎？”

花襯衫拖着調子哦了聲，擡手拍拍好兄弟的肩膀，不忘調侃：“可愛是可愛，大方端莊談不上吧……不過我懂，情人眼裏出西施嘛。”

聽到說話聲，孟冬放開圖坦，整理了一下裙擺，有些窘促地看過去。

她以為家裏沒人的。

……

五分鐘後，孟冬換好常服，三個人各占一方，坐在沙發上面面相觑。

這會兒和孟冬面對面坐着，花襯衫正了正神色，開口自我介紹：“我叫祝盛骁，是周堰成公司的合夥人。”

《就說再見》的錄制需要大半個月，周堰成的工作都落到了祝盛骁身上。

祝盛骁本人是不太樂意的。

他雖是合夥人，但只擔任了一個有名無實的閑職，公司上下都是周堰成說了算。

祝盛骁只負責坐等分紅和對外應酬。現在突然扔給他一堆文件讓他代理公司，他兩眼一黑，連夜買了機票飛過來跪求放過。

孟冬坐在沙發上微微點頭，她收斂了脾氣，禮貌地說：“你好，我是孟冬。”

“啊，是……”祝盛骁快速看了眼周堰成，嘴上就和開了閘似的說個不停，“我知道你，早有耳聞了，可惜一直沒什麽機會見面，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

“附近有個酒店就不錯，開車過去十分鐘路程，那兒的包子皮薄汁多，馄饨一口一個湯鮮味美，特別适合早上吃，不如我們現在過去。”

他看了眼手表，“額，這個時間早餐估計停止供應了，不過沒關系，我還知道一家西餐店，食材都是國外空運回來的，從落地到上桌不超過十二個小時，除了分量小基本上挑不出毛病，你要感興趣我現在就訂座位。”

祝盛骁自言自語許久，孟冬始終找不到插話空隙。

期間周堰成一直沉默地聽着，等祝盛骁還想說些什麽時，他緩緩掏出自己的車鑰匙，丢到桌子上。

“話怎麽那麽多，自己開車玩兒去。”他此刻的語氣還不如面對圖坦時親近。

祝盛骁看着車鑰匙上明晃晃的logo，一時被閃瞎了眼，到嘴的話變成了一聲沒水平的驚嘆：“卧槽！”

他快速摸過自帶光環的車鑰匙：“你居然舍得把它給我開了？我之前求了你一個禮拜你都沒理我。”

全球限量的旗艦級超級跑車，周堰成平時穿戴低調，這輛車買來後就一直停在車庫裏落灰，祝盛骁心疼得不行，這會兒終于摸到了車鑰匙，眼裏都閃着淚光。

祝盛骁反複摩挲着車鑰匙，也不知是被快樂沖昏了頭，還是單純嘴賤，他頭一仰，向孟冬招手：“走啊，嫂子，我帶你去兜風。”

周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