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封琛提上兩桶水便往停車場走,顏布布見他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只得端上半盆水追了上去。
“少爺,等等我。”
将水放在大巴車上,關好車門,封琛帶着顏布布去了街上。
顏布布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磚石裏,問道:“少爺,我們這是去哪兒?”
封琛扯着他繞過一條橫生的鋼筋:“去費圖河邊,昨晚那裏。”
“昨晚那裏?”顏布布頓時有些瑟縮,“可是那兒有很多螃蟹呀了,怪兇的。”
封琛擡眼看着前方:“怕什麽?剛才不是被飛機炸過了嗎?咱們看看去。”
昨晚離開時,礎石他們還被圍在螃蟹群中,阿戴和那條受傷的蛇也不知道掉下去沒有。西聯軍剛轟炸過河灘,他想去看看情況。
到了河畔,遠遠就看見沙灘上除了昨晚那道裂縫,還多出了幾個大坑,每個坑內都冒着騰騰黑煙。空氣中除了硝煙味,還有股濃重的焦糊味道。
顏布布跟在封琛後面,小心地靠近最近的大坑,探頭往裏望。
只見坑底全是被炸死的螃蟹,大部分已成了碎片,鉗子散落四處,蟹蓋上焦黑一片。
“哇……都死了。”顏布布驚嘆道。
“我去周圍看看,你就在這裏等我。”
“哦。”
封琛想了想:“你要是怕的話,就去邊上。”
“好的。”
交代好顏布布,封琛走到昨晚安格森死亡的地方,這裏已經沒有了他的屍體。他又找了一圈,也沒有見着礎石和那些手下,包括阿戴。
想來他們最終還是脫險了,并且帶走了安格森的屍體。
封琛昨晚沒有仔細看,現在便蹲下身,用撿來的枝條左右撥弄一只焦黑的螃蟹。
這是什麽螃蟹呢?怎麽以前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看外形就是這帶最普通的沙蟹,但也太大了,每只都如同臉盆,哪怕是安西海裏最大的溶佛蟹,個頭也只得這個一半。
他琢磨半晌也不清楚,考慮到西聯軍應該也快來了,便站起身,想招呼顏布布離開這兒。
結果顏布布沒站在大坑旁,遠處也沒有他的身影。
封琛心頭一緊,立即喊道:“顏布布!”
“哎,在這兒呢。”顏布布的聲音從那個大坑裏傳了出來。
封琛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卻看見顏布布好整以暇地坐在坑底,面前擺着一只被揭開蓋的螃蟹。
“你別吃——”
封琛話沒說完,顏布布已經将一團類似蟹黃的東西喂進嘴,嚼了幾下,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少爺,好好吃哦。”
封琛頓了頓:“你吃了多少了?”
“沒吃多少。”顏布布說完便打了個嗝兒。
封琛沉默地看着他,見他沒事便放心了,也下到坑底抱了只完好的熟螃蟹,帶着顏布布回去。
沙灘上螃蟹雖然多,但沒法長時間保存,何況光這一只螃蟹,就足夠他和顏布布吃上兩三天了。
他們離開時,已經陸續來了好些看熱鬧的人,如果那些人動作迅速些的話,應該會在西聯軍到來之前,搬走一部分螃蟹。
回到停車場,封琛将螃蟹鎮在冷水盆裏,顏布布蹲在水盆旁看螃蟹,他則去其他車上搜尋,在一輛越野車的後備箱裏,找到了一套戶外用品。
包括汽油爐和兩只鍋,還有調味品和碗盤什麽的。
夕陽西下,天邊飛起晚霞,大巴車裏也被鍍上了橘紅。封琛不緊不慢吃着盤裏的蟹肉,晚風從敞開的車窗吹進來,捋起他額前發絲,露出飽滿好看的額頭。
顏布布坐在他對面,吃得很認真,嘴巴一圈都糊着蟹黃,兩條腿懸在座椅外,快樂地晃蕩着。
車外空地上,汽油爐煮着鍋裏的水,汩汩冒着白氣。封琛要将水燒開十分鐘後鎮涼,再裝進空瓶子裏飲用。
每過幾分鐘,就有直升機從頭頂飛過,城市某處騰着黑煙,遠處警報的聲響沒有斷過。但這輛大巴車,卻将那些動蕩不安都隔阻在外,兩人在這方小天地裏,享受着短暫的安寧時刻。
“還要添點嗎?”封琛見顏布布的盤子空了,便問道。
顏布布打了個飽嗝,搖頭道:“我吃飽了。”
他倆中午和晚上連吃了兩頓,卻将那螃蟹的三分之一都沒吃掉。封琛繼續吃,顏布布的嘴閑了下來,開始學封夫人平常是怎麽說話的。
“顏布布,來,我剛做了小蛋糕,草莓味的,你來嘗嘗。”
顏布布左手假裝端着盤子,右手對前方招了招,抿着唇微笑,語氣和神情,活脫就是封夫人平常的模樣。
封琛瞥了他一眼,沒忍住勾起了唇角,顏布布這下大受鼓勵,又興致勃勃地開始學封在平。
他雙手負在身後,微微彎腰,語氣和藹:“顏布布,今天挨揍了沒?怎麽沒聽到你哭?封伯伯教你挨揍前,在屁股上綁個布墊,有沒有試試?”
封琛看着顏布布惟妙惟肖地學他父親封在平,好笑之餘,又湧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
封在平不管是對顏布布,還是那些陌生的小孩子,态度都很溫和,唯獨對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分外嚴苛。他只能拼命訓練,讓自己更加出色,才會得到一兩句誇獎,才能在那張嚴厲的臉上,看到一絲淺淡的笑容。
沒人知道他曾經躲在窗簾後,羨慕地看着父親逗弄顏布布,被顏布布的那些童言稚語逗得開懷大笑。也沒人知道,他平常對顏布布的抗拒,也許摻雜着幾分不願去承認的嫉妒。
他想,應該是自己還不夠優秀吧。
顏布布卻沒留意到封琛的異樣,已經學完傭人陳伯,開始學封琛了。
“顏布布!你才去地裏滾過嗎?站遠點,別碰着我衣服。”
顏布布一根手指頭往前推,驕矜地昂着下巴,神情清冷,嘴角下撇,目光裏全是嫌棄。
“咳咳。”封琛被一口蟹肉嗆住,連忙端過水瓶開始喝水。
顏布布還在繼續,皺着眉頭,滿臉的不耐煩:“離我遠點,別跟着我——”
“行了,顏布布。”封琛打斷他,剛皺起眉頭,便發現此刻神情和正在學他的顏布布一致,便又舒緩臉色,“去打點水擦嘴,看着太髒了。”
顏布布對着車窗照了下,指着裏面的自己嘻嘻笑道:“果然好髒哦,像剛吃了屎一樣。”
顏布布下車擦嘴,封琛看着自己盤子裏剩下的蟹黃蟹肉,突然就沒有什麽胃口了。
太陽落山後,封琛又去打了兩桶水,用汽油爐燒熱了讓顏布布洗澡。
雖然整個停車場也沒有人,但封琛還是将水提到大巴車後面,讓大巴車作為遮擋,一邊往盆裏兌熱水,一邊叮囑顏布布:“盆裏的水洗沒了,就用桶裏的水,我全給你放在這兒的。”
“嗯。”顏布布乖乖點頭。
封琛将從其他車裏找到的洗手液放在石頭上:“這個可以洗澡,頭發也要洗。”
顏布布繼續點頭:“知道。”
封琛搬了塊平整的石板過來,澆水沖幹淨:“沒有拖鞋,你就踩在這塊石板上,洗完澡再穿鞋。”
“嗯。”
一切吩咐妥當,封琛便往外走,走了幾步後回頭,見顏布布還站着沒動,又問:“你會自己洗澡嗎?”
顏布布剛張嘴,他又打斷道:“如果不會,就自己學着洗,別想着要別人幫你。”
顏布布張開的嘴閉上了,只點了點頭。
封琛去大巴車的另一邊,開始搗鼓他白天裏翻找到的那些東西,從背包裏取出多功能工具袋,敲敲打打地進行改裝。
他要做一個汽油燈,停車場裏汽油有的是,只需要将手頭這個小鐵盒改裝一番就行。
封琛做事情時很專注,用鉗子夾住鐵盒邊緣,慢慢往外擰,擰成自己想要的形狀。他手下不停,耳邊是嘩嘩的水聲,那是顏布布正在洗澡……
等等!
水聲怎麽這麽近?
封琛轉過頭,看見顏布布就光溜溜地站在自己身後,旁邊放着水盆,全身都是泡沫,正用手搓着肚皮。
“你怎麽洗到這兒來了?”封琛驚愕地問:“不是讓你在那車後面洗嗎?”
顏布布用手抹開擋住眼睛的泡沫,“那個,那個,車後面都沒有人哦。”
“正因為洗澡要避着人,所以才讓你去那兒。”
顏布布小聲哼哼:“少爺,就讓我在這兒吧,天馬上就要黑了,我不想一個人在那裏。”
他整張臉都被泡沫糊滿,只露出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滿都是央求。
封琛深呼吸了一口,側着頭想了想,“走吧,我陪你去車後面洗澡。”
他端上顏布布的水盆,顏布布就歡天喜地地跟在後面,光腳板在地上啪啪響。
“站到石板上去。”封琛命令道:“把腳上沾的土也洗掉。”
顏布布乖乖沖腳,再接着洗澡,封琛想去把鐵盒和工具拿來繼續,結果剛走一步,顏布布就在身後驚慌地叫:“少爺。”
“洗你的,我馬上就過來。”封琛語氣硬邦邦地道。
他這次上了大巴車,将絨毯搭在肩上,再拿起工具和鐵盒,走到顏布布前方,背轉身,斜斜靠着旁邊一輛小車車頭,繼續低頭做汽燈。
“少爺,你在做什麽呀?”顏布布一邊揉着頭發,一邊好奇地問。
封琛敷衍地嗯了一聲。
顏布布也不介意,繼續道:“這個泡泡好多哦。”
“嗯。”
“哇,我都找不到我的手指了。”
封琛夾住一條線路,輕輕吹了下:“嗯。”
顏布布感受到他的敷衍,眼珠轉了轉,狡黠地道:“顏布布好厲害啊,少爺好喜歡他。”
封琛這次卻沒有做聲。
“少爺,你為什麽不嗯?”
封琛:“嗯。”
“天上的雲為什麽是紅色的?”
“嗯。”
顏布布不死心地再次夾帶私貨:“顏布布真的好厲害,還會魔法咒語,少爺絕對不會扔了他,會一直帶在身邊。”
封琛又開始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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