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無雙

堯天國無雙城。

時值深冬,一場大雪把這個橫山腳下的的古城變成了冰天雪地的存在,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的山,白的樹,白的屋頂,白的街道。

從南到北,從東到,不,沒到西。

西城區,無雙城的老區,舉凡名門望族全部聚居此地。這裏的裝飾無一不古樸,無一不厚重,今天則一反常态,那是無一不鮮亮無一不張燈結彩。紅燈籠,高挂每家門前;紅繡球,垂在每家的屋檐角上;紅紅的綢布,覆蓋所有的街道圍牆。

因為,今天是無雙城內第一大家族——趙氏大少爺的新婚大喜之日。

迎娶的是無雙城第一大富商——豔氏衣坊的主子豔無雙。

財加勢的結合,絕對稱得上如此的大手筆。而且,如果不是新興的東城區一向不入自視甚高的趙家的眼,那麽另半個東城區也會全部披紅。

趙家前院從今天早晨開始就賀客不斷了,熙熙攘攘的程度堪比過年時才有的廟會。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都在談論這遲到了三年的成親禮。

“聽說,豔家小姐三年前就進門了?”

“可不是,本來定的成親日子就是三年前的今天。”

“是嗎?那為什麽當時不行禮,反而在三年後才補辦成親禮?”

“還不是趙大少爺體諒他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你也知道,三年前,成親日子的前三天,豔家小姐的祖母突然病逝。趙大少爺憑着當年的一句口頭婚約,堅持白轎迎娶命硬克親的豔家小姐,更是在豔家老夫人的棺前發下了三年潔身守孝的宏誓。現在,三年守孝期滿,自是可以披紅行禮了。”

“這樣啊,那趙大少爺對豔家小姐的一片真情可稱得上日月可表了!”

“那當然,不然為什麽豔家小姐會在今日允許知府千金以平妻之禮和她同時行禮?自是為了回報趙大少爺的真情相待。”

“什麽?知府千金也于今日進門?豔家小姐還答應了?怎麽可能?以她那樣強勢的品性……”

“哼,她哪樣強勢的品性了?無論她成親之前什麽樣,成親之後都得安分守己地在後堂相夫教子!”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豔家小姐獨掌豔氏衣坊六年,如此一來,不就是白給了趙家?”

“噓,小點聲,這是三年前大家就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你怎麽現在才反應過來?”

“不是現在才反應過來,而是三年來從來不曾懷疑過豔家小姐的強勢品性。她可以在祖母死後依然不弱豔氏衣坊的氣勢,反而越做越大,作風生猛到挽着婦人的發髻把生意做到百花樓的身上,怎麽可能會在三年後就突然變成後堂乖巧柔順的黃臉婦人?”

“怎麽不會?就憑這三年來豔氏衣坊的八成收入都上交給了趙家的老太太,就憑這次的成親禮費用全部由豔氏衣坊承擔,她豔無雙,再生猛強勢也得看婆家的臉色行事。”

“這是兩碼事好不好?她可以養,但要讓她讓位?……我看,難!”

兩個人誰也不服誰,争論不斷,聲音不大,但路過的他人全部意會。

無雙城內豔無雙,財力無雙,品性無雙。

這句話已經成了無雙城內老少皆知的常識。誰不知道她豔無雙,人比花嬌,性比虎猛!誰不知道,這位豔氏衣坊的唯一繼承人自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不低調的存在。

想當年,她甫一出生,欣喜若狂的豔父立即向無雙城——不,當時不叫無雙城,當時叫橫城,因為背靠橫山而得名——立即向橫城的知府捐獻了十萬兩白銀,用于購買青石板鋪設無雙城內的所有大小街道,只為了女兒長大後出行時足不沾泥。于是,知府感恩之際,上報朝廷,獲得批準後正式将橫城更名為無雙城。

可以說,有了她豔無雙才有了如今的無雙城。一位與城池齊名的女子,生來就帶着無與倫比的榮耀,可以說豔氏衣坊就是她的象征,她既然可以住進趙家三年不理趙家事務仍然管理豔氏衣坊,又怎麽可能現在因為行禮就輕易交付自己的心血?

前院疑惑,後院一樣疑惑。

後院的新房內,一身大紅嫁衣的豔無雙端坐在桌案後,一臉沉凝。

桌案上是一紙文書。

桌案前是同樣一身大紅嫁衣的趙大少爺,低頭而立。

“這什麽意思?”豔無雙冷冷發問,今日過于豔麗的妝容非但沒有弱化她冷硬的氣場,反而讓她顯得更加高貴,更令人不敢直視。

趙大少爺自從進屋瞄了一眼之後就沒敢再擡起頭來,回答起來也是吱吱唔唔,“那上面不是寫着呢嘛。”

是寫着,在因天氣陰暗而點上的龍鳳燭的照耀下字字清晰地寫着:一寫命她準許平妻之禮,二寫讓她将豔氏更名為趙氏。

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出自趙大少爺的親手筆,字跡熟悉,字體也好認。問題是連到一起,她怎麽就不認識了?

豔無雙眯了眯眼,習慣坐在桌案後就自動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态度,“為什麽要平妻?”

趙大少爺嘴唇蠕動,卻是送氣未送聲。

豔無雙一掌拍在書桌上,“說。”

久居上位的氣場綻開,趙大少爺霎時雙腿并攏立正站好,不敢聲音不洪亮,“母親說我是殿試的探花三妻四妾才配得上我的身份可我念及你我青梅竹馬的情份只允了兩妻,”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在感覺到對面越來越陰沉的氣息之後立即又加上一句,“暫不納妾。”

暫不納妾?還母親說?豔無雙冷哼一聲,“可你三年前娶我之時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母親說,此時非彼時,我既然可以為你三年潔身守孝,你也理應可以為我退讓一步。”趙大少爺按着母親提前的交待如實反駁,自認也是合情合理,身板逐漸直起,态度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豔無雙輕呼出一口氣,好,她忍,下一個問題,“豔氏為什麽要更名為趙氏?我自認為這三年來豔氏的收入從沒有缺過趙氏的這份!”

趙大少爺以為上一問題得到了認可,以為他的堅持獲得了勝利,遂一梗脖子,大聲說道,“母親說,你成婚之後再抛頭露面不合體統,豔氏更名為趙氏,方便我全權接手。”

不合體統?又是母親說?豔無雙握緊着手,極力克制自己以平靜的聲音反駁,“可是,三年前她不是這樣說的。三年前,她說我豔氏一百二十三口也不能說不管就不管,說我既然是豔氏的唯一繼承人就該承擔起自己該有的責任,說我即使在外抛頭露面回家了也依然是她唯一的長房兒媳。”怎麽才三年,說變就變?

“我,這我不知道。”趙大少爺一縮脖子,再次按照母親提前的囑托行事,“母親說了,成了親就得以夫為天,以前的事情不能算數。”

“不算數?”豔無雙險些失笑,“你這是在颠倒因果!要知道,是你允了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母親允了我仍舊掌管豔氏衣坊,我才不惜孝期就入你趙家門的。”

聲音冷硬,內容屬實。

趙大少爺在自知理虧的情況下聲勢弱了下來,但仍然覺得現在該讓一步的是她,“你,你不知輕重!三年前,你祖母病逝,全城人都在傳你命硬克親,是我堅持迎娶你的,更為了你三年潔身守孝。如今三年期滿,你為我退一步為什麽不行?”

為你退,一步?為你讓出平妻之位,為你讓出豔氏?這哪裏是一步?!豔無雙不想再談,撇頭不再看他,“如果我不應呢?”

“這個!”趙大少爺也來了火氣,另一張文書從懷裏拽出來就甩到桌案上。

紅色的“休書”二字映入眼簾。

豔無雙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你早就準備好了,你居然早就準備好了。”而她居然還在剛才想着與他溝通?真是諷刺!

豔無雙霍地站起,目光如箭直指對面的趙大少爺,“你這是在威脅我?認為我已經入你趙家族譜三年萬不敢此刻被休是不是?”

趙大少爺被她強勢的氣場逼退一步,口氣轉軟,“無雙,沒人威脅你。只要你安心地嫁給我,就再不用擔心別人的生計,再不用晝夜核對賬目。你不是一心想要那種只在後院相夫教子的平淡且幸福的生活嗎?”

是,她是想要,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她可以養他整個趙家,可以忍下平妻之位,但要交出豔氏,絕對不行!那是祖母和父母留給她的唯一東西,除非她死,否則誰也別想搶走!

豔無雙握拳咬牙,休?可以,但不是他休她,而是她休他!

“六月,小五。”她張口就喚人伺候筆墨,喚完,才想起,剛才他一進來便以私聊為由支開了他人。

此刻室內,只有她和他兩個人。

沒關系,她自已也能寫。

大紅的衣袖一甩,她探身就去筆架上取毛筆,可是,還來不及夠到,就先有兩行鼻血流了下來,落在雪白的宣紙上,嬌豔欲滴,觸目驚心!

他下毒?!

那個小時候永遠跟在她的屁股後面追逐着摔倒了只會哭的膽小男孩居然下毒?

那個開始學寫字時第一個學會的便是“豔無雙”三個字的羞澀少年居然下毒?

那個與她山盟海誓說為了她盡忠守孝寧願三年不破她身的溫柔男子居然下毒?

豔無雙不可置信地擡眼望去,犀利的視線似乎穿透對面的新郎,她想看清楚自诩精明的她到底鬧出了怎樣的笑話?!

“無雙,”趙大少爺的臉色也變了,焦急萬分地撲過來扶住她,“求你了無雙,只要你在文書上按下手印,母親說立刻就給你解藥。”

她這樣的關頭,他念念不忘的居然還是文書和母親說!

豔無雙死死地咬着下唇,拒不出聲,拳頭更是攥得死死的。腹痛如絞,嘴裏也開始泛甜,這樣的程度絕對不是有解藥就能挽回的。他現在先謀財後害命的意圖已經如此明顯,她怎麽可以再信他?怎麽可能讓他如願!

豔無雙揚手推翻案頭蠟燭,她就算死也不能白死!

趙大少爺也不傻,就算他再是文弱書生,他也不至于撲不滅還來不及竄起的火苗。

筆玺裏的水不過一撥,火苗還未騰起就立刻熄滅。

趙大少爺回頭,“無雙!”

豔無雙已經全身軟下趴在桌案上,眼睛同時絕望地閉起。

奪她豔氏,取她性命,今生是她無能,她認輸!

可是,人有生死,世有輪回。

他千萬不要再出現她的下一世,否則,她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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