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洗完澡,天已經完全黑了,顏布布裹着封琛丢來的絨毯,在大巴車裏摸索前進,像是一個小瞎子。
咔嚓一聲輕響,大巴車裏亮起了光,照得四下一片通明。
“哈!”顏布布看着封琛手裏端着的自制汽燈,既驚喜又震撼:“少爺,你好厲害啊,你為什麽能這麽厲害?”
他剛才看着封琛在擺弄那個小鐵盒,沒想到這就變成了一盞燈。
封琛将汽燈挂在車扶手上,難得開了句玩笑:“因為我念了魔法咒語,啊嗚……嘣嘎亞。”
顏布布哈哈笑起來:“不對不對,是啊嗚嘣嘎阿達烏西亞。”
封琛從背包裏翻出新褲衩和新T恤,丢給顏布布:“快穿上。”
顏布布慢吞吞地穿好褲衩和T恤,趴在座椅上,看封琛繼續做其他東西,有搭沒搭地說着話。
“少爺,先生和太太什麽時候來接我們呀?”
“快了。”
“快了是多久啊?”
“快了就是快了。”
……
漸漸的,顏布布聲音小了下去,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封琛見他睡着了,這才放下工具,從背包裏取出自己的衣物,繞到大巴車後面去洗澡。
四月份的夜晚,在露天洗澡卻絲毫不覺得寒涼,封琛卻并不覺得這是好現象,心裏浮起了一層隐憂。
只希望父親快點派人來,把他和顏布布接走。
他并沒有意識到,他從來沒考慮過父母會不會遭遇不測,總是篤定他們是安全的。或者說,他從內心就在抗拒去深想,不允許自己去懷疑。
洗完澡,他将兩人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晾在旁邊的小車車頭上,這才回大巴車上去睡覺。
……
當再踏足這片漫無邊際的冰天雪地時,封琛心裏沒有一絲慌亂。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這是睡着了,又到了夢裏。
遠處依舊是那個大蠶繭,靜靜地立在風雪中,依舊讓他感受到熟悉的親近感。
當他走近後,發現大蠶繭裏的黑影更明晰了些,不再是混沌一片。透過蛋膜似的外殼,能隐約瞧見黑影的頭和軀幹。
他再次覆上手,感受着那和自己心髒統一跳動的頻率。
砰砰,砰砰。
像是召喚,也像是在和他親昵地打招呼。
……
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吃光了那只螃蟹,開始去廢墟裏翻找食物。
那些居民小區早就被人翻過好多遍,他們便選擇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比如還未完全垮塌的寫字樓,或是剩下一半的電玩城,總能找到一些泡面或是薯片之類的食物充饑。
但氣溫一天天變熱,很多食物已經變質,那些掩埋在瓦礫下的屍體也開始腐爛,空氣裏随時都充斥着揮之不去的腐臭味。
越來越多的人受不了了,選擇去了西聯軍設立的安置點。封琛和顏布布去井旁打水時,以往排得長長的隊伍不見了,只剩下兩三個人,當他們去大街上尋找食物時,也很難再碰到其他人。
西聯軍的懸浮車在各街道行駛,擴音器不停循環:“……出示你們的身份證明,通過驗證以後,便可以進入地下安置點。”
這天打水回來的路上,顏布布放下手上的半盆水,用手搭着眼睛,仰頭看天。
天空看不見日頭,卻白茫茫的灼熱刺眼,從天際飛來了一架銀白色的飛機。
這是一架小型軍用機,邊飛邊往下灑落着白色粉末,大片大片地傾覆而下,灑在那些廢墟殘垣上。
眼看粉末就灑到這邊來了,封琛将顏布布拖到半截屋檐下,捂住了他的口鼻,喝道:“閉上眼睛。”
飛機呼嘯而過,兩人又過了片刻,才睜開了眼。
整個城市上空,還飄揚着殘餘的白色粉末,像是下了一場小雪,空氣中彌漫着嗆人的氣味。
“咳咳,這,這是什麽?”顏布布不停流眼淚,鼻頭也揉得紅紅的。
封琛的眼睛也泛着紅,用袖子捂住口鼻:“防疫用的消毒粉,別說話了,把嘴捂上。”
剛打的水裏飄着一層白色粉塵,只有重新打水,好在這是口壓井,井水裏倒是沒有粉塵。
下午時分,氣溫陡然變高,封琛看着多功表手表,溫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個小時內爬升了十度。
大巴車內熱得像是蒸籠,顏布布将全身扒得只剩條褲衩,還是一個勁兒喊熱。他頭上的卷發都濕成一縷一縷的,臉蛋兒泛着紅,躺在座椅上煩躁地翻來翻去。
“你別動就不熱了。”封琛一動不動地坐着,看上去比顏布布好多了,但T恤後也汗濕了一大團。
“少爺,我覺得我可能要熟了,如果我真的熟了,你可以把我泡在水盆裏,我比螃蟹大,夠你吃上好幾天。”顏布布爬起身,摸過旁邊的水,咕嚕咕嚕灌下半瓶。
封琛瞥了眼腕表,發現氣溫還在持續上升,就在這短短片刻,已經上升了四度。
“走吧,咱們別在車裏,出去找找陰涼地方。”
雖然外面也同樣炎熱,但總能找着比大巴車裏涼快的地方。
顏布布去穿鞋,被封琛喝住:“把衣服褲子穿上才準出去。”
“我穿了褲子的啊。”
“內褲算什麽褲子?”封琛聲音嚴厲。
剛才若不是他不允許,顏布布連僅有的內褲都要扒了。
等顏布布穿好衣褲,封琛在背包裏塞了好幾瓶水,兩人往停車場外走去。
空氣都帶着熱度,黏膩地封住了每一個毛孔,隔着蒸騰的空氣,遠處的殘壁斷垣看上去都在搖擺扭曲。
天空沒有飛鳥,地上連只螞蟻都見不着,平常巡邏喊話的西聯軍懸浮車也沒出現,整個城市死氣沉沉,像是一座大型墳墓。
兩人進了一棟半垮的寫字樓,在寬敞的大廳裏靠牆坐下。
這裏雖然也很熱,但比大巴車還是要好上那麽一點點。顏布布幹脆倒在微涼的瓷磚地板上,四肢攤平地躺着,封琛沒有制止,畢竟他自己都想躺在地磚上,只是忍住了。
沒過一會兒,旁邊樓梯傳來腳步聲,一名中年女人攙扶着她老公,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
女人在看見顏布布和封琛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老公你看,這兒有兩個小孩。”
封琛沒說話,只側頭打量着兩人,顏布布卻從地上坐了起來,打招呼道:“阿姨。”
那男人臉色很不好,看着像是在生病,他見封琛神情淡漠,便問顏布布:“小朋友,你怎麽在這兒的?沒有人帶着你嗎?”
顏布布認真地回答:“我們住的地方太熱了,就來這兒坐會兒,我有人帶着的。”
怎麽會沒人帶呢?少爺帶着我啊。
那對夫妻聽顏布布這樣說,以為兩人是跟着大人一塊兒的,只是大人現在沒在身邊。
“給你家大人說,西聯軍昨天喊話,為了徹底防疫消毒,過幾天就要在噴灑的消毒粉裏摻上那什麽……什麽林。”
“東林迦酫。”封琛突然開口。
“對,就是這個。”
封琛聞言後,臉色頓時一變。
女人扶着男人往外走:“我們現在就要去地下安置點了,聽說那個林什麽的聞了會中毒,會死人的。你們給家裏大人說,趕緊也去安置點,不能再耽擱了。何況天氣越來越熱,呆在外面有什麽意思呢?活生生都要被熱死了。”
一直沉默的封琛突然出聲:“阿姨,進入地下安置點,必須要身份證明嗎?”
女人道:“那肯定的啊,西聯軍查得可嚴了。”她似想到什麽,轉頭打量了下封琛和顏布布,又安慰地道:“去告訴你們家大人,不要有顧慮,我以前的鄰居,曾經偷盜坐過牢,這次也帶着家裏人進去了。”
“謝謝。”
封琛知道她誤會了,但他和顏布布的情況,不是家裏人偷盜坐牢過那麽簡單。
“阿姨叔叔再見。”顏布布見兩人消失在大廳外,這才放下手,轉頭卻看見封琛神情非常嚴肅。
是那種大事即将來臨的嚴肅。
“少爺。”顏布布不安地喚了聲。
封琛緊抿着唇,下巴繃得很緊,半晌後才說:“顏布布,我要想個辦法進入地下安置點。”
傍晚時分,氣溫沒有那麽炎熱,兩人回到了大巴車上。
封琛又取出他那個工具袋,用電鑷撥弄着一塊晶片,顏布布不敢打擾他,屏氣凝神地趴在旁邊,等封琛擡起頭活動脖頸時,才連忙問道:“少爺,你在做什麽?”
“我在做可以進入研究所的門卡。”封琛來回活動着有些僵硬的右手手臂,“西城有個藥廠,對外是某家企業公司,其實就連西聯軍也不知道,那是東聯軍的秘密研究所。那研究所不是普通房屋結構,當初是按照軍事三級防禦的等級建造的,所以就算遇到這場地震,可能也沒事。我們去看看,如果沒有垮塌的話,裏面的設備也還能用。”
“哇哦……”顏布布由衷地感嘆,一雙眼裏都是崇拜。
他其實聽不懂,但越是不懂,越是不明覺厲,越是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封琛不清楚的,也沒有什麽能難得住他。
封琛放下手臂,瞥了他一眼,說:“晚上我帶你進去,把咱們的身份證明改動一下。”
“好啊。”顏布布搖晃着滿是汗水的腦袋,“我們等會兒——”
砰!
突如其來的一聲重響,打斷顏布布的話,大巴車如同被重擊般搖晃了幾下。顏布布伸手去抓封琛,卻看見前方車窗探進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啊!少爺,老,老虎啊!”
前面第一排的車窗開着,一只碩大的虎頭伸了進來,兩只利爪扒着窗沿往上爬,小半個身體已經挂在了車窗裏面。
“嗷!”老虎朝向兩人,張開嘴怒吼一聲,露出猩紅的上下颚還有鋒利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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